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黑衣剑魔 ...
-
谢离歌推开了竹楼的门。
少有人来的屋子居然异常干净，透过窗间漏下的阳光，她渐渐看清了屋内的布局。
乍看去平淡无奇的书柜上摆满了竹简，上前打开，却是九哥当年的手稿。
《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
谢离歌眼中水光闪动，她屏住呼吸，抑制着颤抖的手小心地一卷卷翻看。
除了九哥的手稿，还有一些卫庄的记录和多年累积起来的卷宗，所有记录，都指向一个事件——九哥的死因。
谢离歌垂下眼睛，眼中浮现出杀意，手指却依然温柔地托着竹简。
许久之后她才渐渐冷静下来。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卫庄性情凉薄，对九哥的死无动于衷；如今她是知道了，他居然也一直在追查九哥的死因。
但是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恨，恨卫庄没有保住韩非，恨卫庄联合昌平君颠覆了韩国……九哥的韩国。
但她也恨自己，恨自己带走了九哥的最后一道护身符——逆鳞。
当年是多么美好啊。他们在月下饮酒，花下舞剑，又辗转于各种有惊无险的案子中。
当年，当年。可是如今她最害怕提起的那两个字就是当年。
当年夭夭桃林下，韩非伸手拂去她头顶的落花：“小漓，待我归来，便娶你为妻。”
她抬头，见韩非温柔笑着：“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的一腔痴恋，我知道你的小心翼翼，我知道你欲言又止的背后有着多么灼热的感情。
九哥还是走了。她与张良等人看着韩非的车队在逆着朝阳渐行渐远，最后缩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边。
再见面，便是最后一面了。
“小漓，杀了我。”韩非倚在牢房肮脏的墙壁上痛苦地大口喘气，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的皮肤上满是自己抓出来的鲜红的抓痕，全然没有过去的贵公子模样。
他的袖子被他挽起，露出了布满红色斑纹的手臂。
“你看，我活不成了。”
六魂恐咒发作了。
“不可能，怎么会？！六魂恐咒明明是运用内力时才会发作的！”她脱力地跪倒在地。九哥根本不会武功，怎么会有内力？！
谢离歌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搭上韩非的脉，探了好几次，也没有摸准。
“小漓，没事，我不是早就说过，我预见过自己的死亡么？”
那又如何？
谢离歌按在韩非脉搏上的手指一动不动。
当时她费尽心血，甚至可能损害了自己的寿命才窥得天机，看见了韩非的未来。可是之后，她听见了嬴政与韩非的对话，她看见了九哥的野心。
一句“九哥，别去秦国”，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九哥有野心，也有能力，他明知自己的死亡却又一意孤行。
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根本开不了口。
但如果重来一次，她一定会开口求九哥：别去秦国。
不顾九哥横溢的才华，不顾九哥法制天下的野心和抱负，开口求他：“别去秦国。”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谢离歌摇摇头，放好竹简开始收拾屋子。
半夜。
夭夭的桃林灿若云霞，却在转瞬之间燃成一片赤红的火海，举目之处除了看不到边际的火，便是无尽的黑暗。撕心裂肺的痛苦从心底传遍四肢百骸，骨骼一寸寸被敲断又碾碎，就好像是脱胎换骨。
烈火舔上她的皮肤，随着“滋啦”的一声，白皙的皮肤上冒起焦糊的黑烟，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肯泄出一丝痛呼。紧皱的眉毛上，大滴大滴的汗水淌下。
在她疼得喘不过气的时候，韩非温柔的声音响起：“小漓，待我归来，便娶你为妻。”
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疼痛在瞬间达至顶峰，锋利的巨刃狠狠地将她的身体剖成两半，一半冰寒，一半炙热。这两股完全相反的力量在她体内疯狂撕扯着对抗，想要占至主导。
有高贵的女人的声音响起：“你想复仇吗？”
她喘着气，压抑着嗓音轻轻唤着：“九哥。”
霎时间，滚烫的岩浆翻卷遍全身，最后全部热量汇聚在右手掌心，狠狠烙了下去。猩红的双眼在身体的最深处慢慢睁开来。
“好。”
那女人说道。
“九哥！”谢离歌惊醒，猛地坐起，大口喘着气，身上被汗湿透。她伸手捋了捋额发，艰难地睁开眼，窗外湖面波光粼粼，天上正是一轮满月。
好真实，她很久没有做梦了。
谢离歌在床上愣了一会，披衣下床，顺手拿起放在床头的逆鳞剑走出了门。
岸上的竹林里，卫庄正在练剑。
谢离歌靠在树上，静静地等他练完这一套剑法后，才开口：“卫庄兄。”
鲨齿剑狠狠插入地面，地上的竹叶呼啦啦地向四周纷纷退开。卫庄抬头，冰凉的目光从谢离歌的剑上一寸寸移到她扶剑的手上，最后直直看入她的眼底。
谢离歌仍然很镇静，将剑换到左手，平伸出微微握起的右手，张开手掌。
莹白的手掌上，掌心处赫然一点朱砂印记。
“黑衣剑魔，掌间朱砂。”
这句流传在民间的话，卫庄自然也知道。眼中风起云涌，是雷霆将至的暴怒：“剑魔？”
谢离歌咬住嘴唇，张开的手掌握起拳，垂在身侧。
“过来。”卫庄静静地看着低头不语的谢离歌，开口说道。
谢离歌站在原地不肯动。
卫庄看了她许久，开口：“怎么？”
谢离歌沉默，摇了摇头。
“不说？”卫庄冷冷一笑，却也并未开口询问。江湖四逸，剑魔便是其中之一。剑魔行事尤为狠辣，因此一举一动都会在江湖上兴起风浪。
是以他大概也清楚这些年谢离歌的所作所为。
剑魔行事低调，较少有踪迹流出，但这为数不多的事迹却足以看出剑魔心狠手辣。他从前还疑惑过，剑魔为何要生生折磨死一些身份微妙个人，现在将谢离歌的身份与剑魔的联系在一起后，他便也看出了她的目的。
与他一样，不过也是为了求一个深埋了多年的真相。
“那么，你查到什么了吗？”
寒涩的风吹过，狠狠刮过她的脸颊，就像当年她得知韩非的死讯时一样。
“六魂恐咒，种在那只簪子里。”谢离歌缓缓抬头，紫色的眼睛里戾气翻飞：“我送给九哥的簪子。”
卫庄自然是知道那只簪子的。
韩非带上那只紫玉簪之后数次有意无意地在他身边得瑟，昂着下巴一脸骄傲：“你没有吧？这可是小漓给我的生辰礼物。”
紫女也赞道：“这紫玉簪玲珑剔透，可不像是普通的美玉。”
谢离歌身上流有阴阳家血脉之事对他们而言并不是秘密，他们也便以为是谢离歌用了什么秘法才让紫玉簪看起来并非凡品。谁曾想……
“我并没有查出是谁下的咒。阴阳家修习六魂恐咒之人只有东皇太一，大司命，月神还有焱妃。焱妃以六魂恐咒杀六指黑侠，却并没有理由和机会去杀九哥。东皇太一还不会亲自冲九哥下手，大司命和月神更是没有动手的机会。”谢离歌的声音并无起伏，冷静得可怕：“紫玉簪是我托人在百越带回，在新郑雕刻成型，最后也是我亲手打磨。我完全找不到他们可以下手的机会。”
“阴阳家修习六魂恐咒的人当真只有那么几个？”卫庄冷笑。
“五大长老，谁又是干净的呢。”谢离歌一声嗤笑。
阴阳家，那个她母亲拼死也要逃离的地方，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黑衣剑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