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与轻盈》顾麦

3、第 3 章

　　第一个学期过去，快放暑假的时候，陆母难得回来，和他们一起次晚饭，问他们：“暑假出去玩吗？”
　　陆闻“嗯”了一声：“去徒步吧。”
　　陆母应了一声，对陆阐道：“你是哥哥，多照顾弟弟妹妹。”
　　顾少阳见她的次数不多。陆父陆母其实都很少在家，各自有自己的房子。但是他们也没有离婚，只是各自找了新的住处而已。有时候周末会有一个人回来，和他们一起吃个晚饭。
　　大部分时候，这里只有陆阐、陆闻和苏姨，还有月亮女神。顾少阳和陆阐、陆闻处得很好，和陆父陆母却仍然生疏。
　　好在，生疏的不止他一个。
　　吃完晚饭，陆母就离开了。因为苏姨有事提前离开，所以他们自己收拾了桌子。陆闻笑道：“苏姨不在这几天，我们要吃外卖了吗？”
　　陆阐：“不想吃外卖？你做？”
　　“我做饭吧，”顾少阳拿着抹布进来：“我会做一点。”
　　陆闻一顿，随即道：“其实我和我哥很好养活的，有肉就行。”
　　“我会做可乐鸡翅红烧排骨之类的菜，”难得有陆阐不会做而他会做的事，顾少阳心里还有点小骄傲：“我爸从小就教我做菜。”
　　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好。他很少提及他的父亲，而陆阐和陆闻更是从来没提过。顾少阳知道是照顾他的感受，这样一想，心里更觉得懊恼。
　　“我会切菜，”陆阐接过话，将碗筷归置好，直起腰：“陆闻说得没错。”
　　顾少阳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应该说的是陆闻的那句“有肉就行。”
　　他早就发现了陆阐和陆闻都喜欢吃肉的事。一般人家吃饭，通常来说都是荤素搭配，甚至素材稍多，第一天的时候苏姨就只做了一个素菜，他还以为是客气呢。直到后来才发现，那个素菜就是应应景。
　　对他客气，那就是素菜多一点才对。
　　在餐桌上，往往泾渭分明的是，他和苏姨吃素菜多一点，陆阐和陆闻两个人就能瓜分掉好几盘肉。
　　亏得他们还怎么瘦。
　　陆父是军人，虽然并不太在家，但是从小训练出来的规矩，兄妹俩起床早，作息规律，而且——几乎不挑食，就算不喜欢吃的也能面无表情地咽下去。顾少阳觉得，喂饱他们两个也不算难事。
　　***
　　从来到这里，顾少阳就下定决心，能不麻烦他们就不要麻烦他们。安安生生地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好学生，平平凡凡地过下去就挺好的。
　　不打架，不旷课，认真写作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一直也都是这么做的。
　　直到有一天一大早，他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
　　班主任看见他，什么话都没说，先叹了口气。顾少阳顿时有点心烦，心道：有什么事说事不行吗？叹一口气一脸同情谁呢？
　　真不是他太敏感了。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没错，但是他现在也过得好好的，这一脸又什么不好的大事发生的表情……
　　他真的有点不乐意了。
　　班主任是挺和气的中年女老师。脾气看着挺好的，还没到慈祥的年级，却长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脸。看起来仿佛她前半生经历了不少人生大事至此已经大彻大悟了。往顾少阳面前放了一杯茶水，就是一副促膝长谈的模样。
　　顾少阳吸了口气，挤出了点笑意来：“老师，一会六上课了，我就不坐了……”
　　“你还知道耽误一节课，”班主任嗔怒地看着他：“你最近这么多科目不交作业，还用上这么一节课啊？”
　　顾少阳也是一愣，皱眉道：“我哪科作业没有交吗？”
　　“你哪科交了呀！”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地说：“每科老师都来找我反映，说你最近也不交作业，虽然随堂练习成绩挺不错的，但是也不能飘了呀！你说你，刚来的时候也挺好的，作业都按时完成，上课也认真听讲。你家里除了这样的情况，老师们都知道。我一开始也想着先别刺激你……”
　　顾少阳手背上的青筋，悄悄跳了跳。
　　见他没说话，班主任继续道：“你什么身份你得记着，你现在住在人家家里，合住在你自己家里不一样。别看现在过得挺好的，也不能太放松了。你看陆闻每科作业都写得好好的，怎么你就先……”
　　“老师，”顾少阳打断她：“我哪科作业没交？从什么时候开始没交的？”
　　班主任也被他的打断打得一愣。顿时有点糊涂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顾少阳一点都不想听她的好言相劝，他追问了一遍：“从什么时候开始？”
　　“两个星期了吧，”她出差这个周才回来，就被各科老师轮流找了一遍。因为不是她自己确定的事，顿时也有点疑惑了：“你交了吗？”
　　“我交了，”顾少阳一字一顿道：“我都交了。”
　　他们班级收作业，一直都是学习委员负责的。班主任下意识地选择相信自己的学习委员：“你的意思是周新宇故意把你的作业扔了吗？”
　　顾少阳没说话。
　　班主任被他的眼神看得也有点不敢确定了。顾少阳眼神清澈，丝毫不害怕和她对视。她还真的不敢言之凿凿地说：顾少阳一个小孩子，对着她眼睁睁地说谎。
　　班主任挥了挥手：“你先回去，这事我再看一看。”
　　顾少阳“嗯”了一声。
　　他坐在陆闻侧后桌，上课上到一半，陆闻的小纸条就传过来了：“班主任找你干嘛呀？”
　　顾少阳打开纸条，看了一眼，心里却有点沉。
　　他的情况，应该是在转学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讨论过一遍了。一方面他看起来确实挺惨的，父母双亡，也没啥近亲属抚养了；另一方面，也是陆家地位不低。这所学院整体素质非常好，陆父将他送进来的时候也很放心。
　　老实说，顾少阳并不希望，自己会因为“惨”，而成为大家口中的谈资。
　　所有老师都没有当面找他对质过，看起来还是好端端地上着课，私底下不知道都说过他什么。
　　看起来是包容，是庇护，实际上，却是在安抚自己的同情心而已，顺便将别人的事拿来，做自己的下酒菜，勉强品尝罢了。
　　顾少阳被这样的感觉包围着，很不舒服。
　　他不是习惯了被软弱地包围着的男孩。他的父亲是军人，从小也是被严格要求着长大的，秉承的是“行的端坐的正”的原则生活，从小被反复叮嘱“要做一个男子汉”。
　　不是让他去做一朵菟丝花，依附着别人生长的。
　　这样暗潮下的不明不白的潮涌，让他觉得憋屈。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陆闻，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陆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