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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事发 ...

  •   洛七的状况并不乐观,第二日谢离歌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烧得迷迷糊糊。
      他并不是第一次发烧成这样,因而谢离歌也多少有点经验,当即按照先前医鬼的吩咐熬了壶又酸又苦的药给他灌了下去。
      不知是因为药太苦,还是药效起了作用,师兄的脸色好转了一点。
      洛七却并没有觉得好转了多少,他刚被苦得清醒了那么一点,一串咳嗽又从嗓子眼里迸发出来,咳得惊天动地,嗓子疼得两眼发黑。
      不对,不是因为嗓子疼才两眼发黑。
      他回想起之前看过的记载:无论是南斗还是北斗,快走到生命的尽头时都会接连丧失五感。
      先是视觉,接着是听觉、嗅觉、味觉,当最后一项触觉也丧失不久,便会全身衰竭而死。
      在他的视野里,所有事物的色彩被迅速抽离。他慌乱地看向谢离歌,只见那海棠红的裙子迅速褪去鲜艳的色彩,变成一团漆黑。
      他连忙伸出手要抓住什么,却在碰到她眉心的一瞬间——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那是一片死寂。
      谢离歌不敢动,师兄的那只手依然轻轻搭在她眉心处,但他眼里的光熄灭了。
      与平日里用巫术的小把戏掩饰出的黑色眼眸不同,如今眼前这双眼像两口深深的枯井。在枯井边,她都能感到那里面透出的绝望,更不敢想井下的人又是过着怎样暗无天日的生活。
      眉心处的那只手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洛七的脸上也开始浮现出恐惧与绝望。就像拼命在悬崖峭壁上扎根生长的种子,好不容易抽出了枝条长出了嫩芽,却被鸟儿啄断了根茎。
      谢离歌开始心慌,师兄向来是眉眼带笑的,即使是在病中,也极爱说笑。
      相识这么多年,她从没见过他这样面如死灰的神色。
      “……师兄!”
      这一声呼唤落在洛七耳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光刺破黑暗,刺眼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炫白的光幕里他终于又看见了阿离。
      凝固在她眉间的手如释重负地泄了力,顺着她的鼻梁下滑、坠落。
      她接住他的手,握住手腕轻轻放回了床上。
      眼前没有了手的遮挡,她一眼就看到他脸上的两抹泪痕。
      “……师兄。”
      洛七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盯着她。许久,泪如雨下。
      “阿离,你有没有想过,嫁人的事?”
      “嫁人?!”谢离歌又羞又怒,却不经意间瞄见他苍白的脸色,只好咬咬牙强行压低了声音,放柔语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洛七虚握起拳头抵在嘴边,咳了两声:“寻常女子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成家了,甚至连孩子都满地跑了。你就没想过找个人陪你过一辈子么——”
      “我早跟你说过,甘家到我这一代为止。”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生气,只是燃起一肚子无名火。
      嫁人?她背负着北斗的宿命注定会在痛苦中离世,为什么还要连累无关的人?
      更何况她能嫁谁?那位早年与她有过婚约的江公子?
      说起来,他叫什么来着?江……江什么?
      见她似乎在回想着什么,洛七嘴里泛苦,却还是狠心说着:“我看那位张良先生便不错,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也会些武功,可以自保。”
      这样,在他离开后,阿离至少有人照顾。
      “你一天天的在想什么东西?!”谢离歌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怒道:“好啊你,洛七。你天天不想着自己的身体,反倒想把我嫁出去?怎么着,我碍你的眼了是吗?!”
      “我没——”她突然爆发,洛七被她骂得有些蒙了。
      “闭嘴!”谢离歌瞪他一眼:“子房哥从小就照顾我,我一直拿他当哥哥看。你少再想这些有的没的,有这胡思乱想的工夫,你安安分分少作妖多喝药,把你自己身体养好才是正经!”
      “知道了。”他叹气:“但是——”
      “没有但是。”她冷笑一声:“不准说丧气话!”
      “我是想说——”洛七嘟嚷,瞄了一眼她的脸色,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他用力坐直身子,动作太猛牵动了内脏,立马低头一阵猛咳,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
      谢离歌连忙搀住他,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你——”
      “阿离。”他抓住她的手腕,认真地看着她:“你刚刚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生气?”谢离歌重复道,哼了一声:“我生气不是应该的么,你那样说话,我还不能生气了?”
      “我哪句话让你生气的?”他逼问,握住她手腕的手无意识地用了点力。
      “你怎么了?”她觉得有些怪异,动了动手腕想挣脱他的手。
      “没怎么。”他直视着谢离歌打量的眼神,像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话的真实性。
      “那刚刚你把手搭我脸上的时候,你又是怎么了?”谢离歌语气放缓:“你看见了什么?”
      “没事,有些恍惚。”洛七习惯性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自己的痛楚,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不久以前的画面:
      刚来东郡时他们遇到的那个走丢了的小不点,以为阿离要把他丢下,泪眼朦胧地看向阿离。
      她便心软了。
      他低了低头,感受到体内深入骨髓的疼痛,抬头重新看向阿离:“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疼。”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鼻子一酸,立马狼狈地低下头。
      终于说出口了,他从不向别人示弱,从来都是独自一人承担着天罚。
      可他远没有表面上表现的那么风轻云淡,他也会疼,他也在害怕。
      谢离歌只匆匆看到他微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又酸又疼。
      她的目光柔软了下来,半晌也没有说话。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谢离歌捏了捏拳头,轻轻开口:“师兄,你知不知道——”
      听见她说话,洛七抬起了头。
      只见谢离歌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双形状优美的紫色凤眼紧紧盯着他:“你撒谎的时候,从来都喜欢看着别人的眼睛。”

      楼下,应星皱着好看的眉毛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茶水倒掉。
      楼上那两位祖宗居然吵起来了,桌子拍得震天响,天花板上的灰都能给崩下来。
      “掌柜的,这……”跑堂的伙计也是天机阁的人,见状凑了过来,小心地指了指楼上。
      “最近安分点,公子与谢姑娘应该是吵架了。”
      “公子怎么可能舍得——”
      应星摇了摇头,局内的人尚且看不清,他们局外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完蛋了。
      洛七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自己对阿离说过的谎话迅速在脑海里浮现,九成九都是:
      “别担心,我没事”
      “真没事。”
      ……
      “我暂时不管你先前到底想问什么。”她轻声道:“我知道你刚刚很疼,但也不仅仅只是疼吧。”
      她看向他的眼睛:“这次不要骗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什么?
      他该怎么说,难道要告诉她他刚刚眼前一片黑暗,像是失明的前兆?
      难道要告诉她,他将要尽失五感,衰竭而死?
      “你现在经历的,是不久后我要经历的——”
      “别说这话!”他抬手就想捂住她的嘴,却被躲开。
      谢离歌继续道:“所以,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甘家先祖留下的手记太少,前两位南斗在离世前都是重病缠身,没有留下太多记载。”她的声音有点发抖:“你也是看过这些的,你不觉得……跟你现在的状况有点像吗?”
      “阿离——”
      “我没有看过北斗的记载,但我也会走上这条路的。”她慢慢道:“我们是一样的人,你为什么不肯让我知道这些呢?”
      “阿离。”他轻轻捏这谢离歌的手腕,垂下眼睛不敢看她。
      “我的日子不多了。我会五感尽失、肉身崩溃,衰竭而死。”
      他声音冷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在那之前,我想把你安顿好。”
      “当年我爹爹也是这么想的。”她说:“结果呢?”
      “这不一样——”
      “结果秦兵攻破了韩国,接着天下大乱。我没有得到爹爹想给我的安宁。”她打断了洛七的话:“你应该比我爹爹更清楚,在这样一个乱世,是没有人可以被安顿好的。”
      “更何况你我。”
      “你与其给我安排后路,不如好好活着。”
      一场谈话在长久的沉默中结束。

      大清早,应星便敲开了谢离歌的门。
      “桑海的消息来了,公子在屋子里议事,让你也过去。”
      “让我过去?”她有些疑惑,不会是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吧?
      猜测他们昨天大吵一架,应星小心翼翼地怕被殃及池鱼:“蜃楼上来人了。”

      一推开门,谢离歌便看到洛七白着一张病怏怏的脸坐在席上。他身边述职的两人看到谢离歌,齐齐抱拳:“谢姑娘。”
      他们怎么认识我?
      谢离歌心中疑惑,下意识地想抱拳回礼,却突然察觉抱拳的动作与她的穿着打扮有些不符,便改为福了福身子。
      “阿离。”洛七见她欲言又止地看向自己,便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指向了屋角的云容:“找你的。”
      谢离歌这才发现屋角的云容。她穿着灰扑扑的衣服,小脸上不知抹了什么,肤色深了不少。
      “阿罗派你来的?”
      “是。”云容蹬蹬地跑来,不知从哪摸出个小盒子:“公子让我带给你的。”
      见她吐字比以往连贯不少,谢离歌点了点头:进步这么快,不愧是阿罗做出的人偶。
      这么想着,她低头熟练地打开了手中盒子的机关,这是她少时改过的鲁班锁,她曾教过阿罗的。
      一叠信落了出来。
      阿罗将蜃楼上的情况写得极为详尽,字里行间大有想要跑路的意思。她担忧地皱了皱眉,将前两张写着蜃楼局势的信给云容,让她递给洛七。
      信很长,她继续看着接下来的内容。
      洛七接过信,刚好两位手下汇报完桑海的情况,他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去领赏。
      读完信后,将信重新叠起时,他抬眸瞄了一眼阿离。
      清晨的阳光下,她脸上自然的红晕一点点褪去。
      “……阿离!”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好像要失去什么,丹田内气血上涌,嗓子眼里一口腥甜的液体被他强行压下。
      “九哥……”她抬起头望向洛七,面如金纸:“九哥在蜃楼上。”
      “他不是……已经去世了么?”洛七大惊,抹了一把嘴角,拇指指腹用力擦去食指侧边的血迹。
      “他的遗体——”谢离歌沉下脸,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杀意:“被阴阳家盗来封存在长生殿内!”
      “他们竟敢……”捏住信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一边的云容被她满身的杀气吓得缩回了墙角。
      我要去一趟蜃楼。
      九哥的身体由不得那些渣滓玷污!
      这么多年,她调查着九哥的死因,调查着九哥遗体的下落;她一度觉得这就是自己浑浑噩噩活在这世间的目的。
      韩国破灭是大势所趋,父母明明备好了后路却双双自杀是自愿随那个国家而去,她也就认了。
      但九哥为了那飘渺的“共创千古一梦”的邀请前往秦国还未实战胸中的包袱便被奸人陷害入狱,接着不明不白地惨死狱中,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恨的。
      她为了替九哥报仇,与焱妃达成交易,与逆鳞做了约定;她处处寻觅,从巨大的蛛网末端一点点向上摸索;她自以为已经看到了编制蛛网的蜘蛛,以为自己杀了蜘蛛便能为九哥报仇。
      却从未想到,九哥的遗体却早已被人盗走,要去做那肮脏荒谬的起死回生术,去为那位皇帝的长生梦铺路!
      洛七张了张嘴,那种将要失去一切的恐惧再次来袭。他慌乱地向谢离歌探出一只手,却不想一时间放松了丹田,嗓子眼里的血直接喷出。
      “师兄!”谢离歌见他吐血,扔下信跑到床边接住他倒下的身子。
      洛七垂着头没有动,似乎已经晕过去不省人事。
      她连忙拂开他的头发,只见殷红的血从他的眼、耳、鼻子和紧紧抿着的嘴角里流淌下来。
      谢离歌愣了一下,几乎从未经历过的巨大的恐惧与慌乱不知道从心里的哪个角落里跑出来,一下便泛滥不可收拾,冲碎了她的理智与冷静。
      嗓子里像涨着什么东西,她想让云容去喊人,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猛地扭头,看向了地上的那两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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