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骊山多愁鬼》鹿西

33、卓灵玛依 1

　　碰上簪子的那一刹那，指尖传来冰凉的玉石触感。

　　但印象中应该出现的那种天旋地转，半天没有转上心头，周周觉得可能是自己摸的时候不够虔诚，擦了擦自己的手，又摸了摸那玉簪。

　　有点凉快…

　　“嘉黎兄你是不是拿错了？”周周不死心。“你看看你口袋里还有没有其他的簪子，比如金的银的什么的？”

　　“这是吾在那院子里拿出来的。”子夜嘉黎把手背过去，一双眼睛静得像潭死水。“兴许是时间相隔太久，这物件有些不中用了。”

　　杜冼星走过来看了一眼周周手里的簪子，隐有一道血色丝线布在玉色的裂口里，那是肉眼所不能看到的东西。

　　“这簪子上面，有弱身化形。”他轻轻开口，众人把视线放到他身上。

　　“弱身化形是什么？”周周觉得有些诧异，但又说不上哪里诧异，可能是因为这个名字像是这道士自个儿编的。

　　“那是东海北夷交界一带的海民流传下来的招式。”杜冼星把那簪子拿到手里，像念课本儿一样的将这名字的由头一一道来。“东海与仙家的根源甚深，但东海林、吴两大名家千年根基算下来，其实也拢共才出了十二位列仙班的神仙。蓬莱仙岛靠近海子的地方有一座小渔村，他们以捕鱼和蚕桑为生，从未学过一丝半点的道法，时间久了，许是沾了蓬莱地界的仙气，两百年前，这小渔村里四位平时不怎么练术的小道士突然白日飞仙，岛上霎时紫气东来，祥云瑞腾，百十来只仙鹤从若隐若现地云层里飞过，接连三天瑞雪封门，天地间连着三十年没出一场天灾人祸。”

　　青青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跟在一个晴好的正午里听故事似的，懒洋洋地靠在子夜嘉黎的身上，发出连连的赞叹。“但是这跟你刚刚说得弱身化形有什么关系呀？”

　　“后来，那些海民们发现原来修道有诸般好处，便也学着岛上那些正派道家们开始研习术法。无人引进门，便只能自创。”杜冼星挥袖变出一块八卦罗盘，黑白分明，上面隐约有金色微尘浮现。“世间天地，有阴阳，水火，对错，相生相克，亦相辅相成。海民们只知阴阳，不知变化，便在这两极对立中研习出了一套极为诡异的术法，以强生弱，以弱克强。弱身化形，便是这么个道理。”

　　周周被这道士阴啊阳啊对啊错啊的，啊的有些晕。但也大概听出了半个意思，这弱身化形不是正派的法门，而是邪门歪道，可以违背阴阳五行，以最弱克最强。

　　但她还是有些不懂他到底要说什么，跟这手里的簪子又有什么联系。但想了想古今文绉绉的书生们都喜欢绕弯子，什么话都要铺陈个两三百字才切入正题，就好比书生追人姑娘的时候不会言简意赅地说你真美，而是非要寻个借口引着姑娘到石桥边上，再指着水边一棵微垂的杨柳，跟人姑娘委婉地打着哑谜。“弱风拂青柳，含情似君意。”

　　这位道士想来也颇得了这方面的真传。

　　杜冼星拿起周周手里的簪子说：“弱身化形需要用八十八位活人的血才能施布出来，将尸体和头颅分开铺在地上，尸成圆，头为山，血化海，那整块地方所有的东西都会被人封印起来，这也是为什么周姑娘当时旧地重游，没能记得全部的生前事，如今摸了这簪子，也没有半点作用。”杜冼星看向周周，说道：“若是杜某没有记错，顾府生前亲眷包括一众家丁刚好是八十八人，一人不少。”

　　青青听着还没明白过来，周周也是半懂不懂。

　　反而是子夜嘉黎接过杜冼星的话。“吾那时去顾府是为了要两声笛，但进府才发现院子里摆了一个极为诡异的阵法，就像是一枚铜钱的形状，钱孔处用人头堆成了一座山。这簪子也是出府时无意在袖口里发现的，具体怎么来的，却不曾得知。”

　　“大概是你身上的长生灵力激起了有些不散的阴魂，悄悄托你带些东西出去。”杜冼星猜测。“所以，若是有人在顾府用了弱身化形，那…顾府底下一定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被人封印了。”

　　这下周周算懂了。但这事水如此之深，她是没有想到的，她一直以为自己生前最多也就是个大户人家的闺秀，老爹贪财拿了官银，惹来满门抄斩之祸，她死后想找个仇人把这仇报了，也只是纯粹的私人恩怨。但按照杜冼星说的这个意思，她身上可能还藏着什么十分不得了的秘密，而这个不得了的秘密会让自己的私人恩怨上升到一个社会的高度，从一己之私变成千人之仇，这让她十分有压力。

　　“那这封印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开么？”周周问他。

　　那道士摇摇头，说：“海民的事情还有后话，蓬莱岛的正派们发现了这些人私下在学些邪门歪道，便带了一众弟子把他们杀光了，这算是一桩秘辛，鲜少有人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冼星看向周周说道：“我和周姑娘有个相同的爱好。”

　　“什么？”

　　他拿出一块罗盘放在手里，幽幽地说道：“八卦。”

　　当然此八卦并非彼八卦，杜冼星的八卦是卜算的意思。

　　周周本以为自己的事情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却发现自己生前的记忆就像新婚当夜的羞涩少女，掀开头纱以为得以窥见庐山真面目，结果发现新娘的脸上还戴了一层面纱，让人很没有想法。眼下只能自己去找李昱，打听到那个叫官侍卫的人，才能把一切问个水落石出。

　　阴风带着阵阵恶灵的哀嚎吹上山头，不远处干枯衰败的枝丫上站着一只黑色的乌鸦嘎嘎作响，风拂过，乌鸦振翅而起，飞向更深的山里。

　　子夜嘉黎看到了，更加下定决心非把青青带走不可。不过周周觉得做鬼的住得苍凉阴森一些，其实也算应景。若是周围阳光普照大地，百花盛开山头，几只鬼在花海里嬉戏打闹，追着蝴蝶，再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

　　想象了一下青青在前面跑着，对着后面的阿莲喊道：“你快来追我呀…”

　　而阿莲作歹状，手臂伸直，两手成爪，一边跑一边咽口水：“小娘子，我来了~”

　　周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们一行四人在山脚分道扬镳，杜冼星将事先准备好的锁灵符送给了子夜嘉黎。

　　“这符咒可让卫兄的魂魄暂住七日，到了西越之后，嘉黎兄尽快将其撕碎，便可以保卫兄的魂魄不被道术侵蚀。”

　　子夜嘉黎接过他递来的符咒，说了一声多谢。

　　彼时山脚下有只黑斑鹿在休息，子夜嘉黎准备把青青的魂子给收了带走，可身后那瘦小身影突然就站着不动了，背景是一片灰白森林，少年站在山脚下显出了些许落寞和悲伤，周周猜测大概是青青在这个鬼地方住久了，难免要对这片多情的土地生出些不合时宜的感情，现在在这不合时宜的时间，又不合时宜地爆发了。

　　但周周觉得如果能和自己所爱之人一起生活，就断没有什么理由再去思念这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带着这样想法，周周打算在彼此离别之前，语重心长地开导开导他，好在彼此的回忆中留下一个最后的好印象。

　　她走向前去，看见青青孤单又隐忍的眼神正望着山上一片光秃秃的树枝发呆，见她过来了，难过又悲凉地伸出手扶在她肩上。

　　周周摸了摸他的头发，叹了口气：“我和阿莲都会很想你的，别太难过。我若是得闲了，就带些山里的土特产过来看看你，聊解你思乡之苦。”

　　青青没有答话，咬着嘴唇，脸色有些尴尬。

　　周周又叹了口气，把脸转向身后一脸莫名其妙，干等着的子夜嘉黎，和一副看热闹表情的杜冼星，说：“男孩子要出嫁，多少有些悲伤，你们且让他缓缓。”

　　说完，周周作势要把青青的身子掰过来。结果他突然制止自己的动作，用只能彼此才能听到声音说：“别动，我脚麻了。”

　　周周：“…”

　　但子夜嘉黎的听力可能是多年练出来的，听到青青这话时，嘴角挂起一抹不经意地微笑，把符咒一挥，就把青青给带走了。

　　这下反而是周周伤神了，若是今日这么一别，可能十年百年都不得一见，除非老天把自己的杀父仇人安插在西越，不然很难再有相见的时刻。想到这儿，她心底里就漾起几缕悲伤的涟漪，十分落寞地走到黑斑鹿的旁边。

　　那高大人影将符咒揣回袖里，坐上鹿背。

　　周周趁机扯住子夜嘉黎的衣袖说：“你定要对青青好才行啊，可不能不要他了，这番随你去了西越，青青便再无回家的可能，你若是不对他好，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周姑娘放心。”子夜嘉黎低头看她。“吾向你保证，若是长生树再有那么一劫，也定不会再负长青。”

　　听到这话周周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收了悲伤的情绪。那长生树牵系天下生死，这位大祭司怎么能如此草率地为了爱情，承下这样的誓言，毕竟自己的小命也跟那大树有关，倘若天命弄人，再来个烧树的恭琴…

　　“其实也不用那么悲壮。”周周有些尴尬，旁敲侧击地道：“感情和事业之间，大祭司还是要权衡下。”

　　子夜嘉黎没有说话，周周觉得聪明如他，应该懂自己的潜台词。

　　那人提了提鹿角，黑斑鹿起身，朝着周周轻飘飘地飘出四个字：“不用权衡。”

　　目送着青青被子夜嘉黎带走了之后，周周决定去王都找李昱一趟，问问官侍卫的情况。

　　杜冼星也朝着她点头，说道：“嘉黎兄交付于我的事情已了，杜某就先走一步了。若是还有缘分，自会相见。”

　　说完，也没等她好好跟他挥个手告个别，人就不见了踪影。

　　她只好独自回了山里，与阿莲孤独地在骊山过着“二人世界”一直到夜里，周周才掐了个决往步云阁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