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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久别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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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空下闪过一条黑色的影子,几个跳跃,就消失在了竹林中。
“什么人?”赤练警惕地回头。她转过身,链剑在地上拖曳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树林后,纤瘦的黑衣女子勾起了一道嘲讽的笑。
卫庄抬眼,鹰隼般的眸子带着不易察觉的惊讶扫过竹林。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的感受。
就像是……久别重逢。
黑衣女子缓步走出,斗笠便垂下的轻纱遮住了面孔,背后背着一把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
没有人知道,她一双幽紫的眼睛里神色莫名,众多情绪纷涌,却在转瞬之间被压了下来。
见走出来的居然只是一位年轻女子,流沙众人都是一惊,进而迅速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赤练动了动手指,草丛中传出及其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在地上爬行。
鬼谷入口处布有蛇阵,天上又有着白凤的眼睛——鸟儿,可以说是布下了天罗地网。
她在不惊动众多毒蛇与鸟儿的情况下进入了鬼谷,又以这样一种可笑的方式漏出了马脚,只能说是故意为之。
——但她这样做,又是有什么意图?
一阵微风吹过,几片轻薄的竹叶悠悠飘落,赤练突然发难。灵蛇一样的赤练剑消无声息地从树丛中窜起,直朝女子后心刺去;同时,草丛中隐匿的蛇群迅速爬出,有几只赤红的毒蛇甚至像利箭一样直射而出。
电光石火间,女子却并未回头去看背后虎视眈眈的链剑。她反手扯下背上的剑,向下方斜扫,凌冽的剑气隔着剑鞘和黑布划出一道扇形的弧度,剑气所及之处的蛇纷纷被斩成两半。
紧接着,她足尖一点凌空飞起,躲过地上再次爬来的蛇,手臂向后,长剑将赤练剑绕起狠狠一扯!
这一切只是一眨眼之间的事,赤练甚至没有来得及还手。她睁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赤练剑脱手。
女子落在树枝上,将赤练剑甩开,长剑在赤练细白的脖子前一寸停下。
不过两息之间,胜负已定。
白凤眯起了眼睛——这女子的速度绝不在他之下。
赤练却好像丝毫未察觉到自己已经败了,甚至于性命危在旦夕。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颤抖着伸出手挑开了女子斗笠上的轻纱。
她倒吸一口凉气。
那双令人如坠冰窟的眼睛,有着让她觉得恐怖的熟悉感。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天。
血红的火焰包裹着韩王宫,漆黑的浓烟直冲云霄。她和卫庄站在悬崖上,眺望着大火中豪奢却腐朽的韩王宫,远远地却看见那个女孩摔倒在地上,上方着火的凉亭横梁岌岌可危。女孩挣扎着抬起头,一双散发着森森寒意的眼睛直直望向她的方向。
赤练心头一颤,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卫庄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小漓……小漓还在宫内。”赤练扭头看向卫庄,伸手扯住卫庄的衣袖,另一手遥遥指向谢离歌的方向:“救救……”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扭头,只见燃烧的横梁已然坠下,溅起蒙蒙一片烟尘。
十日后,她再去韩王宫的废墟中想要找到谢离歌的尸骨,却发现残垣断壁中,她根本找不到她可能的葬身之处。
赤练回过神来,目光晦涩:“小漓。”
谢离歌收回剑,摘下斗笠,紫色的眸子平静无波:“红莲姐姐。”她又向卫庄轻轻点头:“好久不见,卫庄兄。”
卫庄冷静的眼睛里终于起了波澜,多年的光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定格在他得知韩国九殿下韩非死亡的画面上。
“好久不见。”
他沉吟片刻,目光移到谢离歌手中的剑上。谢离歌注意到了,伸手一层层摘下长剑上裹着的黑布。
卫庄睁大了眼:“逆鳞!”
正是在韩非死后不翼而飞的逆鳞剑!
逆鳞曾是韩非的佩剑,是一把神秘而强大的古剑。就算是他,也只是听闻过逆鳞的名字,从未完整地见过逆鳞的真身。
那把剑里还住着一位实力恐怖的剑灵。
卫庄从来没有想到,他初次见到逆鳞,竟然是在谢离歌的手上。
赤练和白凤并不知道逆鳞剑的存在,但都是习武之人,并不影响他们对剑的了解。
逆鳞剑通体漆黑,汹涌的煞气被剑鞘死死锁住。卫庄是知情人,他知道逆鳞剑本来是没有剑鞘的,而对于这样的煞剑,唯有玄铁混合着征服它的人的一碗血才可铸成最完美的剑鞘——就像它如今的剑鞘一样。
但这个剑鞘上,刻着的却是离歌二字。
白凤低头,眼中闪过玩味:离歌。又与卫庄赤练是旧相识,更何况这眉眼,这些年来没怎么变过。
谢监国家的大小姐,韩王的侄女,谢离歌。
谢离歌抬起头对上了卫庄的眼睛,没有说话。
卫庄握紧了鲨齿的剑柄。许久,他开口说道:“白凤,带她去她的房间。”
白凤颔首,轻飘飘看了谢离歌一眼,转身离开。谢离歌举步跟在后面,赤练想要跟上去却被卫庄拦住了:
“你觉得,她现在很想见你吗?”
她当然不想见自己。
赤练垂下睫毛,没有说话。
白凤在竹林后的湖边停下。湖心处的小岛上有一座竹楼,应该就是卫庄留给谢离歌的住处。之前,他看见这座竹楼还觉得奇怪:卫庄无端留下这一间空房做什么?
白凤不是多话的人,但是他可以肯定,流沙其余的人也一定知道这么一个地方,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有鸟儿看见赤练对着湖心的竹楼发呆,甚至走上了湖心岛。它们将这件事告诉了白凤。
而卫庄知道之后,曾问:“你去了那座竹楼?”
“是。”赤练低头。
卫庄回头,眼中是刀锋般的寒意:“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白凤加入流沙这么多年,很少看见卫庄这样的神情。事后他问赤练:“你在那间竹楼里看见了什么?”
赤练看了他一眼:“我没有进去,隔着窗户看,那里面……有很多书。但是,却不像是藏书阁,而流沙也不需要藏书阁。”
从前鬼谷的主人鬼谷子的藏书阁,当然不可能是这么一间小小的屋子。
有趣,向来冷若冰霜没有一丝人气的卫庄,居然会在一间屋子里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卫庄虽然没有说那所谓的“她的房间”在哪儿,但白凤觉得,大概就是这里了。
他回头对谢离歌说:“这就是你以后住的地方了,谢大小姐。”
谢离歌抬起眼,幽幽的紫色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淡淡道:“我记得你,你是夜幕的人。”
地面上竹影摇曳。
白凤沉默了一会:“没错,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是啊,那都过去了。”谢离歌的话中颇有深意:“我曾听说过一句话,死了的人不一定死了,活着的人也不一定活着。”
死了的人不一定死了,活着的人也不一定活着?白凤心跳漏了一拍,明面上却又一哂:“是啊,当年多少人以为一曲《清商》倾倒新郑的谢大小姐已经在那场大火中香消玉殒了。”
谢离歌只是淡淡一眼扫过,说道:“有劳你引路了。”说罢,拔剑砍下一段竹子打入湖水中,足尖轻点掠过大半个湖面,在水面上漂浮的竹枝上借力跃上湖心岛,远远地冲白凤点了点头。
白凤看着她推开竹楼的门,转身离开。
卫庄避开流沙众人,独自站在屋中。
脑海中谢离歌时隔多年再次出现的场面与多年前那个软糯的小女孩的身影交替出现。
当年谢离歌年岁尚小,却聪慧异于常人,天天跟着韩非张良辗转于各种惊险的案子中。那时她还是个眼睛清亮的小女孩,喜欢白玉首饰和雪白的衣裙;一双修长白净的手,只执过陶埙,沏过香茶,从未沾过鲜血,断过人命。
彼时的谢离歌是不会武功的。
而如今的她一出现,剑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就昭示着她如今的变化。并且,她的速度、剑法、轻功……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纵使她天赋超然,也绝不可能达到现在的地步。
现在的她,完全可以与自己抗衡。
她到底是如何达到现在的地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还记得韩非在出使秦国之前对他、张良和紫女说过:“红莲那丫头我倒是不担心,唯有小漓,我着实放不下她。”一向嬉皮笑脸的韩非从未如此认真过,哪怕他当初布下天罗地网,摆下玲珑棋局,也只是笑得风轻云淡,好似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而这次,却不一样。
“我不在的时候,就拜托你们照顾小漓了。”
最后,他也只是说出了这一句话。但这寥寥数语却似乎承载着千钧的重量。
他又转向紫女,絮絮叨叨:“紫女姑娘,小漓最喜欢吃的就是紫兰轩的糕点和兰花酿。只是兰花酿太烈,可不能经常让她喝,多大的姑娘,哪能喝那么多……”
韩非捧在手心上的丫头,如今却变成了这样。
居然变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