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还乡》拾星河

48、第 48 章

　　楚青一直没反应，像是失了感官，外人说什么她就像全都没听到，也不像之前那样，吃了亏就立刻反击，这次她没有任何动作。

　　许久，张婶子和一些村民终于看不下去了，想上前来拉开她和楚小牛，好安顿楚大娘子的尸体，她这才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婶子，我们想和娘单独待会儿，让他们全滚。”

　　张婶子哽咽回道：“好好，我这就让他们全都离开。好姑娘，你们好好给你娘收拾收拾，让她体面地离开，也好去见你爹，啊？”再也说不下去，转身去赶人离开了。

　　院子被清空后，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就剩他们娘三个，两个坐在地上，一个躺在楚青怀中。今天日头格外的好，夕阳也似火，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拉的老长，格外单薄。

　　天渐渐黑了，楚小牛望着黑布一样的遥远天空，说了句：“姐姐，我们以后没有娘了。”

　　“嗯，是啊，没娘了……又是孤儿了……”

　　“那我们咋办呢？”

　　“我也不知道咋办呢，小牛，我们要咋办呢？”

　　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楚大娘子的去世给她的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她前世半生孤单，没有享受过多少父母爱，这次好不容易有了个娘呵护她，才慢慢从穿越之后的惶恐不安中走出来。而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几个人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不然她这么拼命干什么。

　　可是现在最能给她温暖的人不在了，她该何去何从？

　　楚小牛看姐姐这幅样子，很是黯然。又想着娘说了，自己是个男子汉，应该照顾姐姐，用手抹掉眼泪，坐到楚青身边来，拉起她的手：“姐姐，我们没有娘了，我会照顾你的，不要怕。”

　　楚青低下头，看着楚小牛认真的眼神，差点再次泪目。深吸一口气，手放在男孩子头顶上：“好，小牛是好样的，姐姐相信你。”

　　她娘这样决绝，不仅仅是因为受辱，可能更多的是不想拖累他们，不想拖累自己的名声，不想拖累小牛的将来。不管她离开的理由是什么，活着的人总得继续活着。

　　“可是姐姐，娘就这样没了，那些人毫发无伤，我们就这样算了吗？”

　　楚青这时候却露出一个笑，在这种情形下，怎么看怎么诡异：“算了？怎么可能。”

　　吸吸鼻子，打起精神：“来，我们先把娘身上收拾下，给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这样她才能美美的去见爹，其他的事情来日方长，不急。”

　　楚大娘子的丧事，没经过楚家主屋任何人经手，事实上，这期间她没见过任何楚家人，唯一想要来吊唁的楚老二也被她赶了出去。

　　因为独立了出来，所以帮忙的人也就是张婶子和村里几户好心的人家。

　　里正看这姐弟两个没个大人，心生怜悯，楚大娘子的丧事他里里外外都帮着操持，一直到楚大娘子下葬那天，他都没个歇息。

　　楚大娘子下葬那天，天气很好，风轻云淡，城里吴掌柜和吴灵都来了，甚至周若秋也过来了，只是她爹不在家，她跟着仆人一起过来的。

　　楚青把她娘安葬在他们房子不远的地方，即使知道她娘想跟楚大葬在一起，她也不愿意让楚大娘子进楚家祖坟。以后，她会找机会把楚大迁出来，楚家人的意见不重要，在她眼里，他们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是个问题。

　　送葬的所有人都先行离开了，姐弟俩又在坟前待了一会儿。楚青从地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对楚小牛说了句：“走吧，娘在这里很好。”楚小牛这才起身，跟在楚青身后，一步三回头。

　　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楚大娘子的长眠之地终于留在身后那蓝天绿草之间。

　　这辈子能做你的女儿，也是我的福气。

　　<楚大娘子番外>

　　在楚大娘子的记忆中，她最快活的日子就是做姑娘那十来年。

　　她爹是村里唯一的秀才，在她还小的时候，家里的家境跟同龄人比，还是很不错的。

　　爹娘只有她一个姑娘，可劲地疼她，那时候糖这种东西很少见，可是只要她想，她爹总能不知道从哪里弄点桂花糖之类的小点心给她甜嘴巴。她娘针线很好，那时候没有太多的花花绿绿，但是她娘总会在料子上下功夫，给她买一些很好的绸缎面料做裙子，上面的绣花虽然单调，但却精致。

　　随着他爹考进士屡次不中，她家也渐渐没落了，但是爹娘还是把最好的都留给她。

　　那时候，别说村里的姑娘了，就是那些男娃，也没什么条件上学堂，但是他爹却每天都会抽时间来教她读书识字，所以她不仅能看会写，甚至还学了不少诗词。这些经历让她培养出了不同于其他乡下姑娘的温婉气质，在人群中总是很打眼。

　　她十四岁的时候，跟她爹一起去寺庙里给已经去世一年的娘亲点灯祈福，在回程的路上，她们搭乘的驴车出了岔子，那老驴突然不干，任主人怎么抽打都不走，她跟她爹以及其他几人只能尴尬地侯在路边等着。

　　就是这一次，她遇见了楚大。

　　楚大那时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全身有用不完的力气，跟着村里的一群小子们在城里找了活干。这天提前干完了活，一群半大的小子起哄着比赛赛跑，看谁先能跑到家，输的人要出铜板，一群小子就那样一阵风一样的快要靠近路边楚大娘子身边的时候，被她爹给拦住了。

　　楚大跑的最快，也是最先看到楚大娘子的人，只一眼就怔住了。他没读过书，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眼前的姑娘就跟那天上十五的月亮一样，皎洁而晶莹。

　　当时看直了眼的楚大，花了很大力气才把眼珠子从她身上拉回来。一转头看到那歇菜的老驴后，走到它旁边，揪着它的耳朵，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一直不肯再走的牲畜，竟然乖乖又拉起了驴车，把他们一路拖回了家。

　　而楚大就这样一路赖在驴车上，跟着车到了她家，期间一直盯着她的眼神，差点把她身上烧出了个洞，只能尽量低着头躲在她爹身后。

　　没多久，楚大就带着他爹娘上门了，不管双方家长怎么看不中对方，楚大还是用尽所有手段娶了她。

　　婚后楚大对她确实很好，即使楚家那老太不喜欢她，她的生活还是幸福的。除了晚上在床上会粗鲁些折腾她，让她受不住之外，不管什么时候，楚大都很维护她，力所能及对她好，他做到了求亲时对她爹的承诺。

　　那年少的炙热的情感，在后来那些孤单的日子里给了她全部的余温。

　　可老天大概是看她太幸福了，猝不及防就带走了这个用尽全力对她好的人。楚大刚走的那段时间，她过得浑浑噩噩，很想追着他一起去，但是一双儿女终究让她对这世间还有些留恋。

　　阿青被她二嫂打晕的时候，她撕了她二嫂的心都有了。幸好这孩子又平安无事醒了过来，只是之后的行为举止却跟之前大不相同，一开始是过于沉默，后来又似乎对身边的很多事物都很陌生，甚至一度连怎么洗漱牙口都不知道。

　　起初她怀疑是楚青受到的打击太大，心情还没恢复过来，可是她原本有些骄纵的女儿行为举止俨然稳重不少，重要的是，她似乎长了不少本领，不管是对付楚家主屋人，还是想法子赚钱，都不在话下，至此她才知道，她女儿的皮囊里，大概是换了个芯子。

　　她也伤心过，伤心自己的生身女儿不知道去了哪里。也害怕过，害怕现在的楚青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鬼怪，怕她伤害他们母子。

　　可是楚青没有，不仅没有，楚家人欺负他们的时候，还是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姑娘挺身挡在他们前面，她不仅赚钱让他们吃饱穿暖，还想办法把小牛送去了县城了最好的学堂，这甚至是楚大在的时候都没法想象的。她又开始觉得，这大概是天上哪个神女下凡到她姑娘身上，专门来帮他们的。

　　楚大在的时候，她从来不觉得楚三对她有什么龌龊心思，那次被楚三拦住之后，她才知道丈夫的弟弟居然对她心怀不轨，觉得害怕的同时又觉得恶心。

　　楚大离开后，她从没想过二嫁，只想着能守着自己的孩子到老，以后看着楚青嫁个好人家，再给小牛带带孙孙她就满足了，可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心情发生了变化。

　　她跟着楚青第一次见到周院长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深深的局促。这位先生身上有一种她熟悉的气质，那是像她爹一样的读书人才有的，只是周院长更为儒雅俊俏。这是她自从嫁给楚大，长期在乡下生活之后，已经渐渐接触不到的一类人。

　　但当时她心里没多想，只觉得自己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威严的人，心里紧张所至。

　　只是后来楚青跟周若秋越走越近，他们见到周院长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特别是每次楚青跟他们说故事时讲到自己的时候，周院长每次看向她，她都觉得那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久而久之，她心生惶恐，莫名有一种负罪感，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期待，这样的心情让她无所适从，就这样挣扎着过一天算一天。

　　后来发生的事情给了她解脱的理由，不是她不想活下去，而是她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在所有人面前被抓奸，身子几乎被村里的汉子看光，所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都化成泡影，可能她更害怕的，是自己这样的名声传到那个人的耳朵里，自己要活着面对那人轻视鄙薄的眼神。

　　而且她不能让阿青和小牛有这样名声的一个母亲，一旦这事情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楚青在城里开铺子的事情肯定受到影响，而小牛大概更会被学堂的学子和先生们唾弃，要是这样，她和楚大的两个孩子大概要被她毁了。

　　退，没有退路，进，也是悬崖，还是干脆点，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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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把前面情节的收尾和楚大娘子的番外放在一起了，也算是对这个受了许多苦的女人有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