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降兮》褚良

18、第三世 蒨一叶高梧一

　　满月撒下光，密林半明半暗。呼呼的风声带来唰唰的落叶声，其间夹杂慌乱的脚步声。随后，明亮的火把趋走方才的寂静。
　　“就在前面，快追，别让他跑了。”
　　“快追，一定要抓住他。”
　　几个大汉紧紧追着前面的影子，片刻不敢放松，那可是他们的财富。
　　韩蛮子，来不及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竭力往密林跑。树林越深处，光线越暗，他什么都看不清，也不能停。
　　突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他还来不及想是什么，身体往下跌。脑袋也不知被什么撞击，一时间疼得意识全失。
　　“那竖子掉下死人谷了。我们还追吗？”大汉的声音里的退缩与身材的高大相反。
　　“几个钱可比不上生命重要。”
　　后追上来的韩嫂子，看着站在谷边不敢动的大汉门，拉着嗓子大骂:“你们还不追，去把他抓上来。”
　　看见一人未动，韩嫂子踢打离得最近的大汉。
　　“快去抓，把他卖了，我们就有钱了。”
　　大汉被一个女子打骂，怒了，推倒韩嫂子:“你不怕死，自己去。请我们的钱现在给我们。我们耽搁一晚上。”
　　“你们没抓到，凭什么要钱？”
　　“就凭你不给，我们把你也扔下去，陪你的小叔子。”
　　一群大汉围过来，刺眼的火把照着她枯黄的脸，她怕了，哆哆嗦嗦摸身上的钱袋。刚掏出来，就被抢了过去。
　　“你们别……”
　　她还没说完，几个大汉瓜分完，满足离开。韩大嫂看着四周黑漆漆，来自死人谷的阴气要吞没她。她颤抖爬起来，也顾不上抓韩蛮子，急忙去追前面的人。
　　许久，韩子蛮才恢复意识。他，太子长琴，第三次入世，成为一个贫困家的小儿。盛世，底层百姓还可讨得一口饭吃，若是乱世，人们为了生存可失掉所有道德与良心。现今，距上世已过三百多年，可乱世延续至今，国家仍处于分裂状态，北有少数民族政权，南有汉民族政权。他生于南方政权，现在是梁国。前两世的权贵身份，让他不知人间疾苦，现在可是有深刻体会。四季吃不饱，寒时穿不暖，三岁做家务，五岁干农活。更可笑的是，父母饿死，哥哥成家后，觉家里吃饭的嘴太多，为侄子买口粮，要把自己卖给青楼。
　　韩蛮子听到，连夜离开，还是被发现。
　　韩蛮子，察觉什么咯着身子，摸到人头骨，想是一堆骷髅杂乱堆积在一起。他倒是不怕，上一世在战场上见过的死人还少吗？不过现在得尽快离开这里，这里扔的多半是无钱安葬的尸体，死因各异，这种潮湿的山谷不仅有食肉的动物，还容易染上病。
　　韩蛮子观察四周，全是漆黑一片，身边也没有可以照明的东西。他逃出来的大概是丑时，跑
　　到这里大概有半个时辰，春季天亮大概是卯时，还有一个半时辰天亮。他摸索找到靠扔尸体的一边，这边没有众多的骷髅。
　　熬过寅时的春寒，山谷渐渐明亮，四周的景象慢慢显露。眼前是成小队的尸体，大多成了骷髅，表面一两具还未完全腐烂。就算有心里准备，还是让他觉得震惊。这里不是边界战争地域，死的人一点也不少。
　　放眼四周，看似无路。他一想，这山谷体积之大，非人力可为，自然形成，多在侧边有通道。韩蛮子撑起布满大大小小伤口的身子，费力爬过尸体堆的小山，果真看见侧边的口，凭借自己瘦骨嶙峋的身子钻过石缝，往前走，视野慢慢开阔。
　　一条小溪潺潺而流，与两边的青山呼应。
　　韩蛮子走到河边，蹲下，洗净手，捧起水清洗脸和伤口。溪水映出的人，眉如新月，眼若含星，齿如含贝，唇如红樱，青丝如瀑，面似桃花 ，算是这几世最出众的样貌，很像他本身的容貌，但因饥瘦与年幼倒是身材小了许多。穷苦人家，有这种样貌不是一件好事。十二岁起，就有人上门想买回去做男宠，那时候父母尚在，竭力保护他，十六岁时，父母一死，头七还未过，嫂子就找好了最贵的买家。
　　韩蛮子拿起一块锋利的石头，刚碰着脸，看到一株草，做农活时遇见过，可染色且不容易褪色。他扔下石头，采集那种不知名的草，挤成汁摸完右侧脸颊及脖颈一大片。他对着溪水看看效果，一大块红色印记完全掩盖原来的容貌，放眼望去，只能看见丑陋的红印。韩蛮子满意了。
　　刚涨过水，河边的小水洼里有一些小鱼虾。韩蛮子取一些极大的叶子，捡鱼虾。找了好久，才找到打火石，找柴生火。用尖锐的食堂破开鱼肚，清洗干净，穿在不易燃的枝丫上，小的鱼虾就包在叶子里，摸上泥，埋在炭火里。折腾许久，韩蛮子才吃到食物，草草吃了三条烤鱼，算是这一年吃过最好的东西，他也来不及感叹什么？把剩下的鱼虾包在干净的叶子里，取溪水浇灭火，把那块锋利石头与打火石装好，往下游走。
　　两天时间，饿了吃剩下的鱼或者摘一下野果，渴了喝山泉水，晚上息在树上。就这样终于看到了人烟。
　　跟路人打听地点，路人看着他丑陋脸，臭着脸什么嫌弃:“臭乞丐，快滚。” 韩蛮子又脏又乱的样子确实和乞丐无异。
　　挨了许多次骂，一个老人才告诉他这里是吴兴。韩蛮子心上一喜，天书说吴兴必有所获，想是陆压在那处。
　　韩蛮子拖着几乎磨烂的脚，往城里走。吴兴城里颇为热闹，道路两旁都是买卖的小贩和挑选的人。韩蛮子顶着众人嫌弃的眼光往前走，他正在思索，凭一个贫贱的身份如何才能找到陆压。
　　突然，左臂上的印记微微发烫，渐渐升温。韩蛮子抬头一看，几匹马已经冲到他眼前。随后，他昏了过去，倒在地上。
　　“大人，我们似是撞到人了。”
　　“你们如何驾车的？去看看，人可安好？”陈蒨想了想，接着说:“我亲自去看看人如何。”
　　陈蒨下了车，看见一衣衫褴褛的男子倒在大路间，走进，一看，青丝半掩下是一张惊若天人的脸，格外熟悉，他想起自己反反复复做过的一个梦，梦里另一个男子，似是这个人。
　　他蹲下身，扶起此人。触碰的一瞬，他感觉这样的动作做了千百上万次。
　　“大人，此人这么脏，让下人来扶。”
　　“不用。”
　　陈蒨拒绝，把人扶上马车，人比自己矮一个头，身体却轻得似乎只有自己的一半重量。手下的触感全是咯人的骨头。
　　到了太守府，陈蒨把人放在床上，才看到另一边脸上的红色胎记。他没有觉得嫌恶，只是颇为可惜，浪费了半张绝世的脸。
　　大夫到了，仔仔细细做了检查。
　　“如何？”
　　“回大人，此人并没有被马撞到，因营养不良与长时间未进食昏过去了。不过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有摔伤，也有被草割伤的。这里有涂在伤口上的药，开几副调理肠胃的药，平时注意饮食便好。”
　　“好，来人送大夫下去，顺便抓药。”
　　陈蒨拿着外敷药。
　　“大人，给我，我来上吧。”
　　“去找一套小一件的衣服，煮点小米粥。”
　　“是。”
　　陈蒨走进里间。床上的人睡时，还皱着眉。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破烂烂，但都比较干净。陈蒨拎干帕子，仔仔细细擦拭脸上的伤口，露出来的擦拭的差不多，被衣服遮住的让他为难。欲开口叫小厮，还是没有，自己解开衣带，骨骼小，肤白皙，一见就是长的不好。陈倩硬着头皮擦好，舒了口气。
　　他有些懊恼，自己都是不立之年，自己对一个男孩子心率不稳。
　　打开药盒，轻轻抹在伤口。涂到右脸的时候，指尖染上红色。陈蒨拿帕子擦去，红色印记下是冰肌雪肤。陈倩再抹上一点药，再擦，红色的印记渐渐消失，是与右脸同样惊艳的右脸。
　　他觉得，像极了，像极了，像一个人，那人是谁？有四个字卡在喉咙，却想不起那四个字是什么？
　　突然，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睁开，望着他。
　　陈蒨有些心慌，急忙用话掩饰自己:“你醒了，感觉如何？”
　　韩蛮子呡着嘴唇，克制自己的喜意，眼前人是陆压。苦了十六年，只为今朝相逢。还是很值得。
　　“无碍。”
　　他支撑身体起来。他现在对面前的人还一无所知，问:“你是何人？”
　　“我是吴兴太守，陈蒨，你被我家马车撞倒，且在这里好生修养。”陈蒨故意说是自己的责任。
　　“不是你的马车撞的。我未感觉到。”
　　陈蒨有一丝被拆穿的窘迫，叫让人端进来一直温着的粥，递给韩蛮子。
　　韩蛮子接过，未动。
　　“我是韩蛮子，居于建康一小村。”
　　“先吃吧，再说。”陈蒨一听这名字更加肯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穷苦人家爱取孩子名为蛮子，且人也瘦骨嶙峋，脸色苍白。
　　喝下粥，脸色与唇色红润些，更为动人。
　　陈蒨让小厮端来药，见他一口喝完，安下心来。
　　两人陷入沉默。韩蛮子在想如何能留在陈蒨身边。陈蒨在想如何说服对方留下来。
　　两人都无果。还是陈蒨先说:“你先好生休息。”他便离开去处理政务。留着韩蛮子在原地继续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