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好秦元喜》辞筝

5、第5章

　　吃下胃药后，秦元喜裹着小毯子在里间的沙发躺下，任尚好端来一碗面，说：“等等记得吃，吃完药容易饿。”

　　秦元喜睁开眼，尽管感到胃里很空了，但还是隐隐作痛，不敢立马吃。他瞥见一碗面上几块嫩白的豆腐，又慢慢地闭上眼睛。

　　“谢谢。”

　　任尚好准备走出去时，忽然听见这两个字。她驻足回身，看见他缩起双腿蜷缩着，半张脸埋在毯子里，像只脆弱的小兽。

　　今天中午她意外地想吃炒胡萝卜，因此去菜市场买了两根。开车回来时忘记一中校门口的路被半封锁起来，结果一头撞上严重的堵车。

　　家长把车停得到处都是，原先不宽的街路挤得密不透风。任尚好跟着车流一点点往前挪，结果前面突然来了个颠来倒去的人，像纸片人般虚弱地走了两步，最后一头栽倒在地。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像一颗大丸子丢进沸水中会砸出一个大漩涡。
　　任尚好立马下车，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她会多留一个心眼觉得是碰瓷的，但倒地的这个人穿着校服，而今天是高考。

　　下车后，将晕倒的人翻过身，任尚好看见这张不久前才见过的脸，忽然大脑一空。
　　大多数人都说他中暑了，说话的这些人不吝惜地喷着热气，足以再热死一个人。任尚好对叽喳的人群很不耐烦，最后在几个能出得上力的人的帮助下，才把秦元喜抬上了车。

　　只是没想到他是胃疼晕倒的，这得多疼才能疼得失去意识。可他除了生理上的脸色苍白外，在她面前并未露出过多的痛苦。

　　“不客气。”她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一会儿凉了再拿来热一下，吃完睡一会儿。”
　　“嗯。”秦元喜躲在毯子里，眼睫毛碰着掌心，说话的气息也吐在掌心里。

　　一碗米粉，很有劲道，豆腐很嫩，几颗香菇丸很好吃，后来任尚好又端进来一小碟油炒胡萝卜，问他吃不吃。她好像对这道胡萝卜特别满意，但也不清楚胃疼能不能吃。
　　秦元喜不博她的好意，吃了一小块。

　　吃完后又坐着休息一会儿，秦元喜背起书包走到外间，任尚好坐在吧台前。他看着她：“我走了。”
　　“要送你吗？”裴久波从一张躺椅里忽然冒出脑袋，嘴里还衔着牙签。
　　秦元喜摇头：“不用，不疼了。”
　　“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啊，考完试去医院看看，年纪轻轻的胃这么差劲可不行啊。”裴久波把牙签拿下来，一本正经地说。

　　秦元喜点了头，视线拂过任尚好的脸，走了出去。

　　--

　　高考结束，四面笙歌，校内校外热热闹闹，秦元喜拨开家长的接送队伍，低头往外走。
　　他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脸色，尽管正常的脸色也略显苍白，是长期缺少营养的表现，成天吃些泡面香肠，也把自己吃成面条般瘦。

　　五点钟的清水酒屋还没正式营业，迟念新听见门前风铃响，立马抬起头，呦一声笑了：“考完啦？身体怎么样？”
　　秦元喜笑笑：“挺好。”

　　任尚好和裴久波从厨房走来，各人手上都端着一个托盘。看见秦元喜时，裴久波乐呵一下，问的话跟迟念新一模一样。不愧是情侣。
　　任尚好则只看了他一眼，径直将托盘端向了顾客的桌上。

　　秦元喜找了个位置坐下，任尚好拿着个小本本过来，问：“吃什么？”
　　“最大份的饭给我来一份，要中午的胡萝卜。”
　　她抿起嘴有些笑意：“好咧，胡萝卜。”
　　裴久波凑过来：“你居然喜欢她炒的胡萝卜！”
　　秦元喜纳闷：“不难吃吧？”
　　任尚好转身要走：“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秦元喜喊住她：“还要一瓶啤酒！”

　　这天晚上在清水酒屋待到打烊，秦元喜画完了一幅群像画。
　　这个地方聚集了形形色色的人，只一个晚上，秦元喜就看见了画家、民工、学生、教师、医生……以及一些没有从只言片语中透露职业的人。

　　光是职业都如此繁多，人性在这里想必也是纷繁复杂。秦元喜笔下出现的人或者精勾细画，或者随笔而作。有人在角落里一笔一划都精致，有人站在正中间却只是潦草几笔。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脖子上挂着相机，被画在稍微中间的一张桌子前，画得像火柴人。他凑过来瞄了一眼，嘿一声笑了：“不错嘛，我在哪儿？”

　　秦元喜随手一指，指了个线条复杂的小人，男人摇摇头：“不是我，这个才是我。”他准确指出自己。
　　秦元喜抬头看他，回一句：“不错嘛。”
　　“我叫沈彧，就是长得特别难，是‘或者’的‘或’的复杂版的那个‘彧’。”
　　秦元喜语文不好，听不懂他说什么，“我叫秦元喜。”
　　也不管这三个字怎么写，沈彧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嘴里咂摸着：“秦元喜，学画画的？”
　　“不是，随便画的。”
　　“谦虚，谦虚过了头就讨厌。我是个摄影师。”
　　“看出来了。”
　　沈彧捧着他的宝贝相机，拍拍秦元喜的肩：“好好画，我先走了。改明儿见啊，给我看看成品。”

　　沈彧走后，秦元喜举起胳膊活动活动筋骨，看见任尚好站在门边跟一个戴了一头卷发夹的胖阿姨讲话。

　　胖阿姨正炫耀捡漏经历，声声入耳：“我前几天买了个跑步机你猜多少钱？一分钱！”
　　“咋得的？”任尚好目瞪口呆。
　　“我加了一个捡漏Q.Q群，里头都教操作的，我给你瞅瞅！”

　　任尚好竖起大拇指：“行啊杨婶，越活越年轻啦！玩起了Q.Q！”
　　“专门捡漏的啊！我加你啊，拉你进这个群，这里头啥都有！”
　　“行行行！”

　　任尚好很快地进群，捧着手机笑弯了眼，“敢情好呢，还让您分享我经验！以后互帮互助啊！”
　　“得得！”杨婶拍了拍她的手，笑眯眯的，“我得先回去了，这头发赶紧整一整，不然明天就鸡窝头了！”

　　胖大婶扭着圆润的腰身走出去，小小的脚踩在青石板上步履十分轻快，像踩在一分钱的跑步机上。

　　胖大婶一走，秦元喜走过去，凑到屏幕前看了一条，任尚好警惕地压住手机闪远：“有事？你怎么还没走？”
　　“辣条啊，我看见辣条了。”他指着手机屏幕，觉得她这警惕过头了点吧，不由得好笑，“至于嘛，又不是要抢走。”

　　任尚好懒懒地撇开眼，端起几个托盘，往厨房走去。

　　--

　　第二天，秦元喜又来了。一大早的，任尚好把拖把往门前的水桶一浸，说：“白天不营业，下午四点开始。”

　　秦元喜从自行车车头上取下一个扁长的东西，解开包裹的白布，露出一幅裱好的画。
　　这是昨晚那幅群像画，已经上好了色，裱好了框。任尚好举着拖把怔在原地，看了半天，问：“你画的？”
　　“我可以送给你挂在里间。里间现在挂的那幅不好看，很土。”秦元喜说。

　　任尚好的眼底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她很快笑了起来，高兴得有些邪乎。
　　秦元喜疑惑地看看画又看看她，问：“怎么了？”

　　平生第一次见被人说土还这么高兴的。

　　“没。你说得对，里间的画是挺土。”任尚好说。
　　“知道土你还挂？”

　　“够了没你们！他妈的土个没完！”一个粗暴的声音突然打断，原来酒屋里还坐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走出来，越过任尚好的头顶，一双眼直勾勾地盯住秦元喜，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凶。
　　秦元喜回敬地挑了下眉，轻飘飘地说：“是你啊。”
　　吴双溪把眉一拧，一脸受辱的震怒。这毛头小子跟他说话的态度未免太嚣张了！

　　他气狠狠地把任尚好往旁拨了一下，像怪兽爪子掀开世纪大楼，结果直接把任尚好往石阶下掀。
　　任尚好忙扶住门框，骂了一句“有病”，秦元喜一手抱画另一手扶了她一下，冷冷地看着吴双溪：“挺行啊你。”

　　“老子需要你来教训吗！”吴双溪粗红着脖子说。

　　秦元喜复又将白布覆到画上，正准备交给任尚好帮忙保管一下，吴双溪上前搡了他一把，重重地推到墙上。
　　秦元喜皱着眉阴阴地盯着他，吴双溪受不得他这挑衅的眼神，又想上前一脚时，任尚好抡起水桶里的拖把，将脏水淋了他一身。

　　“我——艹！”吴双溪恶心地看着从头发和衣服上落下来的脏水，连吼带骂，“你他妈有病啊！”
　　“马上滚！”任尚好一边说一边拎起地上的半桶脏水，吴双溪连走带跑，跑了两步不忘回身，“妈的任尚好！你给我等着！给我等着！你他妈的——！”

　　他一边骂一边逃到小杨拉面门口。

　　拉面门口的蓝色布帘子一掀，杨婶探出一张怒目圆睁的脸：“骂！有种你再骂一句！奶奶的！没教训你一顿狗东西整天撒野！欺软怕硬是不是！你跑！你还知道跑！再叫我瞧见你欺负我闺女儿我腿给你打断！奶奶的！”

　　吴双溪连滚带爬跑没影儿了。杨婶凶神恶煞的表情立马消失不见，转而笑吟吟地冲任尚好招招手：“呦，好呐？”
　　“诶诶，好！”任尚好笑着挥挥手，似乎已经习惯了杨婶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而秦元喜从杨婶身上看到俩字：护崽。

　　杨婶指着吴双溪逃离的方向，问：“啥时候分手，我给你介绍几个！比这个狗东西强！”
　　“分手了准告诉您！”
　　“好咧！我先忙去！”

　　蓝布帘子又落下，秦元喜转头看着任尚好：“都盼着你们分手？”
　　任尚好答非所问：“没事吧？撞疼没啊？”
　　“有点。”
　　“去医院检查出点问题，找他赔钱。”
　　“……”
　　“多要点，分我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