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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

  •   吃完饭后,秦元喜和任尚好下楼丢垃圾。晚风很大,几乎要将人从地平线这端吹到那端。墨绿的树在夜中左摇右晃,小区显出几分萧瑟。

      丢完垃圾,任尚好继续往前走,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秦元喜双手插兜走在她身边,目光不经意往她那边转。
      任尚好忽然笑了下,捂着脸。
      秦元喜问:“笑什么?”
      “你看我干吗?”
      “没……”

      他们逐渐往一条无人的鹅卵石小径走去,擦过一排排树的枝叶,走向纵深处。在一棵高大的叫不出名字的树下,任尚好驻足,喃喃道:“还没问你考了多少分。”
      “我告诉过你的。”
      “是吗?”

      旁边有一块石凳,秦元喜坐了下来:“495,差本一线一分。虽然上了本一线也只能读个末流本一,但说起来就比较好听。”

      “那也不是特别差。”任尚好在他身边坐下,“差五分上五百。”
      “你高考考了多少分?”
      “我忘了,好像五百多……”
      “哦。”
      “快六百。”
      “……”秦元喜默然,半晌吐出一句,“这么高啊……”
      “当年好学嘛。其实我大学也挺好学的。但,好学这回事儿放在高中,才是最公平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任尚好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像是要睡着了。

      秦元喜弯下腰看她,见她眼睛半眯不眯的,忍不住笑:“嘿,你别又睡了。”
      “好累哦。”
      “那回去吧。”
      “我是说,活着好累哦,人生有这么多道道,可我一点也不想学。”任尚好低着头,摆弄着手指头说,“知道奶奶生病以后,看她做任何事,都会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做这件事了。比如她炒茄子,我就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吃她炒的茄子……”

      任尚好深吸口气,闭上眼:“那屋子太小了,我什么表情她都看得见,可我又不想让她看见我难过。”
      “那你在这边哭好了,哭完了再回去。”秦元喜说。
      “谁说我要哭了?”
      “你不是吗?”他看着她的眼睛,月光虽不甚明朗,但周围的灯光多少照亮了这一角落,她的眼泪慢慢凝起像一个晶莹的泡泡,最后无声无息地坠下,像晶石。

      秦元喜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说:“还好我有准备。你流鼻涕吗?”
      “嗯。”
      “喏。”
      任尚好接过去,迟迟没有抽出一张,最后说:“谢谢你。”
      秦元喜看着她:“记得欠我一包纸。”
      任尚好破涕为笑,膝盖撞了他一下。

      --

      第二天,任尚好载着老太太回到紫峰镇云萧村。半路下起蒙蒙小雨,夏日的一阵凉意来得突然。

      任尚好将车窗降下,车辆缓缓停在一家杂货店前,一个穿着民族风长袍的女人小跑过来,四十来岁了,动作和笑容还是很有活力。

      “靓靓嫂好!”任尚好问候。
      “回来啦?”靓靓嫂笑呵呵地,往后座一瞧,“呦,老太太!进城找孙女儿啊?怪不得这几天没见着你!”
      “是啊,回来啦。”老太太倚在后座笑着说。

      “这什么时候竖的牌子?”任尚好指着村口一块高大的石碑问,没记错的话,今年正月她离开时,还没有这石碑。
      石碑有两人高,上面刻着金色的题字,雨一淋,像没穿雨衣的流浪汉。

      “这啊,老太太给捐的钱!”靓靓嫂说,“非说咱跟隔壁村比还差了一块石碑,这不给补上了吗?”
      “奶奶你可真闲。”任尚好瞟了眼后视镜。
      “咱先回去,等会儿再来好好瞧瞧这石碑。”老太太发话,任尚好把车开回了家。

      云萧村不大,每家每户占了一方土地盖起一座座独栋楼房,整齐划一地排列着。
      任尚好的家就在这村头,房屋大得很,占据深长而宽阔的一块土地,前院连着后院。

      屋旁有一条宽七米的路,此时停了一辆辆车。任尚好寻了个空位将车停进去,问:“今天是茶会吗?”
      老太太把头往后一昂:“不知道。”
      “咱们走前门走后门?”
      “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哪能走后门!前门!”

      任尚好没说话,依了老太太的意思从前门进。

      今天依旧是茶会,但因为是工作日,再加上这几日茶会举办得频繁了些,因此参加的人不多,来的多是女人,围着柳斯研坐一圈,正在热火朝天地唠嗑。

      任尚好进屋时,柳斯研没有注意到她,反倒是茶几旁独自谈天的两个男人任行俊和尹盛锡看见了她。
      这尹盛锡便是尹文趣的父亲,看到老太太和任尚好的瞬间,他就立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迎上前,问候了老太太。

      围坐在柳斯研身边的女人也纷纷起身问候,老太太淡淡笑着,手往下摆一摆:“好好,你们坐。”

      柳斯研站起身,远远地,隔着大半个客厅,看着任尚好。她穿着一条浅绿色的连衣裙,发髻扎得低低垂在耳边,太久不见,任尚好对她和她的裙子都十分陌生。

      老太太扶着任尚好的手要往楼上走,柳斯研高声问:“怎么也没说一声要回来啊?”
      老太太没有作答,任尚好停步,说:“昨天跟爸说了。”
      “哦,你怎么没告诉我?”柳斯研转向任行俊问。
      “我忘了。”

      任尚好扶着老太太去了二楼卧室。卧室很暗,任尚好拉开窗帘,久违的阳光照进来,灰尘在光线中翩然起舞。
      “你坐着,我给你拿个东西。”老太太说着,从一个红木匣子里翻出一个绒布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银色手环。
      “这不是我小时候戴的那个吗?”任尚好问。
      “是你小时候戴的,再戴戴,看能不能戴进去。”

      任尚好接过手环试了下,她的手很细,手环又是可以稍微拉动的,一下子就戴上了。老太太捧着她的手细细瞧着,说:“这么多年还这么亮。”
      “嗯。”
      “你想戴就戴,不想戴再脱下来。这个你留着,这是奶奶给你的第一件礼物。”
      “嗯。”任尚好抿着唇,鼻尖和眼眶逐渐酸疼。

      “走吧,咱去看看那块石碑。”老太太拍拍裤子说。
      “你不休息会儿?”
      “不休息,休息啥!出去转一圈,现在雨也停了吧。”
      “听说下午有特大暴雨。”
      “带把伞就行。”

      祖孙二人下了楼,柳斯研身旁的交谈声不似刚才那么激昂,一行人看见老太太下楼,又客客气气地问候了。
      唯独尹文趣的母亲薛采艳笑得真诚,对任尚好说:“阿好,多久没回来了,晚上上我们那儿吃饭吧。文趣今晚也会回来。”

      “不了,阿姨。”任尚好笑笑,“我晚上有约了。”
      “这样啊……”薛采艳遗憾,“明天呢?”
      “明天……”任尚好刚想再扯个借口搪塞,另一位卷发的胖女人开口笑:“可别老驳你薛阿姨的情面啊,这等你好一阵子了,回来一趟不容易,吃个饭吧。”

      任尚好微笑着,内心一下子萎了。这位胖阿姨是谁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但客厅这么齐刷刷十几双眼睛,不好让人家当众下不来台,更何况,柳斯研虽然一言不发,却始终盯着。
      任尚好只好应下来:“好,明天。”

      薛采艳高兴地说:“好好,我回去就跟文趣说,他一定高兴得不得了!那明天中午,我让文趣来接你。”
      “不用啦,你地址时间发一个给我就好,我自己过去。”
      “这么久没回来连地址都忘咯!”胖女人拍掌笑道。
      “是啊,”任尚好提着嘴角的笑,“我跟奶奶出去一趟,你们慢聊。”

      走出屋门,身后还在笑话她太久没回来哪儿是哪儿都不知道,任尚好闷闷地问:“那个胖阿姨是谁?”
      “你婶婆。”
      “我怎么都不记得?”
      “你太久没回来了。”
      任尚好一怔:“你也怪我太久没回来吗?”
      老太太挽着她的手:“我是念,念你太久没回来。”

      任尚好牵住她的手,低头,眼眶热热的。

      --

      回到村口的大石碑前,靓靓嫂的声音从杂货店传来:“来啦!快来快来,刚煮了绿豆汤!”
      老太太招了招手:“我带孙女儿看看这碑!”

      靓靓嫂忙提着长裙跑出来,店里还有一位顾客也跟着出来,四个人聚到石碑前。
      只见石碑上刻了“云萧村,贰零壹陆年捌月壹拾伍日”这一列字,任尚好凑近前看,问:“怎么突然想搞这么一块碑?”

      老太太说:“隔壁的秦方村那块碑都多少年,人一看就知道历史悠久。咱晚是晚了点,不至于太晚。”
      任尚好笑一声:“敢情你就是想跟别人比呗。”
      靓靓嫂也笑:“有你这么说奶奶的嘛!”
      老太太笑而不答。

      不远处有一片菜园子,看起来绿得刺目。雨水过后,绿色的菜叶和绿色的草木显得饱满肥大,满满一片的绿。
      天际是灰白的,像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相比之下,菜园子更像是三四岁大的小娃娃,养得胖胖,活泼可爱。

      风一吹,绿色摇曳,任尚好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仰脸迎着吹来的风。

      那位顾客瞧见任尚好腕上的银色手环,不禁问:“这是秦方村老街那儿买的?”
      老太太一怔,眼里放出光:“你怎么知道?”

      “您买的,老太太?”顾客也惊喜,像忆起什么了不得的事,“您可不记得我了!我在那里做柜员,就是我给您包装起来的!”

      老太太仔细瞧着店员的脸,似乎有点印象了:“好像是你啊。没什么变化嘛!”
      “是我是我!这手环我印象很深。后来还有一位老太太买了一只一样的手环回去,给她满月的孙子!她孙子小这闺女儿几岁吧,大概是99年,我记得,差一岁到千禧年。”
      “那就是小了五岁咯!”
      “是是是!那孩子也长得俊!我早上才看见他回来,刚高考完,回家陪奶奶几天,也是个孝顺的孩子。”

      说起早上回来,任尚好想起了秦元喜。昨晚他给她发消息说今天搭车回来,也不知道回了没。

      “是一样的手环?”靓靓嫂问。
      “一样一样,就是里头刻的日期不一样。咱闺女儿是……”这位店员问。
      “1994 年1月1号。”任尚好说。
      “另一只是1999年1月1号。呦,别说,真巧,都是元旦生日!”

      这巧合引起了老太太的兴趣:“那孩子是秦方村的?”
      “是啊!”
      “叫啥名儿啊?”
      “叫啥嘛,”店员回忆道,“这我倒是真不太记得了,不过名字里有个喜,就欢喜的喜。”

      “喜?”任尚好一怔。
      “对!喜!热热闹闹的名字!”

      也不知是多想还是怎的,总觉得店员口中的人跟秦元喜很像。名字里有“喜”字,又是元旦出生,又是今天回来。
      不可能,秦元喜分明是98年生的。

      “行,风挺凉快,我跟孙女儿溜达溜达去。”老太太一句话点醒了任尚好,她挽住她的手臂,“发什么呆,走吧。”
      “好。”

      沿着菜园子边上的水泥路往前走,老太太指着这一片地,指着那一片地,一一告诉那些是什么菜,任尚好听着,有时候反驳上一两句,因为她觉得奶奶说错了。

      一辆当地人叫作“小虎背”的电动黄包车开过来,问要不要上车。
      任尚好还没问,老太太的手已经搭着要上去了,她也跟着坐上去,倒坐着,一边看着不断往前飞去的大道与菜园,一边问:“奶奶,累了?”

      老太太撅着嘴:“你不正坐过来,等等头晕我可不扶你!”
      任尚好坐到她身边,祖孙俩对视一眼,笑了。

      任尚好偏头看向走过的风景,忽然说:“我会一天比一天好的,像你年轻时候那样,积攒财富,造福后代,你不用担心我。”
      老太太抬手,将飞到脸上的头发捋开,慈爱地笑着:“我岂是你能比的?倒是你,以后你当了奶奶,可要比我讨厌多了呦!”

      任尚好笑起来:“我才不会比你更讨厌!”
      “说不准,说不准。”老太太笑着点头,白发被风吹得凌乱,从浅金色的发簪上散出来,任尚好第一次觉得她是个老人了。

      “我这辈子活得很骄傲,特别傲,但你在这个世界上,才是把我最骄傲的留了下来。”老太太看着她说。

      任尚好难得地,没有以祖孙俩默契的方式嘲笑她。她握住老太太的手,这只手曾经闯荡过,也曾今温柔过,至今对她依然温柔。
      她没有说话。手臂越过奶奶的后背,用力握住她的肩膀。空空的衣裳罩住老人的身躯,她这才意识到,短短半年时间,奶奶怎么瘦成这样了?

      黄包车师傅一路开着车,像驾着一匹小马驹。风从他耳边刮过,将狭小车厢里祖孙二人的谈话也向后刮。
      他问:“去哪儿啊?要不要去隔壁村逛一圈?要台风了,正好到处商店都在抢购,秦方村的老街也在促销。”

      兴致勃勃地说完这些,他又拔高音量询问一句:“去秦方村好伐?我去给儿子买几个烧饼!”
      任尚好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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