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的那些年》阑珊姐姐

12、隔阂

　　整个周末，在老板和他的天才技术牛人热火朝天加班加点时，佳眉也在自己床上惨烈地抵抗着生理痛。好在这种痛有着强健的规律，暴风雨三天，就云开雾散。她又能活蹦乱跳，了无痕迹，如什么也没发生。

　　当然周末，她尽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表姐和姜会计都休周末，喜欢安静，更喜欢眼里没她。她就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楼上陆总没回来，自己就只能听表姐的，她不想让自己在这里住了，自己也得有自知之明，一旦钱宽裕一些，就搬出去。

　　周一再上班时，她已无痛一身轻。因没加班，感觉讪讪的，轻手轻脚到二楼，艾瑞没坐在电脑前，而是手里咔咔咔转动着一个俄罗斯方块，在长桌一侧走来走去。不用问，那超强的大脑定在什么问题上卡住了。

　　佳眉不去管他，先到厨房，再到楼道，到处看了看，有没有要打扫的地方？结果在楼下看到了一张新桌子，刚才上楼时没注意，两层，内有圆弧形，应该是前台的那种登记桌。果然，公司在向前推进，没准自己将来就会坐在这桌子后面，从前台接待做起了。

　　随着传来嗡嗡的转动声，她信步到健身室最里面的房间，那里有两台洗衣机，由于人少，平时只开一台。旁侧还有一台烘干机。上海属湿热的天气，一年四季洗过的衣服都要晾在窗户外，万国旗般迎面飘扬，也是因为居民平时没用烘干机的习惯。

　　她进去时，烘干机筒正缓慢转动，里面起落着艾瑞的衣衫。洗衣机旁放着一双红色运动鞋，难道也准备放在洗衣机洗的？她答应过，如果自己好好休了周末，就帮他洗衣服。就从这双鞋开始吧。

　　男生中，艾瑞算生活有规律也比较讲究的了，衣服一周集中起来洗一次两次的，像小猛那样的，虽也喜欢穿戴光鲜，却不爱清洗，最爱搞屎壳郎表面光那一套。竟也吸引勤快的好女孩为他心甘情愿地服务。

　　佳眉爱干活，不自觉就把为对方干活当作报偿。所以，艾瑞的运动鞋被她洗得鲜艳至极，为了不耽误他晚上跑步，洗好，把烘干机打开，把里面烘干的衣裳拿出来，把运动鞋丢进去。在整个机器转运动鞋时，她又麻利地把他的衣服一一叠整齐。

　　以前一直以为艾瑞不爱换衣穿，实在是他有几件一模一样的深色T恤和白衬衣。让人忽然想起扎克伯克标志性的灰色圆领衫和乔布斯的黑色半高领长袖T恤，搞高科技的人都这样偏执地穿衣吗？而且艾瑞的一堆灰T恤和前几天她来大姨妈他脱给她系在腰上的一模一样，都是手感极为细腻柔软的细羊绒。查了查牌子，是意大利的Brumello Cucinelli，本不该放在洗衣机里粗糙地机洗，要送到干洗店里才对。估计这个人一直图省事，就这么蹂/躏他一堆名牌衣料的。

　　那两件白衬衫是精棉，稍有点小皱，她拿出熨斗，一件一件熨平整。这里各种生活器械都准备得齐全妥当，连造冰机都有，估计将来IT工程师多了，大家都少不了拿她当生活助理用吧，叠衣熨衣什么的。好在她双手纤长灵巧，是做这类细活的好手。

　　门前似乎有影子晃过，她回头看，过去了，不知是王经理还是艾瑞。王经理有时回来不上楼，在楼下拿了东西就走，遇到她时，就顺手教她如何用各种器械，以节省劳力。按他的话说，反正这些杂活都是你的，你尽量学会用机器帮你做事。只要她有要求，他竟都会买，还定了两台扫地机器人。当时一台就四五千块。

　　看看手机时间，要做饭了。

　　艾瑞的胃口她已经摸清楚了，他没那么爱吃米饭，面条、面包都可以，是肉食动物，牛羊鱼肉都喜欢。王经理特意指示要营养均衡，所以她每顿一定会特意清炒一盘蔬菜，外加水果若干。看得出，王经理把他当少爷侍候的，在吃上从来不吝啬花钱。艾瑞也有一样好，就是不挑，做成什么样，他都说好吃。

　　佳眉曾经问过他，“为什么每次都说好吃？就没点别的意见？”

　　艾瑞一脸纯朴的神情，没任何傲娇和矫饰，“就是很好吃。不做饭的人也没有道理太挑剔，以后不要惯着这样的人。”

　　除了你，还能惯着谁？王经理又不经常在这里吃。

　　他确实对她每次认真做饭，都怀一种感恩的神情，是真的感恩，不是假惺惺装的。让佳眉觉得自己的工作很重要，很有荣光。他对她工作成果的尊重，也是对她人格的尊重，让她真正意识到“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是句空话。艾瑞这个人比较单纯，没有城府，无论以前把他当作普通技术人员，还是现在把他仰望为名校出来的牛人，他对她态度始终一样，几乎没有人与人之间本该有的阶层意识。他没有因为在上位，在公司说了算，帮过她，就有让她弥补或回报的想法。如果他有，她一定能感觉出来，她自己也很敏感。但他没有，一直很平易近人，坦率明亮。他每次对她端出的美味微笑着说谢谢时，全然忘记了她是拿薪水的。

　　这次她把牛肉和西兰花端出来时，以前一到饭点就帮着到厨房拿筷子拿碟子的他，一反以前的勤快和开朗，脚步迟疑地踱到半途又回去了，没去把厨房里的筷子拿出来。还是她跑过他身边，拿了第二趟。他坐在饭桌上，虽低声说了声谢谢，然后便是全程低头吃饭，没有看她，也没多余的话。以前他说话时，喜欢直接看她的眼睛，和王经理谈话时也是如此，显得很真诚。现在这种沉闷的对比太过明显，佳眉顿时感觉哪里出了问题？

　　“今天好像有雨。”也就随口一说，打破不自在的沉寂。

　　但他犹豫了一下，没接话，成就了她的自言自语。

　　以前饭桌上，两人比较没拘束，坐成对角线，或大锐角，都是很自然的。现在好像故意坐成了直径线，一种意外的尴尬和冷。

　　无意中，她的筷子掉落，落在了他脚边，以前他弯腰就自然捡起来了，她只需要低头做一下要捡的样子，说声谢谢，就过去了。这次是他改成弯腰做个要捡的样子，是她起身过去把筷子捡起来。

　　他在有意回避她，特意保持了距离。

　　她突然有点尴尬，心也凉了半截，回想刚才楼下洗衣房里，瞬间消失的背影应该是他的。马上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太得意忘形了，让他误会了？或许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喜欢他，对他报有希望，但他并没这个想法，赶紧澄清，踩急刹车，也让自己适可而止？若是这样，那自己就太没自知之明了，怎么给点阳光就灿烂，做这种清秋大梦呢，两人作为同事，相处虽好，也仅止于同事吧。一旦到男女朋友，特别是婚恋上，人与人之间那套阶层观：收入是否相似，毕学的院校不能差距过大，家庭背景不能太过悬殊，等等，都会浮现出来。

　　灰姑娘的美梦其实没那么好做。

　　人果然会在得意过头时会越过隐形的界线。

　　因为有过小猛的前车之鉴，她很快调整了自己，把他原封当上司看待，刻意保持着敬而远之的距离。

　　整个下午，在他又沉浸在编程中时，她就在长桌最远的另一头，看初级编程教材，网上买的。上面每个汉字都认识，英语单词也不陌生，为什么连在一起就死活看不明白呢？暗暗抓耳挠腮，隔行就是如隔山呀！有种说不出的抑郁感。

　　午后王经理回来了，站在厅里一看，圆圆的胖脸蛋上喜形于色，两个员工都在敬业地努力工作，让他多开心！他喜滋滋平静进了他的办公室，一会儿安静的大厅里就回荡着他的房门关都关不住的电话声：“你只要离职，我这儿就收！你女朋友搞财务的也可以啊，我这儿也有财务，薪水上浮百分之二十完全没问题！随时入职，我这儿需要人的，下个月一半的人员要到位了……”

　　还好，公司进度越来越快了。

　　在下班前，她在厨房做好他们两人的晚餐，就准点离开了。以前是可以留下一起吃晚饭的，但今天没胃口，也觉得留下来尴尬，占公司一顿饭的便宜似的。

　　在她下楼时，王经理踱出来，突然说：“佳眉，发工资了，以后再接再厉。”

　　她看手机，果然账上两千多入了账，因不是足月，只有这些。也足以让她开心，跑到街了，吃了两个串，奖赏自己。

　　把艾瑞忘了吧，实在是……有点丢人。他如此帮自己，怎么能让他产生自己有不切实际想法呢？很多人自恃很高，如果他心底看不上的人喜欢他，他不仅不会喜欢，还会有被拉低的羞辱感。她不喜欢自己做拖累别人的人。

　　她在外面吃饭时，意外接到表姐电话，还以为是让她搬家的，自己这点工资，这个月是搬不了的。结果表姐说：“你男朋友李小猛都来敲门好几次了，你是不是又在外面胡吹你小白领工作不错，还有本事住在黄金地段？”

　　“没，我从没那么说过啊。”佳眉脑袋轰然一下，自己怎么可能这么没自知之明！但小猛怎么还阴魂不散了，赶紧问小猛在哪里。

　　表姐说现在就在家门口，没让他进。

　　佳眉饭也不吃了，赶紧往家赶，果然远远就看到那个自己曾经很倾慕的颀长身材，正晃在洋房门口抱胸乱打量。

　　佳眉觉得今天真倒霉，艾瑞刚隐晦表示了拒绝，这个祸害又到眼前了。这里居住的多是单身女孩子，最不喜欢乱七八糟的男生来访了。早就说好了的。

　　“你来干什么？”她已经有底气一脸冷漠。

　　小猛向来擅察颜观色，一看她的抗拒脸，声音就软和得不象话，“我不是说了嘛，我也在上海。在上海打江山，拼一把世界。心里很担心你，怕你不会照顾自己，受人欺负，特地过来看看。你现在怎么样？”还特地歪头看了看她脸色，找证据似的，“要过的好呢，就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不好呢，跟我走，我们一起的日子开始了。感觉你表姐也没那么喜欢你，何必呢？”

　　“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事了，你是我女朋友，你过不好，我怎么不心疼？”

　　“别乱说，我什么时候是你女朋友了？你能不能离开？”

　　“你看，还在生我的气，我上次在学校时——你误会了。真是什么醋都吃，我和她，只是同学关系，明白了么？”

　　佳眉就厌恶他这种不是外人的口气，还套路自己这个傻帽呢，以为自己没见识没见过优秀男人似的。“能不能麻烦你，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他显然伤了心，有些痛心疾首，“她们又不喜欢你，你何必在这里看她们脸色？起码我现在住的房子大，我出钱，你能不能有点自尊心地搬出去？别让我心疼！”

　　搁以前，她又要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热泪盈眶了，面对他的豪情壮语和英雄救美。

　　现在她面无波澜，“不搬，我就在这里住着。不关你事。”

　　“丫头，我现在混得好多了，别往外推我，以前你对我好，我都知道。现在我有能力对你好了！我们要一起过安慰日子。”小猛真的蛮真诚。

　　“不稀罕！”

　　小猛有些意外，马上伸出一只胳膊，佳眉本能一躲，躲在树侧——他的手臂正好支在树杆上，她要不躲，正好能实施噼咚。只是她躲得过猛，身子都快蹲下去了。

　　还以为你的感情甚至身体的接触对我是一种恩赐？

　　他只好委曲求全地说：“丫头，你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我现在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只要肯努力，就能实现我们以前的梦想：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我现在还在起步，每天在外面应酬，真的很累，很需要一个温柔的女人，需要你在我身边。我现在住的宽裕，我单身，要吃饭，房子也需要人打扫……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他声音温柔，眼睛里柔情似水。要是以前，自己哪用他说话，只一个眼神，就颠颠围着他献身献力了。现在，她不，即便艾瑞没有喜欢她，她自己也领悟到了，男女相处，应该是什么样子。艾瑞不喜欢自己，会给自己一个暗示，不会浪费自己的感情，而眼前这个人，恐怕他自己都不明白真正喜欢谁或爱谁，只要自己需要，就去征用别人，自私得令人作呕而不自知。

　　“你的女朋友挺多，你到哪里也都容易找到合适的女孩子。不要找我了。”她明确说。

　　他一脸冤枉和受伤害的表情，“你是说我的同事们？哎，你总爱吃醋…又误会了。我现在已经行走在正确的轨道上，事业会越做越大的，下属里有女职员，很正常，但她们是她们，你是你。佳眉，我们中学时就在一起了，你应该相信我，她们属外面的女人，有手段，有资源，是我成事的帮手。你在外面工作，不也是别人的帮手吗？我都认为没什么。”

　　她不想费口舌，想进去，被他拖住。

　　“宝贝，我们都是外地人，在这儿打拼不容易。你要有难处，就找我，总比别人强。有时我也有不得已，现在，我是真心请求你回来。我爱你，离不开你！”

　　她是真心不想回去，也不想相信他。不过这话能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心里一暖，爱过的男生，是个坏人，还是好人，对自己影响其实挺大的。看人眼光不好，就是自我否定。没人愿意否定自己。

　　回到屋时，表姐那不屑的眼神让她更希望小猛真正能变得好一些，自己如此难堪，有一个光彩的前男友，还是一个渣前男友，在表姐眼里，也是把自己向前还是向后归类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