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与轻盈》顾麦

2、第 2 章

　　凌晨一点，顾少阳醒过来。睁着眼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下意识地想打开灯。顿了顿，记起来这是在陆家，又慢吞吞地放下。
　　他从小睡眠就不好。别的小孩子呼噜呼噜睡得香的时候，他能睁着眼到天亮。在家里，他的床头上总有一盏光线柔和的台灯，是顾父怕小孩子半夜醒来害怕，特意给他装上的。
　　顾少阳不知道他自己去买盏灯装上会不会不太合适。他有点摸不准陆阐和陆闻的态度。
　　毕竟寄人篱下呢。
　　陆闻看起来还算随和，虽然话也不算多，但好歹还能搭上话。陆阐么……顾少阳想了一会，竟然有点想不起来陆阐的声音。
　　谁让他说话那么少呢？
　　陆家的教养很好。无论是陆阐还是陆闻，脾气和举动都很有礼貌，非常客气。今天傍晚陆阐回来，几个人一起吃晚饭。顾少阳慢慢回想着陆阐的一举一动，发现除了知道他不爱说话，吃饭很快以外，这一顿饭半点有用的交流都没有。
　　已经十五岁的陆阐无疑已经很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不过想也没有用了。吃饭的时候苏姨随口问过他还想给房间买点什么的时候，他一时没能管住自己的嘴，下意识地说自己去商场看一看。苏姨笑道：“你不熟悉这边，叫小阐和你一起去吧。”
　　陆阐看了他一眼，没答应，也没说不好。
　　说来也奇怪，陆阐长相其实非常正气，眼神也清亮，并不是凶巴巴坏脾气的长相，除了话少了点，也没什么毛病。
　　但是他对陆阐，确实是有点不敢直视。
　　顾少阳叹了口气，烦躁地把自己闷进了枕头里。
　　刚认识第二天，就和被占了巢的雀一起去逛街，他这只鸠有点忐忑啊。
　　还是希望明天下雨吧。
　　***
　　第二天一大早，顾少阳按照习惯，起得很早。穿好衣服刚要拉开窗帘的时候，一低头，陆阐和陆闻已经坐在院子里背英语了。顾少阳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还以为睡蒙了头，结果一看，真的是六点。
　　早晨六点，太阳都出来了。
　　这会应该做什么呢？拿着英语书和他们一起背英语？那场面简直想想就尴尬……装作没看见，坐在房间里读书？好像是他在主动疏远人家……
　　顾少阳悄咪咪地又把窗帘拉上了。
　　在他拉上窗帘之后，陆阐抬起头，看了一眼合上的窗帘。
　　“去叫他吃早饭吧，”陆阐道：“今天你也一起去。”
　　“哦，”陆闻看了他一眼，“行啊。”
　　陆阐皱着眉头，有点心塞。他有那么凶吗？至于看一眼就吓得赶快把窗帘拉上吗？回头看看已经收拾好了书本准备上楼的陆闻：“别磨磨蹭蹭的，快去快回。”
　　陆闻瞪了他一眼，把顾少阳叫下来吃饭。等顾少阳站到了他面前，陆阐才发现这小孩竟然长得还挺矮，虽然年纪小，可是怎么也是初一了，他个子比小他三个月的陆闻还低一点。长得是干净清秀的模样，笑起来还有个酒涡……
　　还挺可爱的。
　　吃过早点，简单收拾了一下，三人就出门了。顾少阳心里本来都已经盘算好了要买什么，怕陆阐带他去的都是大商场，他还不想刚一过来就用人家的钱，打算等陆阐带他认识路了，下次自己出来把东西买了。没想到陆阐竟然一路骑着车就到了离小区不算远的一个市场。
　　看周围楼房的老旧程度，看起来就不像什么特别高档的地方。
　　顾少阳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以陆家的条件，是不太可能会在这里给自己买东西的，却把他带到了这里。没想到陆闻熟门熟路地把车停好，招呼他下车：“我哥看车，咱们去买点吃的。”
　　“我哥说你怕他，”陆闻笑着看了他一眼：“让我来带你买点吃的，没事，花他的钱。等会我们再去买东西。”
　　市场挺老旧，很多店看起来就特别破旧。陆闻带着他走了一路，出来的时候顾少阳手上已经满满当当地拎了烤鸭、凉粉、青团……嘴里还咬着一块蜜瓜。陆阐扫了眼他手上拎的东西，笑了笑。
　　顾少阳有点看呆。十五岁的陆阐个子已经很高了，穿着简单的黑色运动外套，黑色运动裤。少年人的清瘦骨架，背却笔直。双腿随意打开，一张脸迎着阳光，明光熠熠。
　　在他的成长环境里，还不曾出现这样的兄长——让他自己想长成他的模样，让他自己希望，几年之后，别人眼中的他，就是这种模样。
　　他是独生子，从前还没有过兄弟姐妹。但是——顾少阳心想：如果我有哥哥，最好是陆阐的样子；如果我有妹妹，最好是陆闻的样子。
　　顾少阳抱着零食坐在后座上，听陆阐突然道：“我爸说你会骑车，已经给你买了，过两年就能到了。到时候你和陆闻一起上学也方便。”
　　顾少阳一愣，才反应过来：“谢谢。”
　　陆阐一顿，没再说话。
　　他们去的家居店就是他们家大部分家具的出处。他多看了几眼台灯和小沙发，最后和陆闻一起，买了两个小抱枕。
　　顾少阳心情好了点，还买了几只红色小猪，给了他们俩一人一个。
　　陆阐面无表情地抱着一只红彤彤的小猪。
　　他们能逛的地方也就那么多。顾少阳初来乍到，大家认识还不到一天，出去疯闹一天确实做不到。在外面吃了午饭，又去书店买了几本书，也就回去了。
　　等回到家的时候，卧室里已经放好了白天他多看了好几眼的台灯与沙发，还多了一张小小的原木色的小矮桌。
　　窗台上放了几盆新鲜的绿植。桌子上还有一瓶牛奶。
　　顾少阳看着楼下随手逗弄着月亮的少年，心里突然就安定了。
　　笃定了这里不会欺负他，笃定了没有人会对他不好。
　　他在这个家里，不会过得无依无靠，备受折辱与冷眼。
　　因为这个少年，身上带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