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降兮》褚良

16、眷眷往昔时二

　　随后，三只鸟每日各含着一株花，放在太子长琴的琴边。三只鸟从不见他们的仙君收，只是第二日的时候就不见昨日花的影子。
　　一日，三只叼来花，就在一边聊八卦。
　　“陆压上神被帝俊处罚了，你们知道吗？”
　　“上神不是帝俊最喜欢的儿子吗？”
　　“再喜欢，也得跟嫘祖一个交代。”
　　“他干什么去了？”
　　“他把嫘祖养了千年的玉蚕差点弄死了,听说还被羲和狠狠打了一顿。”
　　“那真好，他最近不会来骚扰我们仙君了。”
　　“那我们还要帮着送花吗？”
　　“自然不送。”
　　“但我还有点害怕他。”凤鸟小声地说。
　　“我也怕，哥。”鸾鸟应和凤鸟。
　　“没出息。”皇鸟看着两个弟弟，恨铁不成钢。
　　“哥，你不怕？”
　　“我也怕。”他也低着头，和两个弟弟一起蹲在角落感伤。
　　三小只蹲在地上画圈聊八卦，都未察觉太子长琴来到。太子长琴愣了片刻。他坐在桃树下，化出琴，抬起头，迟迟不弹。
　　等太子长琴看到陆压的时候，陆压俊朗的脸上有一块明显的红肿，金色发带的束发有些凌乱，拿着扫帚乱七八糟扫树下的叶子。
　　陆压看见太子长琴，兴奋挥挥手，又想到自己不太好看的脸，扯扯头发盖住脸颊的红肿。
　　“长琴，你怎会在此？”
　　“路过。”
　　“瑶山来此几万里，你是担心我才来的是吧？”想到此，陆压得寸进尺，拉太子长琴的衣袖。他比长琴高上一个头，却这个动作莫名和谐。
　　“处罚为何？”太子长琴转移话题。
　　“也没什么，母君要我把这广之野所有落叶扫清，不能请英招离珠和哥哥们帮忙，也不能用一丝神力。”
　　太子长琴不说话，幻化出一把扫帚，单手扫落叶。陆压顺着衣袖挽上长琴手臂。
　　“长琴，你可真是个好仙。”
　　太子长琴别过头，耳尖发红，艰难抽出自己的手。
　　陆压笑了笑，看长琴扫得如此认真，也开始扫，前所未有的认真。还是忍不住偶尔去骚扰太子长琴。
　　“长琴，先前是我不对，但为何如此恼怒？”
　　“坦诚。”
　　“好，我以后会当一个坦诚的神仙。”陆压信誓旦旦，“这般，长琴你可原谅我了？”
　　“为何去惹嫘祖？”
　　陆压发现自己刚说完的话，就做不到直说，只得悻悻说：“来日，你自会知道。”
　　“日后少惹事，得罪人过多，他日必会吃亏。远离是非，谨慎自制。”
　　太子长琴见他敷衍答应，无奈摇了摇头。
　　“长琴，你可收到我送的扶桑花？”
　　“嗯。为何送此物？”
　　“之前想征求你原谅，扶桑也没什么珍贵之物，只有扶桑花最好。待完成母君的处罚，带你去扶桑，看满扶桑的扶桑花。”
　　“那送女仙之物，不该送我。”
　　“才不是，长琴最适合艳丽的扶桑花，你可比那些女仙好看多了。”
　　“胡言乱语。”
　　太子长琴怒红脸，走远扫其他地方。陆压笑着追上去，心想，自己所言没错啊，长琴那脸颊微红，眼波清潭的模样确实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神仙。
　　陆压整整扫了三个月，羲和才松口，陆压却没想象中得到自由的高兴。他到觉得，每日与长琴扫树叶也不错，要不自己再闯个大祸，扫个几年。可又想着长琴好看的手被磨出的茧子，还是乖乖遵守天规。
　　太子长琴回榣山路途遇到祝融。
　　“父神。”太子长琴作揖请安。
　　“你这段时间可与陆压走得太近。”
　　“是。”
　　“为父让你居于榣山，教与你音律，只为让你远离是非。那陆压不是妥善之辈，过多交往不益。他日不要相见。”
　　“儿子做不到。”
　　“长琴，为父可会害你？”
　　“不会。”
　　“你可知你左手臂上圆形记号从何而来？”
　　“不知。”
　　“你出生之时，万物生长，百兽齐鸣，天地欢歌，九天之下神仙皆来祝贺。陆压随羲和而来，却固执在你身上灼烧出此痕迹，差点要去你性命。年纪轻轻，竟顽劣至此。为父自是不愿意你与他过多交集。”
　　“父神，那事不过小时顽皮，不足挂齿。”
　　“你自行把握分寸。”祝融气愤甩衣袖，带着一肚子气回昆仑山。
　　太子长琴站在原地，抚起衣袖，摩挲手臂上的印记，面无表情。
　　陆压来得及时，正赶上太子长琴出神。
　　“长琴，长琴，你在想什么？”
　　他滑下衣袖，遮盖住印记。
　　“没什么。”每一个牵绊都有它独特的意义。

　　一日，陆压照常准备去榣山听太子长琴弹琴，英招拦住他。
　　“陆压，我们去人间玩吧？”
　　“不去。”陆压再顽劣，也知道神仙不能轻易入人间。就算人间再好，也不及榣山有长琴作伴。
　　“人间可有趣了，而且你的九个哥哥最近都在人间游玩，你就带我去吧？好不好？”
　　陆压被他缠着烦了，同意。他们便从扶桑树下坠入人间。
　　榣山之上，今日见陆压许久不来，太子长琴心烦意乱，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进入人间，陆压远远看见他九个哥哥在天上。人间也不似英招口中说的有意思，森林冒着热火，江河干涸，大地干裂，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肆意做乱，到处哀鸿遍野。
　　没等陆压反应过来，有一男子腾上空，拉开弓箭射向他毫无知觉的哥哥们。陆压欲上前阻止，英招拉住他。
　　“帝子们为金乌，哪是一般凡人一般弓箭奈何得了？你且放心。”
　　听英招这样说，他还是不放心，又相信哥哥的实力，便不动。当看到第一个哥哥被射中，从天空中堕落，他挣开英招死死抓住他的手。飞上天空。
　　可他半点方法也没有，只帮着哥哥们躲避弓箭。看着哥哥们一个个堕落，他飞向那名持弓男子。后背被打中，他回头看，是英招。不可思议，怒红眼，然后无知觉，倒了下去。
　　等陆压醒来，浑身都在痛，脑子浑浑噩噩，到处都像被尖针刺过。他艰难睁开眼，才看清自己被扔在大殿里，瘫在灼热的地板上，知道这是母君的太阳宫。抬起头，父君与母君，高高坐在殿堂上，两人脸色极其难看。见陆压醒来，羲和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化出一团烈火打向陆压。陆压被碾压过的身体被烈火灼烧。他嚎叫，不断在地板上翻动，痛苦的叫声响彻整个宫殿，也没能让殿堂上的两人有丝毫动容。
　　“英招，你来说清此事？”帝俊冷冷发令。
　　“帝俊，我知道错了，是我没能阻止陆压，明明知道陆压带九个帝子去人间也没能阻止，也没能阻止那个叫后羿的男人射帝子们,请帝後与羲和上神处罚。”英招说得极其诚恳，一边磕头，一边哭。真诚得都快要让陆压相信他说的了。
　　陆压看着他身边的英招，艰难爬过去，用仅存的力量掐住英招的脖子。
　　“英招，你何其无辜啊！”
　　羲和见魔怔的陆压，再一次打向陆压，这一次更为用力。陆压被弹开，瘫在地上，呆呆望着上空，他也没有力气挣扎了，闭上眼，昏死过去。

　　陆压再次醒来，四周都是黑暗的，安静的，只有面前有一灯亮着，照亮了眼前绝色的人。
　　“长琴，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太子长琴皱着眉看着对面笼子里的人。头发全散开，发带不知所踪，脸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身上金色的衣服破破烂烂，人也不能直立，瘫在地面上。
　　陆压扯着手上，脚上的链子，艰难向长琴方向移动，靠近冰凉的笼子停了下来，靠着。
　　“长琴，哥哥们还好吗？”
　　“不在了。”
　　“扶桑还在吗？”
　　“不在了。”
　　“都不在了，都不在了。”
　　陆压哽咽的声音里，全是痛苦与悔恨。胸腔一起一伏，牵动着发疼的身子，一下子没停住咳出血来。
　　太子长琴的眉皱得更深，薄唇呡成一条线，伸出手穿过笼子的缝隙，轻轻拍陆压的背。
　　“我还没带你去看满山的扶桑花，再也没有了。”
　　陆压说话不通，咳得更厉害。太子长琴收回拍陆压的手，轻轻抓住他的下巴。
　　“张嘴。”
　　太子长琴一手把九仙草喂进他嘴里。
　　片刻，陆压感觉身体好过一点。前前后后受过这么多伤，短时间是好不了的。
　　“长琴，我这是在哪？”
　　“甘渊。”
　　“父君，母君对我可真好，舍得让我住这几千年没神仙来过的地方。你怎会知道我在此？”
　　太子长琴没回答，只是挽起左臂衣袖，露出一个太阳一样圆圆的痕迹。
　　“感应到你在此。”
　　“这是什么？”
　　“我出生之时，你留下的。”
　　陆压摸了摸印记，笑了笑。
　　“太久远，我也记不清了。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的顽劣还能发挥点作用。”
　　“长琴，我手上没力气，你自己把我胸前的东西掏出来。”陆压吃了九仙草，恢复了些，自然不会连掏东西都做不到，到这时候，他还有心思戏弄长琴。想到此，他也笑了笑。
　　太子长琴犹豫半秒，伸出手从衣襟滑进去，碰到也受伤滚烫的身体，摸到东西，迅速抽出手。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黑暗里耳朵红成一片。
　　手里的东西慢慢幻化出一把琴。形饱满，黑漆面，为五十弦，并雕有一鸟，似凤，不是凤。
　　“上次，我去找嫘祖要蚕丝，她不给我，我只好抢了玉蚕的丝，木头我也不知道好不好，用的扶桑木中心，至于雕刻，我本想雕一只我自己，可还没来得及雕三只腿。如今，这般局面，我也未必有机会雕完，只得提前把半成品送与你。长琴，莫要嫌弃才好。”
　　“不嫌弃，很喜欢。”太子长琴仔仔细细摩挲遍琴身，“此琴，甚好。”
　　“那长琴便为我弹奏一曲，可好？”
　　“好。”
　　太子长琴在腿上摆正琴，指尖在琴弦间浮动，琴声行云流水般而出。
　　一曲终毕。
　　“长琴，回去把印记抹了，别再来此地了？”
　　陆压背着身子对太子长琴说，许久，听到太子长琴离去的脚步声，才敢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