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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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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元喜很快将草图描了出来,一小张纸,上面潦草数笔,不免让人想到是他喝醉画的。
任尚好接过一看,微笑脸:“比火柴人还火柴人。”
“草图。”
“果然是高手,完全看不懂。”
秦元喜接过来:“画出来就知道了。要不我还是给你讲一下吧,这边站着的是宗豫,这边是家茵,这边是船……”
他耐心地讲完,任尚好的眼前难得地铺开了一幅画卷,她的内心也动荡起来:“对,对,就是这样!”
秦元喜看她中邪了一样:“你没事吧?”
“Fine.”任尚好看着眼前虚无的一卷画,已经走火入魔了,“我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空间想象能力,让我再沉醉一下。”
“……”秦元喜将草图夹在一旁,“站远点,我要开始了。”
“哦。”
连着两天,秦元喜都杵在酒屋画画。
画布太大找不到合适的画架,他只能蹲在地上,像只小昆虫一样踅来踅去。
不营业的时候还好,随他怎么踅;一到晚上忙碌的点,他堵在正厅不但占位置,还引得一群顾客参观,生意不好做。
任尚好想起家中有一张专门用来练书法的桌子,便托人从老家运了过来。
秦元喜头一回看见这么古董的桌子,呆了:“果然是高手,这桌子都有。”
任尚好跟谦虚沾不上半边关系:“当然了!我小时候练书法的桌子欸!”
“那你书法怎么样?题几个字?”
任尚好吸了吸鼻子:“我好像有些感冒了。”
“……”
暂时撤掉里间的茶几,把桌子搬进去,不但解决了拥堵问题,也缓解了秦元喜腰酸背痛腿疼的疑难杂症。
裴久波一闲下来就想给他磨墨,任尚好把他推开:“又不是写书法,磨什么磨?”
“总得用颜料吧?”
“你又不懂颜料!”
裴久波瞪大猫眼:“说得好像你懂一样!”
“我不懂啊,我又没说给他弄!”
“唉,我这是有劲儿没处使。现在画的是什么?”
“人。”
“我还看不出来是个人?这颜料怎么都是绿色的?”
“绿色好看。”
秦元喜正在画家茵的服装,虽然张爱玲在《多少恨》前言提到作为电影剧本演出时,女主角穿着一件“宽博的黑大衣”,但秦元喜更乐意画成收腰的绿色呢子大衣。
他调了一种颇为清贵的绿,是能让人形象地忆起屈原的“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的绿。
至少任尚好想了起来。
这幅画画了两天,画完了。短短两天内,天气似乎越来越热。随着气温升高,许多光景像潜入夜的雨潜入记忆中,住了下来;甚至在今后一想起夏天,便会想起这一切。
清晨的凉意与渐热,正午长长的锯齿形的蝉鸣声,午后忽至的脆皮冰棒,以及光影西斜余温残留的徐巷黄昏,最后,秦元喜埋头苦干,废寝忘食的样子。
汗水经常从他的眼角滚落,他始终注视着故事里漫天卷动的绿。
所有这一切,都在二零一六年这一个周末,定格在了酒屋的笑闹与《多少恨》这幅画里头。
长长的画卷由秦元喜和裴久波登上扶梯挂了起来。不知为何,任尚好的心底忽然地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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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开始,天气预报说要下几天暴雨,反常天气,往年这时候天天见太阳的面。
秦元喜每天挤公交去上班,工作室出的故事越来越多,要画的也越来越多,一天下来忙得只剩吃午饭的时间,晚上下班得更晚了,一般搭上公交车都已经七点多钟了。
这天晚上,大雨刚歇,公交车上挤满了人,就差人们把脸贴到前后门的玻璃上了。
秦元喜投了币站在最前面的位置,车门即将关上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追了上来:“等等!”
司机嚷着:“往里挤一挤,再往里挤一挤。”
人群已经尽全力往里面挤了,结果还是没空出多大位置。
趁老太太还在翻找硬币,司机说:“老人家,等下一班吧,你站这儿不安全!”
“我站这儿安全着呢!”
磕咚一声,硬币滚入铁箱里。秦元喜低头,看见老太太的脚后跟还有一半悬在台阶上,于是说:“我跟您换个位置吧,我站外面。”
老太太笑呵呵地应下来:“可以可以,乖孩子,不过我不会摔倒的!”
车辆晃悠悠地走起来,秦元喜抬高手臂:“还是安全点好。”
老太太从他咯吱窝下钻过去。
逢着下班时间,道路拥堵,公交车停停顿顿走了十来分钟,才勉强走过两站。每一回司机都急刹车,一车的人向前倾倒,秦元喜好几回都要掉下台阶,老太太的手有力地抓住他。
“谢谢。”
“瞧瞧,胳膊比我还细,小孩要多吃点。”老太太望着前方红绿灯说,“我那孙女儿也瘦得很,我给她带了些吃的,还在路上寄着。”
这个年龄的老太太不是挑着扁担把吃的挑过来,而是平常地说出“寄”,在秦元喜看来是挺不一般的。
连着将近二十分钟的颠簸,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女生突然发出“呕吐”的一声,司机忙喊:“别吐在车里!”
女生很痛苦地捂着嘴,她的座位前挤满了人,这些人这时候都不知道往哪儿去才好。秦元喜说:“奶奶,你扶着我点,我包里有塑料袋。”
老太太细细的手抓住他:“我扶着你!”
秦元喜拿出塑料袋递给女生,女生一接过,立马呕吐出来。一股酸味顿时弥漫了整个车厢,不少人捂住了口鼻,有人也被这股酸味染得想吐。
“你也扶着我点,我包里有话梅。”老太太说。
秦元喜扶住她,这一扶,才发现老太太看着硬朗,但是身上的肉也逃不过岁月对老年人的催化,已经变得又软又松,软到几乎摸不到骨头。
老太太拿出话梅,给了那些闻了酸味就想吐的人。
话梅往车厢里传,又慢慢传了回来,老太太收起来,说:“我那孙女儿小时候也爱晕车,后面长大会开车了,直接把我给载晕了咯!”
她开心地笑起来,抬起头问:“小孙子,你晕不晕,还没问你吃不吃。”
秦元喜摇头:“我不晕车。”
老太太抿嘴笑了笑,眼睛弯起来。
秦元喜想起另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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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巷站,下车的人很多。
秦元喜刚一下车,身后老太太问:“你也住这儿?”
秦元喜回过身,天空又落下不大不小的雨珠,老太太把伞撑过他头顶,说:“这一带都是饭店啊,还是说你还没吃晚饭?”
“还没吃。”
“刚下班啊?”
“嗯。”
他们一起往徐巷深处走去,老太太抬手往前一指:“带你去我孙女儿的店看看,我也没吃饭,去尝尝她煮的够不够味。”
“清水酒屋吗?”
“你知道?这家店不错吧?”
秦元喜点了点头,思考的时候已经来到门前了,老太太推门进去,秦元喜在后面收起伞。
正厅依旧座无虚席,老太太脸上浮起满意的笑容。任尚好围着一条小黄鸭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敬业地往门口一看:“欢迎光临!”
眼睛立时瞪大了:“欸???奶奶!你来干嘛!”
老太太走上前,上下打量了眼她的围裙:“穿成这样怎么找到男朋友?”
“……”任尚好看向秦元喜,“帮个忙,把我奶奶领进去,我等等就过来。”
“我看看有什么可吃的,我跟这小孙子都还没吃饭。”老太太说着往里走。
任尚好似笑非笑,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小孙子?小孙子。孙……”
看到她逐渐绽开的笑容,秦元喜嗅到了危险,先发制人:“你才孙子。”
噗…
老太太一走进厨房,裴久波和迟念新就疯了,立马化身成孙子,抱着她左摇右晃。任尚好闻讯进来:“张情礼女士,让你的粉丝团安静一点!”
老太太笑弯了眼:“你这是嫉妒我呢,你瞧瞧你有几个粉丝。”
“……”任尚好走投无路,抬头看着秦元喜,“嗯?”
“嗯?”秦元喜憋着笑,“干嘛?”
“算了!”
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年龄一到,时间一到就得睡了。九点多钟,秦元喜发现老太太在里间沙发上睡着了,手上还拿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
任尚好拿来一件衣服给她披上,低声说:“她刚才在看这幅画。”
沙发对面就是那一幅《多少恨》。
他们走出去,轻轻将门掩上,秦元喜说:“今天成绩出来了,我老爹等我回去查成绩。”
任尚好一怔:“哦呦,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参加过高考了。”
“……”
“回去吧,路上小心。”
“嗯。”
走了两步,秦元喜又转过身来:“今天我在公交车上遇见你奶奶的。”
任尚好看着他:“是吗?”
“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走了。”
秦元喜后脚刚走,尹文趣前脚就踏进来了,两人擦肩而过,还打了个招呼。
上次摊牌之后,尹文趣依旧来得频繁,甚至比之前更频繁,任尚好完全搞不懂他。
正常人不应该是心灰意冷马上收手不干了吗,他怎么好像中邪了,斗志意外昂扬。
“里间有人吗?”看到门紧闭着,尹文趣问。
“我奶奶。”
“老太太来了?”
“嗯。”
“我去问候她一声。”
“不用,她睡着了。”
“好。”
尹文趣缓缓转身向吧台走去,走了几步停下来,目光斜斜地盯着里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