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曲水携云归》雨沫_awa

8、第 8 章

　　曲流隐的床前围了一圈人，有凤瑶请来的医师，也有闻讯赶来的曲云、孙飞亮、艾黎和其他几位圣使。
　　医师放下曲流隐的手腕，示意众人屋外说话。
　　刚走出屋子，圣蝎使阿幼朵抢先开口，问出了大家的担忧：“阿隐哥哥怎么样了？”
　　医者摇摇头，道：“曲长老郁结寡欢，最近又劳神劳心，再加上之前的内伤……”
　　“有何方法恢复？”曲云没想到，自己对曲流隐的信任，竟会给他带来如此巨大的负担。方才见到他苍白憔悴的面容，曲云第一次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孙飞亮看了眼曲云，猜到自己这个善解人意的师姐一定陷入懊恼之中，于是，悄悄地握住了曲云的手，给她送去一丝慰藉。
　　“这是心病，只能静养。”医者无奈地叹了口气。
　　凤瑶看了眼众人，突然开口，语气决然，“眼下教中事务繁多，大家都回去吧，我来照顾师弟。”
　　众人皆知凤瑶素来亲近曲流隐，无人反驳。
　　凤瑶送走众人后，回到床前坐下，执起曲流隐微凉的手，握住。
　　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怯怯懦懦拽着她衣角的爱哭鬼，不知从何时起他超越了她，而她只能无力地追逐着他远去的背影。即使他已成为圣教左长老，凌驾于她之上，她仍将他视作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想保护他，陪伴他。
　　两人的初见要追溯到十年之前。曲流隐的父母带着稚子与家仆回乡省亲，途遇山贼拦截，双亲与家仆惨遭杀害。恰巧乌蒙贵路见不平，救下孩童带回圣教。蚩尤殿内，曲流隐躲在乌蒙贵的黑袍之后，露出一个小脑袋，睁着一双含泪的大眼睛不安地打量着下面站立的众人。
　　乌蒙贵犀利的目光在五位圣使身上来回逡巡，最终停在一个性子沉稳的女孩脸上，命令道：“玉蟾使，今日起这个孩子交与你照顾。”
　　凤瑶牢记乌蒙贵的嘱托，十年如一日，将曲流隐视作弟弟一般疼爱。
　　“呜呜，师姐……”曲流隐跌跌撞撞地跑进凤瑶的屋子，黑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泛红的小鼻子一抽一抽，呜呜咽咽顿时说不出话来。
　　凤瑶立即放下手中的书卷，上前查看伤势，心疼地皱起柳眉：“这是怎么啦？”
　　白嫩的脸蛋上有几道浅浅的红痕，刚换上的新衣服沾满了尘土，鞋子丢了一只，很是狼狈。
　　曲流隐泣不成声，泪珠断了线般往下落：“他们……放大黄……害怕……”
　　凤瑶拿出伤药，轻轻涂抹在伤口上，温柔地安慰道：“男孩子不能总是哭哭啼啼的，师姐教你武功，可好？这样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曲流隐立即止住了哭声，抹干眼泪，通红的小鼻子一吸。
　　“噗嗤”凤瑶不禁笑出声，从回忆中回过神，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床上的少年，感叹道：“这些年你一直在受伤，也不断变强。乌蒙贵把你交给我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然而每次看到你伤痕累累地回来，我却无能为力。我多希望能分担你的痛苦……”
　　说到最后，凤瑶将脸埋在掌心，低声啜泣。

　　曲流隐深陷梦魇，难以挣脱。忽而回到幼年时双亲被杀的场景，忽而又与乌蒙贵在尸人战场上拼杀。上一秒母亲还在温柔的与他聊天，下一秒丑陋的毒尸咆哮着朝他扑来。纷乱的画面在眼前不断转换，不能动，不能言，更无法闭眼，他仿佛被套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压抑之感逼得他恨不得拼劲全力大声呐喊，冲破一切禁锢。忽然一声声温柔的呼唤从遥远的彼端传来，一点星光飘飘忽忽，浮于无尽的黑暗中。禁锢陡然消失，曲流隐终于得以迈开步伐，避开铺天盖地迎面袭来的重重影像，朝微光狂奔而去，星光逐渐扩散，越来越近。白光骤亮，驱散了黑暗。他睁开沉重的眼皮，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上方晃动，“阿妈？”
　　“阿隐，你醒啦！”不是母亲的声音，却很熟悉。
　　视线逐渐清晰，映出凤瑶担忧的面容：“师姐，现在什么时辰了？”曲流隐说着，便欲起身。
　　凤瑶上前按住曲流隐的肩膀，制住他的动作：“你只睡了两个时辰，再睡会儿吧。”
　　“不！我不能再睡了。”曲流隐挣扎着起身，那副模样仿佛见到鬼一般。若换作平时，凤瑶哪能按住他。现在曲流隐身体虚弱根本挣脱不开，心中焦急，不由得大喊：“师姐，你放开我！”
　　凤瑶见他如此不爱惜身体，火气只往上冒，也提高了音量：“就算你要研制解药，也不急于一时，到时候解药没研制出来，你自己先倒下了！”
　　“你不懂。”曲流隐气急地别过脸，冷冷地甩出三个字。
　　“我不懂？”凤瑶最见不得曲流隐一副封闭自我的模样，每次一遇到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强撑，把其他人的关心退拒于千里之外，“你以为自己是谁？蚩尤还是娲皇？这世间就没有你曲流隐摆平不了的事情？你就那么喜欢孤军奋战？……每次看到你带着一身伤痕回来，我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你说我不懂，那你又能明白我心里的痛吗？”
　　凤瑶望着曲流隐瘦削的背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想让我们担心，可是看到你这样，我们更担心。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不要再一个人独自面对了，阿隐！”
　　曲流隐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低沉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疲惫和无奈：“……我不能睡。”
　　“为什么？”凤瑶不解地追问。
　　“睡着了……会看到很多想忘却忘不掉的事。”
　　凤瑶恍然大悟，终于知道曲流隐为何不眠不休，果然如医师所言，症结在于心：“好，我不强迫你休息。”说着，松开手退后几步。
　　曲流隐起身，经过凤瑶身边时，飘来一句无奈的叹息：“对不起，师姐。”

　　曲云听完凤瑶的叙述，看向艾黎，严肃的眉目间是对新任左长老的疼惜：“艾黎长老，你有何办法？”
　　艾黎面露难色，迟疑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是否合适。”
　　有办法！一筹莫展的众人精神为之一振，曲云道：“不管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我教有一门秘术，可封存人的记忆。只要让阿隐忘记过往，他就不会再陷入梦魇。只是……此法会令他遗忘过往十几年间的所有记忆……”
　　“我同意！”不待艾黎说完，凤瑶抢先表态，“遗忘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这十几年他受了太多的委屈，吃了太多的苦。我宁愿他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我也同意。”孙飞亮接着说道，“我与曲长老相识时间不长。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若一直受梦魇折磨，不眠不休，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曲云点点头，道：“既然无人反对，便麻烦艾黎长老了。”
　　记忆封存进行得很顺利，曲流隐忘记了过往，懵懂的模样犹如那个初来圣教时的孩童一般。在凤瑶的陪伴下，他逐渐熟悉了教中的人与事，潜心研制解药，协助教主处理教中事务。重生后的曲流隐成了教主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温柔的性格与清秀的外貌也使他成了圣教女弟子们钦慕的对象。

　　“没想到多多轻而易举就破了我教秘术，”曲流隐起身走至窗边，沁凉的夜风拂开他颊侧的碎发。五年的沉淀使他不再如从前一般偏执，可是重拾记忆带来的负罪感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我欠圣教的，自会双手奉上。乌蒙贵！你欠我的，我必将十倍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