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渐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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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一直用书信的方式和莫生来往与联系。
因为我知道她不善表达感情，书信也许能够更加拉进我和莫生的距离，让我更容易的走进她的内心。
她会从书信上告诉我近况。
她告诉我说最近拜了当地一位特别有名的纹身师傅，大亮是因为她才远走的，所以她一定要坚持将这家店开下去，直到他们回来。
她还告诉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居木联系了，她不敢去打扰他，怕他会发脾气，莫生在信上这样问我“如果一份感情退化到只能用小心翼翼的方式来维护，还值得继续坚持下去吗？”
我没有回信给她，因为我无法给她答案，我知道她还深爱着居木，只是这份爱让她变的越来越疲惫，越来越自卑，也许等到有一天莫生真的累了，她自己会选择放手，不再奢求，不再回头。
在最近的一封来信上莫生告诉我在她生日的前一天居木终于给她打电话了，他们两个人一起做了一件疯狂的事情，约定好第二天在不同的城市做着相同的事情，他们像是彼此相隔不同时空的影子，早上一起起床，商量好吃什么样的早餐，坐同一路的公交，到写着彼此城市名字的街道一起漫步，看了一场同场次的电影，晚上准时一起闭眼睡觉。
我回信说你们还真浪漫，异地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它会让你们一直保持着最原始的那份热血与冲动，既然选择继续爱，那就爱到底，中途退出游戏会让人瞧不起的！
她：呦，你还敢瞧不起我，自己先找个女朋友在和我这样讲话吧！跟你讲，我现在的纹身技术越来越精湛，等你回来后一定要强迫你纹一个，我已经把餐馆的那份工作辞掉了，准备全身心的投入大亮的这个小店，我有感觉，他们会回来的，在不远的将来。
我：我今天去了居木的学校，是两个学校一起组织的活动，我本想去找他，但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我也是有分寸的人，如果换成是你，我一定会去见你。
她：这就是你所说的分寸？哼，还真不知廉耻！最近心情不太好，和一个有精神问题的站街女大干了一场，愣是说我给她纹的图案像是机甲战士，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后来我又加工了一下，给它穿了一件衣服，她问我这又是什么？我说是会变身的美少女战士，这个二货开心的不得了，真不理解，那些人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我：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样，也许那就是她们想要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过好的人生，我猜居木计划的人生里，一定给你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要期末考试了，正在熬夜复习中，人还真奇怪，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我们啊，还是太年轻，不懂珍惜，但还好，我懂你。
她：抱歉，好久才回你信，奶奶身体越来越差，真的好担心，担心有一天最爱我的人会离开我。
我：照顾奶奶最重要，一定要多陪陪她，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的陪伴，人总会离开，无论生离和死别都不要看的太重，不是我无情，是你告诉我的，人要懂得放下。
她：怎么办？我开始厌倦这里了！三年了，一直没有大亮和丹丹姐的消息，我还信誓旦旦的跟你说他们一定会回来的，真可笑！是我，是我让他们重新走上流离的生活，我觉得我是个罪人，我突然想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让我犯下罪过的地方。
我：说什么傻话？如果有一天他们突然回来了，没能看到你，他们会有多心寒。如果你真的想离开，那就来北京吧，我和居木去接你！
她：不，我想去流浪，只是一直没有勇气。
三年多来，我们一直用这种方式来往和联系，我突然发现这么多年身边的很多事物都变了，唯独没有变的是我和莫生心的距离。
她还是坚持留在了那座小城，说会在等上两年，如果两年后，再没有关于他们的消息，她就会离开那里。
中途我回来过一次，原因是莫生的奶奶去世，那是我见过她哭得最撕心裂肺的一次。
她无助的趴在我的肩膀上告诉我“最爱我的人和我最爱的人离开了”
（二）
我也忘记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莫生的来信里不再提与居木有关的事情。
我在想，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那一年春节，我回到小城，她在天桥上告诉我他们分开了。
我问为什么？
莫生说“我们都变了”
原来是半年前居木突然回来看望莫生。
晚饭时他对莫生说自己找了一份新工作，薪水还不错，领导也有意要提拔我，只是房价变的越来越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给你买上大房子。
莫生对他说不要太累，实在不行就回来，虽然小店的生意不红火，但是还能维持生活。
“说好的，我在北京等你。等什么时候买了房子我就回来接你”
“房子不房子的不重要，在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总这样两地分着也不是办法”
“那跟我一起回北京吧？我前两天在网上查了查，北京纹身师工资还蛮高的，还有提成呢”
“有个这样的小店我已经挺满足了，累是累了点，但还算自由，你知道我脾气，受不了管教”
“随你便吧！”居木的声音冷淡。
那一刻莫生才忽然意识到两个人感情的变淡并不完全因为相隔两地的陌生，而更多的是两个人在思想上的变化，共同话题越来越少，反倒追求事物的差异越来越大，缠在他们彼此心间的那根弦越绷越紧，直到某一刻突然绷断，两败俱伤。
莫生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刻会来的这么早。
晚上睡觉前，莫生突然发现居木手臂上的纹身不见了，莫生一直追问，居木一直闪躲，最后居木满脸无奈的告诉莫生，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洗掉了。
莫生顿感失落，心好像空了一块。
那道纹身见证了他们爱情的开始，就像彼此的信物一样，似乎只要有它在，他们便永远不会分开。可如今纹身不见了，爱情好像一下子也跟着幻灭了
莫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委屈过，她对居木失望至极，她不理解什么样的工作可以让他不惜洗掉纹身来换取，那是她对这段爱情最后的憧憬，结果被居木亲手撕碎了。
所以莫生一气之下拿起激光枪对着自己的手臂上开始清洗。
居木一把抢过来，对莫生大吼“不就是个破纹身吗？有必要这样吗？”
莫生挣扎着不放手，居木用力的不松手，几番挣扎后莫生终于忍不住了，咬着牙痛哭起来“怎么就变破纹身了？你当初不是喜欢的不得了吗？”
居木叹了口气，坐下来点起一支烟，他告诉莫生“人是会变的，你不能强迫我去喜欢你喜欢的东西，我有我的追求”
莫生苦笑“你走吧”
“我不走，我这次回来就没打算自己回去”
“这就是你说的追求？”
居木顿了一下。
“莫生，我的父母已经不再了，现在我的世界只剩下你，我这么努力只是想给你更好的生活，不想你还像几年前那样无依无靠。我是个男人，我觉得在这段爱情中我应该承受更多，所以无论晚上加班加到几点，头发一把一把的掉我都不觉得累，因为我想着趁着年轻多做一些事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生活质量差一点也不要紧，以后你过来了，这一切自然而然都能变好。莫生，我要的不多，我只想你能来陪陪我”
“我之所以不去北京并不是只为了等他们回来，因为我知道我很有可能等不到他们，我是在等你，我渴望有一天你会为了我回来这里，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想法，都能证明我没有爱错。居木你知道吗，我对你最失望的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我最失望的是你许给的我那些东西没一件做到。我一直都在想你和你父亲不一样，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犯了一个和我妈相同的错，错在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你身上，这么多年我过的太累了，我也希望可以像其她女孩一样天天粘着你，可是我不敢，我怕我会变成你的累赘，你的爱让我喘不过气来，你只知道一味的改变我，把我变成你心目中的样子。对不起，居木你失算了，我莫生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当然也包括你。”
居木掐掉香烟，砸了咂嘴，故作淡定“本来打算的挺好，你这么……”
“我们分开吧”莫生看向居木，打断他“该歇歇了，其实这么多年我们早就应该放下了，如果你不走，我走”
那一天，窗外正在下着大雨，莫生跑了出去。
居木愣了好久才转身追出去，他一直在雨夜里寻找，寻找着莫生，寻找着已经慢慢消失在他世界的影子。
只不过那一天，他没能找到她。
（三）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整个春节前后都在下雪。
我和莫生站在天桥上，一口一口的吐着寒气，把这么多年没机会倾诉的话一下子都讲完了，我们还是那个我们，只是身边的事物都变了。我突然发现曾经那么渴望长大的我们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真的长大了，然后在每一个像今天这样让人忧心忡忡的夜晚开始怀念从前，仍然不肯承认这个现实，只是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转过身问她“还爱吗？”
她说“爱，只是陌生了！”
“那你会爱我吗？”
莫生看着我，没有回答。
“跟我走吧！”
她一边向我摇头，一边含着泪向身后退步。
我没有追出去，站在原地，一点点的看她消失在我面前，因为我知道我爱她，所以我会选择给她自由。
不远处的广场突然放起了烟花，烟火很美，也很短暂。
就像我们的青春。
人生像一座老桥，人来人往，有人步履匆匆，有人漫不经心，这条路说长很长，说短很短，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遇见谁，下一秒又会和谁分离，相遇和分离总是一瞬间的事，上了台阶，下了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赫然发现，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只有脚下的影子而已。
居木是在十八岁那一年走进莫生的人生，在莫生兵荒马乱而又短暂的青春里肆无忌惮了很多年，他们的世界里一直飘着冰凉的雨，虽然他们看过彼此世界的七彩霓虹，可是终将是准瞬即逝，爱过，恨过，拥有过，也失去过，只是失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只是一味地在改变莫生的人生，却从来没有想过莫生是否愿意为他改变，他希望莫生会为他留起长发，希望莫生能够戒掉香烟，希望莫生尽可能的离大亮那种社会青年远一点，希望莫生会变成他幻想中的样子，希望莫生和他走，希望给莫生一种他所想象中的生活。
这一切都是凭靠他的幻想去构造的完美世界，而莫生做不到在他所铺垫的世界里，安稳的活着。
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里面的人，更不会在那个本就不同的世界里苟且偷生。
而我呢？比居木更早的走进莫生的生活，却又比居木更早的失去，又比他更早的学会缅怀。我知道莫生喜欢大海，知道她是有多么的喜欢自由和流浪，可她偏偏会为了心底的承诺放弃理想，独守小城。我知道她喜欢吃不加番茄的番茄味汉堡，知道她喜欢抽什么牌子的香烟，知道她内心有多脆弱，有多敏感，多害怕失去，我也知道有些时候她是有多么渴望死亡，而我却不知道她是否有没有真正爱过我，哪怕一秒钟、一瞬间。
（四）
那年天桥分别以后，我一直没有见到莫生，一直都没有。
她偶尔会给我写几封信，告诉我她正在路上，她说她去了很多城市，坐了船，搭了飞机，骑了骆驼，在藏区的高原上和同行的伙伴们一起推抛了锚的车。
原来外面的世界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大、更绚丽，她真的好后悔没有早一点走出来，一直把自己囚困在小城，自欺欺人。她说她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大亮不回来的原因，或许这么多年大亮早就把她忘了。
她还说在上海的一家咖啡馆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他是咖啡馆的老板，名字与她很像，叫天生，说他是一个有着孤独灵魂且忘我的人，如果他不是比自己大那么几岁，也许她会留在那里。
我无法给她回信，因为已经没有准确的地址让我邮寄。
或许自由和流浪的生活真的可以让她慢慢的忘掉过去。
居无定所的漂泊是她新的世界，我不会去打扰。
只要她过的好，我就安心。
我再次见到莫生已经是三年后，她破天荒的打电话告诉我正在我家楼下，我怀疑她在骗我，她傻笑着告诉我是真的！
于是我奋不顾身的从公司赶回住处，一路忐忑，恨不得马上见到莫生，又下意识的想要逃避。
她一见到我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趴在我耳边说“好久不见！”
我笑着回答说“恩，好久不见！”
她留起了长发。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为了居木而留，在见我之前她先见了居木。在外面漂泊了那么久，她发现自己仍然放不下他，她不愿意相信居木会像他父亲当年一样抛弃自己的母亲离她远去，她还抱有一丝希望，所以她带着自己的美好幻想，来到北京。
又或许她在赌，压上最后的自尊，赌他回头。
她直接找到了居木的住处。
居木打开门后，莫生冲上前一把抱住他，然后疯狂的亲吻他，居木一直闪躲，莫生坚决不放手，后来他就妥协了。
那个夜晚他们经历了彼此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
午夜时分，莫生起床去卫生间，看见了很多不该看见的东西，两套洗漱用具，两双拖鞋，女性的化妆品和内衣，还有一支三年前的口红。
莫生终于意识到，这里似乎有一个女人已经陪伴了他三年。
再次回到床上后莫生把自己蜷缩起来背对着居木。
居木也一直清醒着，他试着抓住莫生的手。
他突然对莫生说“那一天我追出去了，找了你好久都没有找到，我不知道你到底去了哪？”
莫生挣脱开他的手，告诉他“我哪里也没去，一直跟在你身后，可是你没有回头，一直以来你都没有想过回头等等我……”
“如果我当时回头了，你还会走吗？”
莫生紧闭双眼，没有回答。
但她心里有一个肯定的答案“她会”
清晨，在莫生准备离开时，一个女孩突然打开了房门，莫生看到了那个女孩眼神里装满了疑惑和忧伤，然后转头就跑了出去。
居木顿住了，不知所措。
最后莫生自己一个人离开了，随后拨通了我的电话。
当我带着莫生回到楼上时，我们在门口撞见了居木。
他变了好多，头发短了，胡子长了，眼神浑浊了，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差不多五六年没有见面了。
他一把拉过莫生，紧紧的抱住她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都怪我几年前太年轻，不懂你的良苦用心，现在我明白了，你回来好不好？”
莫生用力推开他，告诉他“这跟年龄没关系，人有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那便是天性，我们回不去了，我不想变成我妈妈”
莫生走开了，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居木准备追出去，我一把拉住他，告诉他“放手吧，就算是为她好，有些时候失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居木慢慢松缓下来，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点起一支烟。
他问我“薛宁，我真的错了吗？”
“你们都没有错，要怪就怪命运吧，你们本不应该遇见的！”
“可还是遇见了，不是吗？”
我苦笑，也点起了一支烟。
“也许真的逃不掉吧？”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逃，否则我当年不会来到小城”
“那就逃这一次吧，逃得越远越好，不要再遇见了”
居木没有继续说下去，仰着头吐着烟雾，然后不停的疯笑，不久后就离开了。
居木离开后我立马拿出手机打给莫生“喂，你在哪？”
“薛宁，我要走了，这一次真的要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你说什么傻话，赶快给我回来，我还想着今晚上请你吃大餐呢”我大吼。
“薛宁，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好，我从来不后悔遇见你，真的”我听到了她的哽咽的声“如果还有机会见面的话，我希望我们能回到从前，就回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这一次你来做老大，我当你的跟班，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哭笑着问我“我是不是很傻？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我明白的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再见了薛宁，再见了…….”
“喂、喂……莫生、莫生……”
我手忙脚乱的再次拨打电话，莫生挂掉了，然后就关机了。
我的世界好像也跟着被关掉了，我失去了我的光亮，就在我以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漫天星光的那一刻。
（五）
我已经记不太清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我是怎样熬过来的，我联系不上莫生，她也没有给我写信，我失去了她的消息。
半个月后，我在798艺术区的一场活动中见到了大亮，他正扛着摄影机，黑色T衬已经被汗水浸透。
后来我们躲在阴凉处说了会话。
他说他和丹丹姐一个月前回到了小城，正好见到了旅行中途回来的莫生，他们那一晚在纹身店喝了很多酒。
发生了一些难以启齿而又不愉快的事情。
丹丹姐早上起来后看见睡在另一个屋子的他们，给了大亮一巴掌，然后离开了。
他跟我说，他没能找到她。
打了很多电话丹丹姐才接通，丹丹姐跟他说“散伙吧！”
我从未想过他们如此坚不可摧的爱情也会这样轻而易举的坍塌掉，可能爱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什么永久，所有的自省和背叛总是一瞬间就会发生的事情，这一切都在于自己的选择。
而大亮偏偏选择了后者。
后来大亮问我“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离开吗？”
“因为居木？你是为了莫生好”
大亮摇摇头“不，我是为了自己好！”
我疑惑的看着他。
大亮默默的点起一支烟“因为我突然发现我也离不开莫生了，我怕，怕哪一天就忍不住做什么傻事，我跟你不一样，心里藏不下东西，喜欢就是喜欢，可一旦说出来我就真的失去她了。所以我必须走，为了丹丹，也为了我自己”
“如果你没走，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莫生会去北京找居木，他们现在可能已经结了婚，说不定还有了孩子”
“也许这就是命吧？”
“命？”我苦笑“我们都把莫生让给了居木，可是让来让去，最后的结果都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大亮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都把你当亲哥哥看，总觉得能从你身上学到些什么，结果我好像错了。莫生一直觉得自己有罪，可真正有罪的人或许不是她”
“所以我受到了惩罚，莫生走了，丹丹走了，我想，你现在也要走了吧？”
我冷笑。
那一刻，我觉得我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到最后，真正爱莫生的人只剩下我一个。
“现在莫生还好吗？”大亮最后问我。
我骗他说“莫生说她喜欢现在的生活”
离开798后，我在路边的摊位上买了一袋子雪糕，走在烈日当头的北京街道，将雪糕一根根吞进肚子里，企图用这样的方法来折磨自己，路人们纷纷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我没有理会，因为我的心在大亮告诉我他回到小城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痛觉。
从那以后，我没在见过大亮，回过一次小城，纹身店翻新成了一家理发店，如今那里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我已经很少收到莫生的来信了，我猜此刻的她应该已经走远。
我再次收到她的来信是半年后，信上这样写道：我已经从太平洋漂泊到了日本海，运气很差，一连几天没能看到富士山，突然想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我想，这应该并不是我生命的尽头，而是我生命新的起点。我终于知道真正意义上的流浪是什么，是告别，和自己过去的人生告别，告别所有和我生命里有关的东西。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将是我收到她的最后一封来信，也没有意识到她所说的告别到底是什么形式的告别。
我们再也没有相见，再也没有来往，我又一次失去了她的消息。
我多么希望我们的故事能够就此结束，哪怕我从此一蹶不振，哪怕我再也没有见过莫生，哪怕最后我们都孤独终老，我都还可以幻想莫生会过的很好。
可是，有人在梦里一直提醒我“距离故事结束，还为时尚早。”
然后我每一天都会在这样的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留了一身冷汗，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总觉得自己的世界少了一些什么。
（六）
整整两年。
换了三份工作，未来渺茫，不知还能在这座城市坚持多久。
没再见过居木，没再见过大亮，更没有见过莫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孤独，喜欢安静，喜欢自已一个人在深夜里望着窗外独自徘徊。
在没有人陪伴的这段日子里一度想过长眠，不再醒来。
我开始怀疑莫生所说的告别是否是死亡。
在接下来的某个日子里突然收到一封来自远方的来信，信上的地址是上海。
我迫不及待的打开它。
信上这样写道：我们可否来一场约定，在七月九日的午后我们一起坐在上海静安区这家名为忘记•相遇的咖啡馆？我想，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可以得到原谅，冰释前嫌。居木就像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而你就像我的亲人一样，我们坐在这里谈这么多年经历的风雨，把过往的一切都笑着说出来，好吗？
我忍不住的点头，在心里默念了无数个“好……好……”
（七）
七月九日清晨，我和居木一起从北京飞到上海。
在飞机上居木问我“你信我吗？”
我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我和那个女孩什么都没有，我们只是两个租客！”
我笑着回答“莫生也一定会信的！”
我们找到了那家咖啡馆，咖啡馆的老板和莫生几年前的那封信上说的一样，是个非常有趣的人。
只不过他远不止比莫生大了几岁，是一个满脸沧桑的大叔。
他给我们换了一杯又一杯的咖啡，咖啡一杯又一杯的凉下去，莫生还是没有出现。
我们一直静坐在位子上，彼此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重。
傍晚时分挂在门上的铃铛突然响了。
我突然发觉这个铃铛声好熟悉，我一定在哪里听过。
对，和挂在纹身店门上的铃铛声一样，我敢确定。
我和居木几乎同时站起来。
落日的光辉散落在门口，橘黄色的光晕笼罩在莫生的周围，她微笑着朝我们奔过来。
我迫不及待的张开双臂。
“叔叔、叔叔……”
我猛然间从幻想中惊喜，看到一个抱着一团花束和礼品盒子的小女孩站在我面前。
她笑着告诉我们“是一位大姐姐让我交给你们的”
她放下花束和礼品盒，迅速跑开了。
我和居木对视了几秒钟。
最后他小心翼翼的拆开了礼品盒。
礼品盒内装着那条居木父亲当年送给莫生母亲的橡皮人项链，项链下面放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居木颤抖着拿起项链紧紧的握在掌心，然后打开纸条。
看完后他奋不顾身的冲出咖啡馆。
我捡起了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勇气见你们，无论见与不见，让这一切都随风去吧，好不好？”
我也冲了出去，在对街的墙角看到了失声痛哭的居木。
我停在他面前，告诉他“我们找不到的，就像莫生说的那样，让这一切都过去吧！”
居木静了几分钟，然后擦干眼泪，大踏步的向前走。
我想，他大概是做好了重新开始的准备吧？
我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强忍泪水。
因为我知道，这一切应该都只是假象。
我知道七月九日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是莫生的母亲十八年前离开的日子。
（八）
我又一次回到了那家咖啡馆。
我找到老板，问“真的是这样吗？”
老板的眼神有些闪躲，点了点头。
“不是这样的，对吗？信上的日期明明是两年前，那封信是你给我邮寄的，对吧？”
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不可思议的朝我笑了笑。
“你猜对了！我还真糊涂，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他说“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包括那个小女孩，但这都是两年前那个叫莫生的女孩让我做的。这家咖啡馆分成两部分，一半叫【相遇】，一半叫【忘记】，两部分都有一个可以存放书信的地方，是供给客人们写下想说的话，【相遇】那部分是关乎美好，而【忘记】那部分是关乎厄运。说来也是奇怪，我这里所有的信都是客人们一边喝咖啡一边写下的，而只有这两封信，是两年前她给我邮寄过来的，一起邮寄过来的还有一个礼品盒和两张纸条，一张纸条就是你们刚刚看到的，另一张纸条是写给我的，她告诉我，千万不要拆开【忘记】那个信封哦，永远也不要，可否帮我一个忙，两年后，帮我将【相遇】这封信邮寄到北京一个名叫薛宁的手中，我想告诉他们，我很好……”
“【忘记】那个信封现在在哪？”我颤抖着问他。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现在就把它交给你，千万不要认为我不守信用，我只答应不拆开那封信，但我没答应她不可以给别人，眼神骗不了人，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不过你要答应我，无论她在哪，都不要去打扰”
我点了点头，拿走了那封信，抱着礼品盒漫步在上海街头。
我在想现在的莫生会在哪？
非洲？抑或拉斯维加斯？又或者天堂？
（九）
我一直没敢拆开那封信。
回到北京很久之后我才忐忑的打开它。
信上写到：我现在正在一艘从日本开出的轮船上，很遗憾，没能看见富士山，我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里，就像我接下来的人生，我似乎弄丢了自己活着的方向，大概所有人都会把我忘记吧？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恶不赦的罪人，亲手摧毁了两段爱情，我甚至不知道我肚子里面的那条生命到底是居木的还是大亮的，所有人都从我的身边慢慢的消失掉，我觉得我也要离开了，真正和这个世界告别，告别所有和我生命里有关的东西，我要拥抱大海了，拥抱我全新的世界！
看完这封信后，我失声痛哭。
原来两年前莫生给我的那封信上所说的告别，是永远。
我没有将莫生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消息告诉居木，我希望在居木的心中莫生会成为他永恒的影子，永远的留在那段过去，哪怕往事没那么美好，他都还可以带着一丝念想，缅怀那段青春和那段青春中最美好的莫生。
（十）
我认领了两年前从日本海打捞上来的尸体。
我抱着莫生的骨灰盒也踏往了去往日本的轮船上。
我将莫生的骨灰一把一把的洒向日本海。
因为我答应过她，要让她回到大海的怀抱。
现在，我做到了。
在这个樱花正在飘落的季节，我来到了富士山的五合目，我在想，当年的你一定没有勇气踏向这里，所以只能远远的观望，所以你带着满心的疲倦和绝望与这个世界告别。
现在我要代替你将你留下的所有遗憾和眷恋一一走完。
现在的我在路上。
而你，又在哪？
三年后，在从日本回国的轮船上，我在甲板上看见了一个和莫生很像的女孩，她依靠在栏杆上，轻柔的海风吹起她干净利落的短发，她就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海面。
我掐掉手中的香烟，慢慢的走过去，停在她一旁，问“在看什么？”
她楞了一下，转过头，告诉我“在看海！”
“喜欢海？”
“不，喜欢大海带给我的自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流浪了那么久突然想要安稳下来，想要找个归宿”她朝我微笑，问“可以给我一支烟吗？”
“当然可以”我回答。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