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交换〉 ...

  •   职场体验的第三天晚上,相泽收到消息,被告知学生出事,他料到肯定和饭田脱不了干系。隔天一早的说明会证实了他的猜测。他早有预料,饭田肯定会付诸行动,却没有任何阻止,抱持着一丝侥幸,希望仅仅一星期的职场体验不会出乱子。然而总不如意,非但发生,绿谷和轰都有份,牵连三个现役英雄受惩处。相泽拿他们三人什么办法都没有,因为他们犯的错必须被掩盖,倘若他还降罚于他们,敏锐一点的人就会揣测真相。一股火气在五脏六腑里闷着,无处可发。

      却得发致歉信给三间事务所,还要致函给署长,以及交给校方的检讨书。

      没及时劝导饭田,他确有疏失。

      这是职场体验第四天。那日下班,肩头感到额外沉重。上次这么沉重,正是敌人联军的首次袭击。相泽几乎是拖着步伐走向车站,专注地拟着信函内容,面前的事物一件也没瞧进眼底。当一道声音闯进了他的思绪,他几乎无力回应。

      「——泽?」

      似乎叫唤了不只一次,他却此刻才听见。

      车站人来人往,马不停蹄,但是她像暂停的时间,伫足原地,面有忧色地望着他。

      「为什么又是妳?」相泽干瞪着友利。

      友利支支吾吾开口:「我、我看到新闻……我很担心……」

      「噢,出事的不是我,没什么好担心。就这样。」相泽直接转身,连他自己都感到残忍。

      「真的吗?那就、那就好。」她的声音飘在后头,幽幽地尾随。「我……对不起,我又管太多了。」

      必须赶走她,前天才下定了决心。

      「妳怎么好像很闲?」相泽的语气近乎冷血地道。「而且妳最近不是应该直接回家?」

      友利没有那么多勇气,去面对他的冷酷。「好的……我会、会回去……」

      一阵刺,一阵压迫,感觉好痛。最可怕的是,他们依然得搭同一线的电车。

      「友利。」相泽回过头,瞥了一眼友利。「想知道什么就跟好,跟丢了我不管。」

      她诧异地望向相泽,企图从他脸上查出端倪,摸清他的心思。她果然傻傻地追随着他,未有一丝犹豫。相泽暗自磨了两下牙齿,唾弃自己的下流。他觉得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就因为一次狠不下心,使他们都愈陷愈深。他知道他会沦陷……他可是正在带一个女人回家。

      尽管懵懂、茫然,友利依然随着相泽搭车、下车、出站,走上全然陌生的街道。她猜得出目的地,但不敢多嘴一句。彷徨不安的模样,被不时偷瞄的相泽尽收眼底。这一路没有任何交谈,相泽放任友利无助地面对沉默,却得让通勤人潮挤得紧贴着他。电车摇撼着人群,友利潮红着一张脸,始终低着头,没发现相泽同样别开脸,目光放去了更远的地方。相泽随思想神游,不要聚焦在面前贴着自己的年轻女性,殊不知他所瞪视的方向,人们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就这样一路通往相泽的家门前。

      即使大门为客人敞开,友利依旧犹豫一阵才进入,让相泽为她带上门。一般套房公寓的标准配置,为单身汉设计的格局,然而和市中心许多单身套房相比,又宽敞了些,可以算是他日子小康的证据。玄关前的通道接往客厅和开放式小厨房;没有特别装潢过的痕迹,陈设单调,没有电视;书柜上尽是任教后的一些档案,以及一、两本培育英雄的百种锻炼书籍。友利注意到一本书,详解着人体的骨架、脏器功能,是所有书册里,最旧的一本。她一会儿理出答案,相泽透过这本书了解人体的要害,与脆弱部位。客厅中央一张矮方几,旁边躺着座垫,再来是两人坐还绰绰有余的突兀沙发,桌底下藏了正在充电的电池。

      「自己找地方坐,不用等我。」相泽边说边取下长长一大捆布条,摘掉护目镜,信手搁在玄关的鞋柜上。

      友利不发一言,默默跪坐矮几旁的座垫。相泽席地坐来与她垂直的位置。友利旋即尴尬地发现,只有一个座垫,她应该选沙发的。

      「好,好,妳想问什么就问吧。」相泽没精打采地道,盘着腿,两手后摆支着身体。「但是不能说的事情我一样拒绝回答。」

      真是困难的开始,友利无从得知究竟什么不能问。而且亲眼见到卸下武装的相泽,令她心神不宁,没有布条的遮掩,可以看到他完整的脸。

      友利思忖半晌。「我只想知道,你在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事而已。」

      「就是个叫敌人联军的玩意儿。」

      「有掌握到他们确切的资讯吗?身份之类。啊,不用说查到多少。」

      「我们查出了第一起USJ袭击的主谋身份,我当然不会告诉妳,不过他们背后还有没有更高的首脑,是我们还在臆测的部份。」相泽懒洋洋地搔抓着耳后。「唔——依当初会议报告的形容,主谋差不多就是个……巨婴?行径幼稚、低社会化、反社会思想,或主张反英雄主义……」

      「英雄杀手有加入他们吗?」

      相泽停顿一下。「可能。也许没有,但是,他们之间不会毫无瓜葛。」

      「你愿意……全告诉我吗?那天发生的事。」友利极尽所能压下心中的焦虑,她害怕那些残忍的故事,但她想面对,她补充道:「你愿意说多少就多少。」

      她想知道的,不是什么内幕或真相,她唯一在乎的是,他参与的部份。相泽很清楚这点。他思绪回溯到那天,记忆犹新,痛楚重新爬回手臂上,还有脸。他眨了眨眼,好好滋润眼球。接着一五一十地道来,他单枪匹马冲锋陷阵,开打的初始他还算居于优势,因为了解他的敌人少之又少,毫无应对方案。中期便有些勉强,他的体力在耗损,拳头隐隐作痛;他的反应还可以,但是行动速度逐跟不上。在正面交锋的情况下,没大脑又胆小的敌人完全不是对手,但要是他们不怕挨打,就会变成长期消耗战,他不一定应付得了。

      再来是死柄木吊。

      最后是脑无。

      他的学生险些丧命,这种事情说什么都不准发生。

      故事时间结束,他丢下一句:「剩下的妳都看到了。」

      这期间,相泽变换过姿势,一手拄在桌上,额头懒洋洋地贴着掌心。他暗自讶异,原来可以平心静气地描绘那日,即便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下场如此凄惨,但是为了迎接日后敌人联军的挑衅,他得放眼当下与未来,曾萦绕脑海的恶梦最后顺水流逝。

      倒是另一人,沉着如止水,面色凝重,眼隐含不舍,姿势未变。相泽发现他的倒影淹没在她眼底的柔波。

      「就这样。这次对上英雄杀手的,又是我学生没错。他们似乎挨了一顿,但至少捡回一命。」他没好气地说,不自觉又燃起一丝怒意。

      然而一对上她专注和煦的目光,异样的骚动驱走了怒气,转而烦躁起来,赶紧又别过视线。他闪避视线接触的举动太明显,友利缓缓垂下眼,藏启心中的挫折。

      「还有什么问题吗?」相泽问得有点冷酷,似乎准备随时送客。

      「……没,没有了。」友利紧盯桌面,她甚至给不出一句安慰,无论是不敢、还是不知如何安慰。「那,我好像该离开了。」

      「再等一等。」相泽先让他的话在脑海里流转一遍。「妳还没详细解释,妳所谓『没坦承的事』是什么。」

      友利惊讶之情表露无遗,她料不到相泽会问起。她的思绪回到那一年,记得的细节不多,但是没有忘却那些心情,气愤、痛恨、厌恶、伤心、无助,起码她不害怕了。她深深吸一口气,轻缓呼出来,该从何说起?她瞥一眼相泽,正专心地注视她,等着一份交代。她忽然丧失自信,质疑起自己的清白。

      「呃嗯……那天——你还记得我手上的伤吗?」她提醒了左手臂上的烙痕。

      「记得。」

      「在我把自己烫伤以前,手就已经受伤了,也是烧烫伤。」友利娓娓道来的声音像沉吟。「我妈同意我小学班导师的提议,在我左手上绑了电击项圈,如果我不听话,就会电我一次。」

      友利观察着这件事带来什么效果,相泽先是抬了眉毛,后又压得老低,眉头紧皱,眼神发着炽热的怒火。

      「他们让妳戴了多久?」

      「应该没有满一年。」

      他放下撑着额头的手,目光凌厉,声音怒不可遏。「而妳的生母同意这种事情发生?」

      友利感觉自己才是被质问的犯人,战战兢兢地给他肯定的答案。她继续试着提起点信心。「自从绑项圈后,班导师常常跟我说,只要我乖乖听话,他就不电我。」她说得心平气和。「现在想起来,都是在为之后的事铺路吧。他开始要求我课后补习,说我成绩太差——」友利羞得笑了一下。「——是真的很差,课后补习本来都没什么,就是他像往常一样,一边上课一边训话。可是有一天考完试后,他说我作弊,我的考卷和别人的答案一模一样,说我太过份,电了我好几下,我一直告诉他,我真的没有,他会说是我说谎,继续电;我本来还想解释,说不定是别人抄我的,因为我真的没有作弊,但我什么也不敢说了,怕他又电我。最后,他又强调那一句,我乖乖听话就不电我,然后,要求我脱衣服……」

      友利打住了故事,她没有感到一丝哀伤,而是强烈的厌恨之情。但她的语气始终平淡,磁性的嗓音有一种异样的深远。

      「嗯……这种事情发生两次,第二次的时候,你知道的,变一场意外了。」

      待静默下来,相泽心里存了好多问题,他想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他只问:「妳真的没有受伤?」

      「没,没有。他只有……叫我用……嗯,还有……」友利欲言又止。

      相泽没有逼使她再说,愤怒渐渐淡下。「所以,其实妳没有情绪不稳的问题。」

      「没有……」承认装病使她惴惴不安起来。

      「当时为什么要说谎?」

      「因为……我知道我做了什么,我直接对人攻击,我攻击他……他是我杀的,我杀了他,我都……看到了,我跟敌人一样。我不敢承认他们是对的——我不是好孩子、个性危险、是个麻烦、都不懂怎么管好自己。」友利无力地苦笑。「很过份,对不对?」

      原来如此。相泽静静沉思,整理他所知的资讯。他想起现下,友利学会了拆解个性,努力的成果显著,自从七年前的初次对话开始,她没有放弃自己过。相泽打量着友利,虽然重逢不过数日,却仿佛作了他整整七年的学生。

      「我明白了。」相泽沉声道。「从一个不熟悉自己个性的小鬼,到现在敢自信满满地参加抢旗,看来妳相当振作,妳能摆脱过去真是万幸。」他一手伸去,温柔提起友利的下颌。「妳不是我见过最优秀、厉害的佼佼者,妳和那种人差可远了,但是受我影响的孩子当中,妳是。」

      空气漫着一种祥和,是春末午后的宁静蓝。窗外无声,客厅里四目相投。友利感到双眼一阵酸刺,差点掉了泪水,赶紧眨眨眼缓和。虽然忍了回去,相泽并没有错过她眼中的荡漾。他倾身挨近,另一手同样抚上友利的面颊,拨去她总是垂帘面上的乌黑长发,露出完整的脸庞。那股孤傲兼具势利的神秘感被揭穿,底下是个单纯的少女。

      相泽定定地注视着她。 「我很高兴,当初救妳的人是我。」

      友利忍不住扶上他的手背,略侧首,让脸可以紧贴着相泽的掌心。非常炙热,烧灼着皮肤,却不觉疼痛。她想忘了母亲的禁令,一头栽进去,她渴望更多他的温柔,来自一个熟龄男子,沉稳、静默的温柔。她轻抚过他手上的血管、排列规律的手骨,每一吋都能摸出他的历练,令人着迷。

      时间过得好快,她不该再待下去。但是她会永远记得这天,两人第一次诚实面对彼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交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