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骊山多愁鬼》鹿西

34、卓灵玛依 2

　　周周一直把步云阁的事儿当正经职业在做。

　　可直到接完了这一前一后两单子生意才发现，大家似乎都对她的人没什么兴趣，对她的话本更没有什么兴趣，按照这样的趋势，长此以往，势必不会再有回头客。

　　王都里有钱的公子哥儿已经很少，她若是就这样砸了招牌，李妈妈应该会把她的皮给扒下来，思到这一层，周周连忙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决定今儿个好好和来找她的客人坐在靠窗的桌前，同他讲些令人激动的话本，定要在剧情峰回路转之时拍案，告诉客人“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样，回头客才会越来越多。

　　抱着这样的心态，周周期待着今天晚上要见的客人，结果门一打开，她险些从凳子上掉下来。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故作冷静：“好巧。”

　　杜冼星驾轻就熟地坐在她对面，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说：“好巧。”

　　“今天杜兄是来安心听我讲话本子的么？”周周试探性地问他，把重心放在“安心”两个字上。

　　“自然不是。”

　　周周很失望。

　　“我是来带周姑娘去见官大人的。”杜冼星说道：“其实杜某和周姑娘一样很好奇，到底顾府的底下被封印了什么东西。是以回去拜了父母之后，便顺道打听了下朝中姓官的大臣。”

　　她心里咯噔一下。

　　“从前朝到如今还在重用的大臣里，只有一位姓官的大人。”杜冼星对上周周的眼睛，说道：“如今的长将军，官仲大人。”

　　“能混到长将军，看来着实是受了些重用。”周周说得云淡风轻：“就是不知道他脑袋上的那顶乌纱帽戴得稳当不稳当，夜里会不会做噩梦。”

　　“不如随我一同去他府里拜见拜见？”杜冼星拖着茶盏，右手握着盖子滤了滤水面的茶叶。

　　周周想了想，若是自己去找那个官仲，万一忍不住动手怎么办？自己这做鬼的业务水平虽然不够精通，但是搓几个鬼火烧他一烧还是可以的，可思及当时下山时骊山老祖的敦敦教诲，要她切莫一股脑儿扎进仇恨的漩涡里，才没有一个人过去。现在有杜冼星同她一起，兴许能压制下她心中怒气，若是实在没压住动了手，这道士还能把她给降服住，遂点了点头。“那当然是最好的。”

　　杜冼星是带着她坐马车过去的，出门的时候，李妈妈一副“我懂你”的表情看着杜冼星，顺道还向他甩了甩手绢，说道：“杜公子玩得真是野啊！”

　　官仲的府邸靠近城南，这里鲜少有人来，都是些大户人家住在这边。又因为是夜里，宽阔的青石路上，十多座府邸门口只有几位打灯的小厮站在门口守夜。他们走到最里面的将军府门前停下，杜冼星朝着两位打灯的小厮作揖，恭恭敬敬地道：

　　“麻烦通报下官大人，杜冼星前来拜见。”

　　“可是杜丞相府里的杜公子？”

　　“家父正是杜丞相。”

　　小厮朝着两个人点了点头，走进门里面去了。

　　“他刚刚说你是什么府的？”周周问他。

　　“丞相府。”杜冼星回她。

　　周周心下一惊，只是听李妈妈说杜冼星权势泼天，但是泼这么大个天，让她有些始料未及。转念一想，家里这么有钱还去当道士，这位兄台应该是个十分有个性的人，有个性的人一般和家里关系都不太好。所以权势泼天这事儿，应该跟他本人没什么关系。

　　“你爹有没有因为你当道士的事儿三番五次的阻挠你？比如说你成天不务正业，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杜冼星看了她一眼，说：“没有，但他说我如果没有当好道士，就要回去继承家业。”

　　周周：“……”

　　夜里无声，清风徐来。街道上干净的像一面镜子，青石路滑，月华铺开一地银辉，照得人多了几分凉意。

　　小厮很快打着灯折了回来，朝着杜冼星作揖。“官大人现下正好在练武，杜公子…杜夫人请随我来。”

　　“谁是杜夫人了！”周周怒道。

　　杜冼星笑而不语。

　　将军府的后面是一片很大的校场，此时飞灰起，马蹄疾。

　　他们到的时候，那人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黑色长发用一根木簪束在头顶，着一身灰色常服，找身边的小厮拿了条湿毛巾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

　　“你们找我何事？”官仲看了一眼杜冼星，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周周，皱了皱眉。

　　“为一桩旧事而来。”杜冼星话音才刚落，身后就出现一捧蓝色鬼火。

　　他心下一怔，转过头去，看到周周已经把缚灵坠摘下，满脸怒气。

　　这丫头怎么这么耐不住性子。

　　蓝色萤火蹿过去的刹那，官仲往回一退，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柄长剑，硬生生将鬼火砍成碎末化作萤点渐灭，官仲将长剑放回身后，眼神杀意渐浓，他刚才就在热身，满肚子的杀气还没有消散，化作简单地一个字：

　　“鬼？”

　　周周把鬼火丢出去的时候，其实已经后悔了，看到那官仲如此轻易地斩灭鬼火，更是后悔莫及。

　　可是现在后悔意义已经不大，只能硬着头皮轻甩衣袖融进浓浓月色里，风轻卷起尚未回归大地的尘土，周周已经贴到官仲的身后，脸色一变，长发翩然飞舞，亮出青面獠牙。

　　官仲以超出常人的反应回身一剑。

　　周周以鬼气护体堪堪挡下这一击，可仍是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弹飞到数米外的树上，那剑的力道极狠，化成鬼身的她也依旧是被穿破了护体的鬼气，砍到身上，现出一道血印子。

　　官仲借此发难，右脚踩地，拿剑飞速逼近周周。

　　虽然死到临头，但是周周看到那张脸，心里头的无名火依然蹭蹭往上涨。她只是没想这个官仲竟然这么厉害。后又觉得自己没想到实在是太蠢了，一个能屠她满门的人，怎么可能打不过她区区一只小鬼。

　　思及此她决定安详闭眼等死，人在将死之时总会回望自己的一生。但周周能回望的记忆十分有些，陡然想到山里还有几盆花没有浇水，不知道阿莲会不会帮她这个忙，她要是死了阿莲怎么办，青青不在了，她一个人肯定很无聊吧…

　　就在这时，杜冼星突然打开折扇，十二道金光符咒如一条长龙从扇面上飞出去，校场旁的灯火微漾，金光逼得人睁不开眼睛。

　　那符咒化成的巨龙捆住官仲的腰往后重重一扯，拉开他和周周的距离，将官仲甩到远处。杜冼星借此机会迅速跑到周周面前，右手结印，一道两人高的金光符印横在战场中间，在夜里熠熠生辉。

　　“官大人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杜冼星皱眉看了看身后受伤的周周，转头过来问道。

　　那边的人从地上爬起来，裹挟肃杀之意甩出一道冷冽剑风。“那女子就是当年顾府的小姐吧。”

　　他竟然认出她了。

　　杜冼星收扇挡在身前，金光乍现，挡住袭来的剑风。

　　“你既然是道士，为何要帮一个骊山鬼。”官仲一边问道，一边冲过来挥刀砍在空中的金色符印上。

　　好厉害的刀风。

　　这明显不是一个寻常人可以挥出来的力道，杜冼星皱眉从符咒梵文的镂空处往对面看过去，官仲眼里看不到常人会自然流露出的情感，高兴，愤怒或者是生气。就像是一具被人拉住线的傀儡，每一次挥下来的刀，力度都没有减弱或者增强，却在不断击溃杜冼星的防御。

　　最后一击下去，金光符印炸裂，杜冼星手上的折扇被劈成两半，他果断弃掉，捞着周周便打算离开。官仲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追上来又是一道凌厉刀风，刮中了杜冼星的肩膀，他跳到房檐上，以最快的速度抱着周周跑了出去。

　　周周躺在他怀里，听见他闷哼一声，血珠子洒了几滴在脸上，淡淡的温热在她脸颊上散开，晕染出一个熟悉的人物剪影，心头的回忆却翻江倒海。

　　记忆匣子里有什么东西好像在慢慢揭开，周周看着眼前这个人，眼眶有些发烫。

　　“你怎么回王都了？”她下意识地问出这一句话，问完自己还愣了下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句话。

　　杜冼星的脸颊上渗出几滴冷汗，大概是那刀伤得他不轻。“周姑娘，现在可不是聊天的好时候。”

　　她拉住杜冼星的衣袖，重复道：“周周。”

　　“什么？”杜冼星踩在府邸之间过道上，再次跃向另外一棵树的顶端，在瓦片与枝叶间穿梭，试图甩开后面的人。

　　“叫我周周。”她说。

　　杜冼星低下头来看了怀里的人一眼，允声道：“周周。”

　　他们在王城外的空地上停下，大道边上的刺槐微垂，带着几分要入秋的凋敝感。

　　周周他们两个人前脚刚着地，官仲后脚就已经着地。周周目不转睛地盯着杜冼星，杜冼星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她好像刚刚记得了一些东西，不多，但却足够让自己想起眼前这个道士。他的五官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记忆里那样无可挑剔的模样，没记得他的时候，总觉得他比李昱差了点儿，现在记起来了，觉得李昱差他不是一星半点。

　　四年前，也就是她家被灭门前一年，杜冼星还是一个想投身仕途，有着远大抱负的青年。周周不知道岁月到底对她的心上人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才让他的身份有了如此之大的变化。

　　她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同他聊一聊，但眼下有人在追杀他们，不是很合适。

　　杜冼星想再次结印，但他手边的伤口隐隐作痛，好像体内有一股力量限制了他的道法。

　　这个官仲的确不是等闲之辈。

　　“你还能站起来吗？”他问周周。

　　周周站了起来。

　　“可以自己飞去骊山么？能跑一个是一个。”

　　周周掐了个诀，摇摇头，问：“好像不行。”刚想说一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转念一想自己早就死了，便问道：“你是不是要死了？”

　　杜冼星看了看前面冲过来的官仲，点点头。“大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