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躲在十七岁》老董的烟灰缸

2、第二章 归来

　　（一）
　　一连几天，小城都在飘着雨。
　　天气开始变得愈加寒冷，满地泛黄的落叶就像莫生的心情一样，没有什么重量，但偏偏都坠了下去。

　　我在接到莫生的电话时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无聊的看着电视机。
　　莫生在电话里颤抖的和我说“莫天正被警察带走了，薛宁，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我听到了她的无助和不知所措，所以我放下手中的遥控器奋不顾身的冲出家门，穿着拖鞋，没有撑伞，奔跑在雨中，恨不得一下子就来到她身旁。
　　我知道莫生一定害怕到了极致，我从未见过她这样。

　　我来到莫生家里时，门是敞开的，呼啸的北风从窗户的另一面灌进屋子，雨水已经完全浸透了窗帘，满目狼藉，一地的烟头和酒瓶，还有被掀翻的沙发和茶几。
　　我慢慢的走进莫生的房间，黑暗里，莫生光着脚丫自己一个人蜷缩在床角，身体不停的打颤。我开了灯，看到了地板上破碎的鱼缸和两条已经被风抽干的金鱼，莫生盯着它们，眼睛无神，面色惨白，像是吓破了魂。
　　我试着靠近她，蹲下身体，张开手臂把她拥在怀里。她终于克制不住了，趴在我肩放声的哽咽。我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冰凉和急速不安的心跳，那是我第一次无法窥探到她的内心。
　　她就像是一台吃人的机器一样把我吞噬进去，我被搅得皮开肉绽，灵魂也分了几瓣。
　　我真的恨自己，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佯装大度离开她身旁。

　　那一晚她趴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酣睡的像个玩耍疲惫的孩子，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做梦，会不会梦见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他们都说如果你经常梦见那个人，是因为那个人在想你。
　　所以每一次梦醒后，我总会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说“莫生在想我”。

　　我没有想过我会再度拥抱莫生，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甚至让我觉得不真实。
　　短短三个星期，时光像是走了三年。
　　这些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过的还好吗？
　　我猜你过的一定不好，甚至比我更糟糕。
　　莫生你知道吗？不知不觉我已经变成你的影子，离开你之后我开始一个人走路，吃饭，睡觉，学着你的样子坐在台阶上把烟吸进肺里。
　　我突然发现我根本离不开你，我却一直像个白痴一样骗自己，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证明自己是有多在乎你。

　　我记得那天的夜很深，窗外一直下着雨。
　　莫生把眼泪全滴在我的身上，我似乎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

　　（二）
　　后来我把莫生抱到床上，倚身坐在地板上靠在床边陪了她整整一夜。
　　早晨，莫生是在梦中惊醒的，醒来后没和我说一句话，蜷缩着身体不停的吸着香烟。

　　过了很久之后她突然开口跟我说想让我陪她去看看莫天正。
　　我没有拒绝。
　　但我还是后悔让他们见了面。

　　探监室里莫生低着头一直没敢看莫天正，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眼睛里没有一点光。
　　莫天正说“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这下你开心了吧，没人骂你这个死丫头了吧，等我出去后我就把你从家里赶出去……”
　　再后来莫天正又说些什么莫生应该没有听见吧？因为她像个疯子一样冲了出去，冲向车水马龙的街道。
　　我奋不顾身的追出去。
　　我停在警察局的大门口，双腿一下子瘫软了，我看见了一辆响着刺耳鸣笛声的大货车在莫生的身边疾驰而过。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跟着凝结了，我好像看到了一缕明晃晃刺眼的光在莫生的人生轨道里突然散乱开来，这仿佛是她人生里的最后一道光彩。
　　我突然觉得我的世界消失了，大货车的鸣笛声刺破了我的耳膜，那疾驰而过的幻影就像我在每个夜晚重复不停的噩梦。

　　我几乎要跪在地上，张着大嘴不知所措。
　　当我看到莫生摇摇晃晃站在马路中间的身影时，我哭着笑了，我奋不顾身的冲过去，从她的身后紧紧抱住她，眼泪和鼻涕全都流进了嘴里。
　　失而复得的错愕感恍如大梦初醒，那一刻让我真正的觉得莫生就是我生命中的一切。
　　我想象不到如果莫生从我的世界消失了，我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那一天，我抱着她肃立于马路的中间，我们都泣不成声。周围充斥着杂乱的鸣笛声和司机探出脑袋满嘴的破骂声。
　　我没有去理会，因为我觉得我的世界就在我的怀抱里。

　　那时我年少，根本不懂得生与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而我却偏偏总喜欢把这深奥莫测的东西常常挂在嘴边，硬是把自己搞得像看破红尘的僧人一样。
　　当很多年后，我决定代替莫生将她的生命延续下去的时候，我似乎才真正意识到生与死的奥秘是我们这些尘世凡人一辈子都看不懂的。

　　那一年，在莫生的最后一封来信上这样写道：这并不是我生命的尽头，而是我生命的新的起点。我终于知道真正意义上的流浪是什么，是告别，和自己过去的人生告别，告别所有和我生命里有关的东西。

　　如果，真正意义上的流浪是告别，那么我恐怕早就在这条不分白天黑夜的路上流浪千百个轮回了吧？
　　能让莫生躁动的青春平静下来，是我那时的梦。
　　居木拥有一个和我相同的梦，只是他的梦看似真实，而事实上是那么的不切实际。

　　我和居木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可以为了一个人而去改变。
　　莫生也试图改变过，只是后来她失败了。

　　我们都小瞧了莫生，未曾想过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会把我们彼此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同样也是她，让我们对未来人生的看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以现在我才能在夜深人静时打开电脑，一字一句的敲打下这篇故事。
　　故事的名字叫影子躲在十七岁。
　　那一年我们都把对方当成彼此的影子，不曾想过离别，更没有想过离别的伤痛可以让人如此痛不欲生。

　　（三）
　　自从那一天过后，我又重新走进了莫生的生活，我开始试着陪她做所有可能以及不可能的事情，我希望我会比居木做的更好，我也只能比他做的更好。

　　在那一段时光里，是莫生让我学会了如何看淡一些事情，我开始试着放缓自己的脚步，让一切变慢。时光还真是巧妙，可以轻而易举改变一个人，变好或变坏，一念之间。
　　我陪伴她整整三个月，从深秋漫步到深冬，落叶变白雪，时间仍然那么不尽人意，跑得飞快。
　　那段日子里陪她看过两场雪，堆了两次四不像的雪人。
　　陪她一起去大亮的纹身店聚过几次餐、喝过几次酒，大亮一如既往的幽默风趣，和丹丹姐就像哥们一样，很羡慕他们的爱情。总是在幻想，如果有一天我和莫生也可以像他们一样，该有多好。
　　陪她看了一次她的母亲，买了两束白菊，以表悼念。她从来不在母亲面前哭泣，她喜欢和母亲谈心，所以每次我都会自觉的走开，在离她不远处的身后等待。
　　和她一起去了一次乡下看望奶奶，奶奶一点没变，还是那样爱笑，把莫生当成宝儿。告别的时候，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的站在小桥的另一端和我们挥手，直至我们走远。
　　在回程的大巴车上她把头靠在车窗，眼睛无神，我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她靠过来，但是她没有。
　　路程颠簸，我又一次开始怀疑自己还能陪她走多远。
　　我没问过任何关于居木的事情，她也从未向我提起过。居木就好像是她生命中最为平常的过客，很快就会让她遗忘。

　　在那段平静美好的有些不真实的时光里，我一度认为莫生已经从她落满尘埃的低靡世界里走了出来，因为我偷偷看到了她没有顾虑的笑容，在我的记忆里她似乎从来没有那么笑过。
　　她也告诉我，在那一段时间里很少做梦，梦到的也都是近乎美好的事物。所以我很容易就相信了莫生的话，相信她真的会把过去的一切都放下。
　　但我眼中的那些美好似乎都只是我自欺欺人的幻想。
　　遗忘哪有那么简单啊！连吃完一颗糖果，余香都会在口腔留存好久，更何况刻苦铭心的记忆呢？

　　（四）
　　在去看望奶奶回来的那天夜晚，莫生坐在房间的窗台问我“薛宁，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我朝她走过去，让她把手掌伸出来，然后将我的手掌放在上面，中间隔出一段距离，我告诉她“就是这种感觉，想要靠近，却不敢靠近，明明可以一把抓住她，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莫生，你说喜欢一个人和被一个人喜欢，哪个更容易呢？”
　　莫生闪躲了我的对视，慢慢将手缩回去，向我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居木吗？”我低下头。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喜欢？很可笑吧？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好像已经离不开他了，我几乎每一天都在想，他在哪？做些什么？又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想他每一天都来这里读日记，想他每一天在我耳边说的那句晚安……薛宁你知道吗？居木的父亲就是我这么多年一直要找的那个人，我不敢相信我找了这么久的人自己会突然出现，就好像丢了很久的东西自己突然回来了一样，我怕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只是一种错觉，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可是等到我真正想要做出决定的时候，它又不见了，并且把我之前所拥有的东西也带走了……你理解那种感觉吗？”
　　很意外。明明找到那个人是个好消息，而我却无论如何也欣喜不来，莫生的无助总是令我心痛。
　　“莫生”我抬头看着她，问“你信命吗？”
　　“我信”她回答“但我不想认命！”

　　我记得那一天我似乎又拥抱了莫生，但却特别无力。
　　我逐渐发现，越是小心翼翼，越容易变得支离破碎。我和莫生之间似乎永远隔着一块玻璃，看似没有距离，而事实上遥不可及。
　　我曾试着无数次打碎这块玻璃，而日后当这块玻璃真正破碎时，我才突然发现我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失去莫生。于是我拼命的让这一切还原，拼命的擦拭这块玻璃，以为这样就能将莫生看透。而事实上破碎的并不是那块玻璃，而是我和莫生之间我原以为永远不会变的情谊。

　　（五）
　　时间一点点的过，貌似什么都没有改变，当我满心欢喜回过头时，才发现每一件事情都变了，变得顺理成章，又漏洞百出。
　　1月18日，莫生的生日，这一天，我再次失去了莫生。
　　十八岁，成年礼，对于莫生来说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所以我特别期待这一天的到来，期待莫生可以正式的和自己十八岁以前的人生告别，包括居木。

　　我为她点燃了十八根蜡烛，让她许一个美好的愿望，她像个被人宠溺的小女孩一样双手合十，闭着双眼，许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愿望。
　　我站在她的身旁欣慰的笑了，莫生终于可以和她躁动已久的青春告别了，所以我提前张开双臂，准备给她一个拥抱。
　　可就在莫生吹灭蜡烛的那一瞬间，上帝又不怀好意的和我们开了一个玩笑。

　　我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
　　我们彼此愣了两秒钟，缓过神来后我才慢慢走过去，打开门。
　　在看到居木的身影时，我就在想莫生许下的愿望是不是让居木回来？
　　如果是，那她的愿望实现了。

　　我看到了居木眼神里满载的疲惫，还有一晃而过的惊慌，他喘着粗气，像是赶了一段很长的路。
　　谁也不知道居木这段时间到底去了哪里，他就像从这座小城蒸发掉了一样，不声不响，消失不见。
　　我原以为就算莫生从来没有将居木当作自己人生中的一位过客，之前所有的一切也都会在莫生吹灭蜡烛的那一刻烟消云散。我以为居木不会再出现，我以为这一切都会过去，结果，我还是败给了我以为。
　　所以我选择了离开，带着满心的沉重，绅士般的离开。

　　于是，我再一次远离了莫生的生活，莫生的世界本来就很小，我不能给她添太多的麻烦，所以最后离开的人只能是我。
　　人生那么长，执着太久的话，终究会疲惫和厌倦的。
　　我也有自己要过的人生。
　　那一段时间里我努力的让自己适应这段重新开启的生活。
　　偶然间我发现，原来和莫生十八岁以前的人生告别的人不是她，而是我。

　　（六）
　　居木回来的那一天手上抱着一个骨灰盒，骨灰盒上的照片是他的父亲，居木消失三个月的真相不言而喻。
　　他见到莫生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他低下头“你找了三年多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出现了……”
　　莫生朝居木走过去，看了看他，又看向盒子，下意识的侧过头“这就是我妈这辈子最爱的那个人？”
　　居木强忍着眼泪，点点头“嗯”
　　莫生开始苦笑，甚至有点疯狂，眼泪在眼睛打转“这就是他最后给我的结果？”
　　“莫生，我爸这一辈子都在忏悔”居木抬起头，嗓音沙哑，流着眼泪“他在病床上拽着我的胳膊告诉我他错了，他真的错了，我有想过让你来见他，可是他不想让你看到他最狼狈的一面，这么多年都是自尊心在作怪，他们都有了彼此的家庭，谁都不能迈出那一步，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这是命！”
　　在那一刻，莫生终于控制不住了，蹲在地上，手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
　　那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莫生似乎哭了很久很久。她曾无数次设想和他相见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他们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连接母亲和他父亲之间的那根线一下子断掉了，就好像一个秘密的真相永远也等不到了。
　　居木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他早已乱了分寸，不知如何来安慰莫生，说带着莫生去见父亲的人是他，不辞而别的人也是他，突然闯进莫生世界里的人还是他，莫生此时此刻面对的所有结果都是他带来的。
　　那个夜晚居木暗自做了一个决定，莫生接下来的人生他不会再缺席半步。

　　第二天清晨莫生带着居木和他的父亲来到母亲的墓碑前。
　　居木将父亲的骨灰盒轻轻的放在墓碑的一旁，那一瞬间好像往事里的所有不堪和悔过全部烟消云散，跨越了三十年的爱情在那一刻画上了句号，虽然不完美，但是终于可以找到一个理由将心中的那份遗憾永远的埋在过去，不在掀开。
　　居木将藏在怀中好久的“橡皮人影子”拿了出来，那是父亲临走前交给他的，告诉他这是自己一生从未忘记过的承诺。他将这块影子拿到莫生的面前，眼神诚恳的看着她“莫生，让我做你的影子吧？”
　　莫生顿住了，迟疑的看着居木手中的那块影子，不知过了多久，莫生将挂在脖子上的那块泥人拿了下来，慢慢的靠近那块影子，分离了三十年的橡皮人在那一刻终于还原，莫生开心的笑了，笑着笑着就泪奔了。
　　居木一把抱住她，趴在莫生的耳边对她说“我们一起将这段爱情延续下去，好吗？”
　　莫生趴在居木的怀抱里，不停的点头。

　　（七）
　　那天过后，居木和莫生正式确立了关系。
　　居木试着往莫生更深的世界里行走，莫生也尝试将自己的过往一切交付给居木。
　　他们慢慢拥抱起彼此的影子，将漫长而遥远的等待从光年缩短到零距离。

　　莫生从未想过她会真正的喜欢一个人，她那时常说，等长大一点就去流浪，喜欢哪里就漂泊到哪里，她说那才是属于她的人生。一个人的世界虽然孤独，但是没有束缚，唯有遗憾的是如果有一天真的会从这个世界消失，没有活着的人来怀念自己，是件悲催的事。
　　居木的出现是冥冥之中的宿命，她逃不掉，她也不想继续再逃下去，所以她选择沉下心来用真心去感受居木带给她的一切。她甚至会放弃自己原本想要过的人生，会为了他而改变，因为从那时起，对于莫生来说，有居木的人生才是她完美的人生。

　　居木也未曾想过莫生会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最初来到这座小城的目的只是为了完成父亲的使命，结果兜兜转转，莫生成为了他新的使命。

　　有一天莫生突然来到班级找到我，说要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晚上八点半，大亮店里不见不散。
　　其实我能猜得到莫生所说的好消息是什么。当我走进大亮店里看见莫生和居木相互亲密的样子时，胸口还是会莫名的发疼，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明明已经亲手将莫生让给了他，可我就是在乎。
　　我不懂，不懂我为什么偏偏要这样骗自己。
　　后来大亮告诉我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欺骗，而是出卖，出卖了莫生，也出卖了我自己。

　　那一晚我们都喝的微醉，原本只要喝起酒来就废话连篇的我一直沉默不语，大亮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开玩笑，只是给了居木一个警钟。他告诉居木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和薛宁会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放在油锅里炸得两面金黄。
　　居木笑而不语。
　　反倒莫生借着酒劲半真半假“你们要是谁敢，我和谁绝交！”

　　后来莫生做了一个特别疯狂的举动，拿起激光枪将手臂上麋鹿的鹿角一点点打掉，然后拉过居木的手臂，在她当初亲手纹的麋鹿上添上鹿角，她告诉居木说“从现在开始，轮到你护着我了！”

　　在那一段时间里，他们像所有热切的情侣一样，彼此的眼中只装的下对方一个人。
　　莫生摩托车的后座成为了居木的专属座位，后来居木也学会了骑摩托，于是他们交换了身份。居木每一天都会在莫生工作的那家餐厅等她下工，然后送她回家。周末偶尔会去海边散步，即使是冬日，哪怕海风冰凉，但只要有居木在她身旁，心就会暖暖的。
　　莫生偶尔也会带着居木去大亮的店里聚餐，只是后来居木告诉莫生他很抗拒，于是莫生再也没有带居木去过那里。居木希望莫生会戒掉香烟，莫生笑着答应了。居木也希望莫生会为他留起长发，莫生告诉他“我会的！”

　　莫生若是认定一个人，便会倾尽所有，而居木，只是会占为己有。

　　那一年的春节，我们一起聚在广场放了烟花，莫生笑的像个没有烦恼的孩子，她告诉我们说“我从来没有觉得我的人生有哪一刻会比现在快乐！”

　　（八）
　　时间依然跑的飞快，冬天很快就过去了，春天也来了很久。
　　距离居木高考的日子变得越来越近，莫生为了能让他更好的进入学习状态，很少去打扰他。
　　我也重新开始了一段平静的生活，只不过和莫生一直没断了来往和联系，周末就会去莫生家里聊聊天、谈谈心，渐渐的我和居木变得不像一开始那样生疏和敌对。

　　如居木所愿，他考上了一家北京的院校。
　　北京，一直是居木心中所向往的城市，这些天他一直在计划着和莫生的未来。
　　他会在那里给莫生买一套大房子，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每一天上班前莫生都会拿出熨好的衣服，给他打好领带。下班后到了家就会吃上莫生精心准备好的晚餐。一年两次旅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甚至都想好了孩子的名字，他坚信自己一定会给莫生更好的生活，不会再让她像十八岁以前那样每一天都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只要有他在，莫生一定会一直幸福下去。

　　居木准备去北京的前一天夜晚，我们在莫生的家里喝的烂醉。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窥探到居木的内心，我能真切的感受到在居木的心里莫生是有多么的重要。
　　我必须要承认他爱过，我也不得不承认他只是爱过。

　　他醉醺醺的对莫生说“我在北京等你，你一定要来！”
　　莫生没有回答他，倒在椅子上睡着了。
　　其实我知道，知道居木还带着几分清醒，也知道莫生是在假装睡觉。
　　我们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各自的世界里竭尽全力的寻找，寻找那些我们一直迫切想要得到的、却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到后来，就变成了遗憾。

　　第二天我和莫生去车站一起送别居木。
　　上车前居木敞开了大大的怀抱，莫生笑着拥抱过去。
　　居木说我会经常回来看你。
　　莫生点头。
　　即使分离的悲痛早已让莫生难以忍受，但是她依然坚持笑对居木，因为居木是带着对未来的憧憬离开的，她希望居木会将自己给他的这份温暖共同带走，让留恋变得更淡一些。

　　离开前居木告诉我要好好照顾莫生。
　　我笑着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因为我绝不能愧对居木的真诚和信任，所以我一定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付出我全部的真心和坦诚来面对莫生，照顾她。

　　火车开出去后，莫生强忍着眼泪大踏步的往相反的方向走，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潇洒，我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试着拥抱起落在我脚边的影子。
　　我知道，这是我们现在应有的距离。

　　（九）
　　居木的离开，让莫生变得更加安稳起来。
　　她开始不再翘课，有时还会来找我询问课上没听懂的问题，我知道她是在为去北京做打算，只是她偏偏不肯承认，告诉我是为了奶奶。
　　一切还好，因为有我的陪伴，莫生并不孤独。

　　她和居木会经常通电话，一聊就会聊很久，居木会告诉她大学的生活有多丰富、又参加了哪些社团交了哪些朋友。他还说最近对家装设计很感冒，将来一定要亲手为我们设计一个又大又温馨的房子，只是时间不充裕，路途遥远，没能回来看你要说声抱歉。
　　莫生笑着说没关系，但心里却不是滋味。

　　莫生生日的那一天，我们聚在大亮的纹身店。
　　因为少了居木，莫生总觉的不完整，所以那一天她喝了很多酒，后来我们都喝高了，倒在大亮的店里就睡着了。

　　那一天居木连夜赶回来，准备给莫生一个惊喜，结果却在大亮店里看到了烂醉如泥的我们，于是失望的离开了，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大捧鲜花丢在了垃圾桶，然后在莫生的家门口等了整整一夜。

　　等到第二天清晨，莫生回到家看到在门口缩成一团的居木时，她突然愣住了“居木，你怎么回来了？”
　　“你昨晚去哪了？”
　　“在大亮那，你怎么没跟我说你回来了？”莫生很兴奋。
　　“你不是答应我会离他远一点吗？你不是答应我不再抽烟喝酒的吗？还有说好的长发呢？怎么越来越短了？”居木质问莫生“为什么，答应我的事一件都没做到呢？”
　　“居木，你听我说……”
　　“说什么？把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搪塞给我？”
　　“你不相信我？”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居木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不想这样”莫生低下头。
　　“难道我就想吗？”
　　莫生上前拉过居木“走，我们先回屋吧”
　　居木不为所动“莫生，你知道吗？今天是期末考，但我还是赶回来了，因为我不想错过你生日，我觉得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应该在你身边。结果呢？”
　　“我错了，我道歉。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先回屋，外面冷……”莫生继续拉着居木，祈求他，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居木仍然抵抗，莫生反复拉扯，还是没能拉动他，几番周折后莫生放弃了，走到房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最后问他“你进来吗？”
　　居木没有回应。
　　“砰”的一声，莫生关上了门。

　　顿在原地的居木紧咬牙齿，不停的咽着唾沫，最后看了一眼房门，然后不甘心的离开。他不明白，明明犯错的人是她，可最后为什么自己还要为她的坏脾气买单？
　　回到房间后，莫生靠在门上点起了一支烟。
　　她不禁冷笑，如今的居木连解释的机会都不在给她，她想象不到这段所谓命中注定的爱情还会维持多久。
　　他们谁都没有做出最后的让步，彼此固执的用最后一点尊严坚守着自己的底线，可是爱情又何来对错？又为什么偏要拿公平谈论爱情呢？

　　晚上，大亮找到居木，他们靠在纹身店巷口一侧的墙壁上，大亮点起了一支烟，问他“吵架了？”
　　“嗯……”
　　“因为我？”
　　居木没回应。
　　大亮继续问“值得吗？”
　　居木抬起头，冷笑一声。
　　“如果你觉得值得，现在我就答应你永远都不再靠近莫生，明早我就会带着你丹丹姐离开这，离开这座小城，这样你就能放心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理解你，莫生也理解你，只是你不理解莫生，被人误解的滋味不好受吧？小子，想听句实话吗？”
　　居木看向他。
　　“你的爱太狭隘了，总想着把莫生占有，控制她的生活，可莫生偏偏是个喜欢自由的人，你的敏感和自私会让莫生很痛苦，她不说不代表她没有，再继续下去，你们早晚会走到尽头的。算是忠告吧，别不爱听。明天我就离开这了，替我转告莫生，这座小城已经装不下我了，我要去外面看一看，如果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话，我希望我能看到莫生幸福，这座小城我唯一挂念的人就是她，薛宁也一样，我们比谁都希望莫生幸福，但愿你能做到”
　　大亮离开后，居木默默的点了一根烟，这个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他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理解到莫生今天早晨的感受，会不会跟自己此刻的心情一样？没办法解释清楚，甚至不知道对错。

　　大亮和居木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对话被正巧赶来的莫生全部听到。
　　那一晚莫生自己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在海边公路狂奔，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为他们的爱情让路，如果幸福的结果是让这些人都离她而去，那她宁愿永远没有和居木遇到过。
　　所以第二天清晨莫生在车站拦下了大亮，她要告诉他，如果你和居木偏要我选一个，我会选你，但是莫生没有说出口，一把抱住大亮，哭得像个孩子“真的要走吗？”
　　“知道为什么不让你送我吗？就怕看见你这样，得了得了，鼻涕流了我一身”大亮小心翼翼的推开莫生，用袖子给她擦眼泪“又不是不回来了，也不是没出去过，几年前在外面流浪了那么久，总想安稳下来，可是现在我突然发现这样的日子不适合我，还是在外面漂泊快活，诺！”大亮拿起一串钥匙递给莫生“店就交给你了，你要是想开下去就好好学学手艺，若是想兑出去，就找一个好一点的下家，我可不想让我这么多年的心血荒废掉！好了，不说了，车进站了，给薛宁带个好，告诉他我们都做到了”
　　大亮转身牵起丹丹姐的手，没在回头。
　　火车开出去后，莫生满心失落的往回走，世界好像突然少了点什么，再也没有机会拼凑完整。赶来的居木冲向她，向她敞开怀抱，莫生毫不犹豫的抱住他，靠在居木的肩膀上，哭得声嘶力竭。
　　她需要这样的安慰，用来抚平心底的内疚。

　　（十）
　　莫生和居木又重新走向正轨，对于大亮的离开他们都只字不提。
　　两天后，居木回到了北京，说春节前会回来陪她。
　　离开前的夜晚，居木将莫生带到海边，一起放飞了许下彼此爱情愿望的孔明灯。
　　居木说那些孔明灯会带走他们所有的厄运，他们所许下的愿望也会随着它们的远去一一实现。

　　不过春节时居木并没有回来，居木告诉莫生寻了一份工作，春节的工资很高，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等到开学前一定会赶回来。
　　所以那一年的春节只有我和莫生两个人。
　　开学前也没有看到居木，莫生替居木辩解告诉我说他在复习，准备开学时补考，很忙，没有时间，等到五一时再回来。
　　我小心翼翼的问她“你们真的没事吧？”
　　“没事”她低下头苦笑“我都理解”

　　很快，我和莫生也迎来了高考，只不过莫生没有参加，她说她会留在这座小城，把大亮的店一直开下去。

　　莫生给大亮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是大亮接的，告诉莫生不用担心，他现在过的很好，突然找到了几年前的感觉，果然流浪和漂泊的生活才更适合自己。
　　第二次的电话是丹丹姐接的，她告诉莫生请不要在打扰我们的生活了。
　　莫生答应了她。
　　很长一段时间后莫生忍不住又打了一次电话，电话一直没有人接通，后来那个号码就变成了空号。
　　莫生的心也跟着一起空了下来，人走茶凉这句话的意义从那一刻起深深的刻在莫生的心底。

　　我也走了，也去了北京，那个无数年轻人一起筑梦和创造奇迹的地方。
　　我不知道没有我的陪伴，莫生的生活会不会变得孤独而又乏味，如今的那座小城，与她所有亲近的人都离她远去。
　　她来车站送我时，我问她真的要留下来吗？
　　她说要。
　　我们笑着拥抱，做最后的告别。
　　我终于知道莫生常常和我说的最不愿意经历的离别原来是这种滋味。
　　那种心绞着痛，你还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煽情和做作。

　　莫生后来告诉我，居木听到她没参加高考这个消息后很失望。
　　失望自己白白盼望了一整年，失望自己用了两个假期的时间拼命打工只是想莫生来到这之后生活不会那么拮据，结果，到最后变成了一场空，就像做了很久的梦突然醒了一样，梦里的那些美好一下子都不见了。
　　其实莫生更失望，失望居木根本不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更失望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当初犯下的错。她怕，怕居木有一天会变得跟他父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