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好秦元喜》辞筝

21、第21章

　　上楼时，在电梯间遇见任行俊和任尚勋。若不是任尚勋开口叫了一声“阿好”，任行俊几乎都快认不出任尚好了。

　　半年不见，她的头发长长了许多，之前到肩膀，现在已经到后背了。
　　再加上没有化妆，亲爹有些不敢认。

　　任行俊的头发则有些白了，日子虽然过得还惬意，但每一天都在为那点惬意绞尽脑汁，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不可小觑的痕迹。

　　任尚好每趟新年回家不是躲在房间就是外出，很少跟任行俊面对面讲过几句话，对于他的衰老，她并不关注，也不在意。

　　人都会老，容颜或者心灵，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在任尚好的印象中，任行俊应该还是几年前那个头发黑得发亮，春风得意的男人，怎么一下子佝偻了不少。

　　是她太久没见他了吗？
　　但不至于久到一个中年人变成老人。

　　父女俩见了面，没有开口说什么，任尚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淡漠。以前任尚好还会规矩地叫上一声“爸”，但今天她提不起任何力气开口。

　　反倒是任行俊，率先问：“奶奶怎么样？”
　　任尚好像是要拿刀剜他的心，直接说：“胃癌晚期。”
　　可是这四个字究竟剜没剜到任行俊的心，任尚好转头看他，只见他一脸淡然：“你奶奶前段时间就去医院复查过了。”

　　“奶奶去过医院复查？结果呢？”任尚好问。
　　“她又不告诉我们。”任尚勋迟缓地开口，吊儿郎当的态度收敛了一些。
　　“你们明知她去医院，就不能问一下吗？”
　　“问了她也不说，奶奶只疼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任尚勋很不耐烦。

　　电梯到了八楼，滴地一声响，任尚好突然觉得眼睛疼得厉害，闭紧揉了揉，站在门中间不出去。
　　任尚勋催她：“快点啊，磨蹭什么？”
　　从刚才起就一直静音的秦元喜这时候把她拉到一旁，说：“你们先出去。”
　　任行俊这才注意到他：“你们一起的？”
　　“你们走得挺近啊？”任尚勋说，“我还以为你只是她店里的客人。”

　　秦元喜一直摁着电梯的门，低声重复：“你们先出去吧，左转第二间。对了，把这些拎过去。”

　　任行俊看着秦元喜递上来的两个袋子，给任尚勋使了个眼色。任尚勋不情愿地接了过去。

　　任行俊和任尚勋走出去，秦元喜松开电梯按钮，电梯门关上，也不知往哪层楼升降。他捉住任尚好一直揉眼睛的手问：“怎么了？进沙子了？”
　　“不是沙子，很疼。”
　　“你别揉了，我看下。”

　　任尚好右眼闭得很紧，秦元喜叫她睁开一点，看到球结膜上有一点黑色的东西，眼睛已经被她揉得通红了。
　　“这个是什么，铁屑吗？”秦元喜凑近看她的眼睛，“要我吹一下吗？”
　　“嗯。”
　　“那你把眼睛睁大。”

　　任尚好努力瞪大眼，然而秦元喜轻轻吹口气，她又倏地将眼睛闭上。
　　秦元喜无奈：“你别闭着啊，闭着吹不出来。”
　　“吹能行吗？”任尚好问。
　　“大人不都是这样吹的吗？”
　　“那快点，好疼。”

　　可她老闭眼，秦元喜举着两只手跟八爪鱼一样，说：“我碰一下你的脸，把你眼睛拉大点。”
　　“好啦好啦，快点。”
　　得了应允，他便托着她的脸颊，往拇指上用了点力，拉着她的下眼睑：“你先别闭眼。”
　　“嗯。”

　　结果“呼”地又吹一下，任尚好又飞快地将眼睛闭上。正好这时候电梯门开了，一楼的楼道里，尹文趣怔怔地看着他们，一副被愚弄了的表情：“你们，在干嘛？”

　　秦元喜直起身，淡定地将双手插回兜里，说：“她眼睛进东西了，我帮她吹一下。”
　　尹文趣像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抖着肩膀冷笑了下：“吹出来了吗？”

　　任尚好捂着右眼，索性连左眼一起闭上：“没有。秦元喜，真的是铁屑吗？”
　　“我猜的，也可能不是。”
　　“要不我哭一下吧。”
　　“那你哭吧。”

　　电梯门即将关上，秦元喜摁住了，问：“你进来吗？”
　　尹文趣憋紧了一口气，重重地踏了进来，看见秦元喜往任尚好身边靠，他索然阴沉地盯着电梯门缝。

　　电梯往上走，任尚好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流下了眼泪。到了八楼，秦元喜看她已经哭成一个泪人，不禁一怔：“真哭啊？”
　　任尚好擦了擦泪：“嗯啊。”

　　尹文趣沉着脸走出电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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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一睁开眼，看见床前立着这么多人，不由得一惊：“你们都干什么来了？”

　　任行俊走到她跟前蹲下：“妈。”
　　老太太含糊应道：“还知道来，我当我晕死在路上了你们还不高兴快活？”
　　“你说的又是哪儿的话！这儿有外人，别让人见笑了。”
　　“不知你说的外人是哪些？”

　　站在门边的尹文趣看着秦元喜，秦元喜一脸无辜，看得明白尹文趣什么眼神，以牙还牙地看着他。要说“外人”，咱俩都是。

　　屋子很挤，几个大男人拥挤扎，几乎没了可以活动的地方。任尚好将刚才买回来的日用品收进行李箱，任行俊问：“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不是说回家吗？”
　　“家里有我的这些东西吗？”
　　“叫你妈准备一下不就得了。”
　　“不麻烦你们了。”

　　任行俊沉默地坐下，坐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讲话。老太太又躺到床上，说：“回去吧回去吧，别在这屋占位儿。”

　　“那奶奶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任尚勋似乎就等这话，告了别推着任行俊走出去。老太太的目光又落定在尹文趣身上，疲惫地说：“你也去吧，忙你的去。”

　　尹文趣还想留下，但得了这样的遣客令，硬留着反倒自讨没趣。他看了秦元喜一眼，问：“你走不走？”
　　“我不走。”秦元喜说，“我等等做饭，奶奶睡觉，她要整理东西。”

　　说到“她”时，秦元喜朝任尚好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尹文趣瞪了他一眼，心头窝着一团火，擦着秦元喜的肩膀快步走了出去。他头也不回，踩得脚下的地板砰砰地响。

　　老太太拍了拍床沿，示意秦元喜坐下：“陪奶奶说说话，阿好忙着，不打扰她。”

　　“奶奶，”任尚好忽然开口，“我想了一下，不装修了，咱治病吧。”
　　“你别折腾我。”老太太拔高音量说，“治病，能多活几天？白花花的银子扔进去，我最后还不是脚一蹬就走了！”

　　任尚好背过身去不说话，秦元喜仿佛可以想见她流泪的样子。

　　老太太红着眼，倔强地说：“奶奶这辈子够了，我活到现在，看你长这么大也该知足了。我没什么怕的，唯一怕的就是我走了以后他们来欺负你。我给你留那房子，留那些钱，是为了什么？为了这一天拿去治病吗？我拿那些钱治病，人走了，钱也没了，我能给你留下什么？”

　　“我是你孙女儿啊，你给我留下这个身份，不就够了。”任尚好说，声音颤抖沙哑的。
　　老太太嘿一声笑起来：“乖孩子，别气奶奶了，我可不想去遭那罪。钱你拿着好好用，奶奶最后吃得好，睡得好，穿得好，就够了。来，扶我起来，我来做晚饭。”

　　时候还早，但老太太执意要起。秦元喜扶着她起来，给她打下手。任尚好依旧占住窗边的一亩三分田收拾行李，低着头没说话。

　　还是之前吃面的小桌子，支在屋子正中间，几个碟子摆在桌上，其中一碟油麦菜、一碟炒花蛤、一碟糖醋排骨，还有一碟红烧茄子，最后是鱼头汤。

　　前三道菜是秦元喜做的，老太太尝了之后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全挤在一处，无声地笑到最后，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说那个猪排盖饭，我还没吃过哪。”她对秦元喜说。
　　“那你们明天回老家？”秦元喜问，“老家在哪儿啊？”
　　“洛知县，紫峰镇。”任尚好夹起一颗米饭说。
　　“……我家也在那儿。”秦元喜说出这话时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老太太和任尚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老太太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欢喜。

　　“我住在秦方村。”秦元喜说，“老宅子在那里，只不过很久没回去了。话说回来，我也要回去看看我奶奶了。”
　　他仰着脑袋想着，老太太点头：“回去看看你奶奶，人老了，怪想孙儿的。”
　　“好啊，”秦元喜拍案，“那我也明天回去，我做了猪排盖饭给你送过去。”
　　“给我？呦！”老太太笑眯了眼，“好好好，你给我送过来，送来的时候给阿好打个电话。”
　　“行啊。”

　　秦元喜跟发现新大陆一样开心得有些坐不住。
　　餐桌很低，小板凳也很矮，他动了动，屈起的长腿不小心将小桌子往上蹬了蹬。
　　秦元喜连忙扶住，一抬头，看见任尚好正低着头吃饭，嘴角竟微微有一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