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惜狐

3、废城

　　“喂，这是我师父炼的丹药，你拿去。我看你本身修为尚浅，本来就对辟魔结界难以承受，又被我师父打伤，如果再不治，恐怕你百年修行就要毁于一旦，连命也保不住。”素斗和少女来到云界山下的城镇休息，在客栈里，一路无语的素斗忽然开口，并递给少女一瓶药丸。
　　少女吃了一惊，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去慢慢咽下药丸，她小心地不让素斗看见她眼角的泪光。
　　“我要叫你什么？”素斗问。
　　“玉华，我的名字就叫玉华。但是……”少女小心地看了看素斗的脸色说。
　　素斗却不在意，问道：“你说那人是我娘，是她送你和石头入山，是她更改我的记忆，这样大的本事她为何还要人去救？她到底是谁？”
　　玉华略有犹豫，随即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她是龙神。”
　　“我是龙神之子？”素斗不敢相信的苦笑起来，“难道我是龙？”
　　玉华叹了口气：“说起来真奇怪，你理所当然应该是龙，但我从你身上却看不出一点龙相，甚至连龙气也没有半分，更奇怪的是，我看不出你是不是龙，那个叫泯泽的人，却的的确确是一条龙。”
　　“泯泽是龙！”素斗大叫起来，在师兄弟里，他和泯泽向来不合，泯泽根本不与任何人亲近，素斗又过分热情，彼此都看不对眼。
　　“他是虬龙，独角之龙，”玉华见素斗瞪大眼睛的样子，不觉“噗哧”一笑，“我会将我知道的统统都告诉你。不过，首先我问你，现在我没有石头的幻象遮掩，以你的修为，能不能看出我的真身是什么？有多少年道行？”
　　素斗微微一笑：“蛇妖，黑蛇。三百年道行。”
　　玉华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我是黑蛇，但我只有一百五十年道行。”她见素斗面露疑色笑道：“这另外的一百五十年道行就是龙神给我的。当年，我只是深潭里的一条小黑蛇，一点灵性也没有。龙神与天兵大战，负伤后躲在潭中，她被开膛破肚血流不止，我在那时无意中饮到龙血，即刻便能化为人形，免了一百五十年苦练，更免了化妖时脱胎换骨之痛。之后，我为报恩日夜守候在龙神身边，只盼望她能早日康复。可惜龙神的行踪最终被发现，他们联合多人之力将她封印，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过她的消息，直到最近她找到了我。”
　　“开膛破肚？”素斗浑身一凛，“她究竟犯了什么大错被这般追杀？”
　　玉华的身体微微一抖，她双手握成拳头放于膝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是不能容于天地的大罪。她将满城生灵一夜间屠戮殆尽，并让他们魂飞魄散不能投胎。冥府的生死簿上那些人的名字全部消失不见，导致冥府大乱并祸及天庭。于是天庭封住那座城池捉拿龙神。若是她愿束手就擒也就罢了，可是她偏斗起法来。龙神法力无边，据说当时所有天兵地卒出动也无法制服她，直打得天摇地动。后来斗神哪吒借西方之力，用劈山斧将龙神开膛破肚，那时她已经怀着你，却被打落胎盘，将你失落在城中，后来龙神拼死撞开结界逃到深潭，没想到最后却还是……”
　　素斗大惊，记忆最初的那片废墟和满城的尸体浮现在眼前，这是他多年的恶梦：“好端端一座城池怎么招惹了她，竟被她一夜屠城？那些不过是些平凡的人类，又能欠她什么不可原谅非要魂飞魄散才能偿还的债？我师父从来就教我有慈悲之心，与人为善，学法术便是为了铲除邪魔歪道，救人于水火，而她竟犯下这样大的罪孽……”
　　玉华急得直摆手：“不不！我知道龙神做的太过分，但是是因为城里人杀死了你的父亲，龙神是为了报仇。她虽然罪孽深重，但毕竟也是为情而狂，不管怎样她是你的娘，为了见你她几乎耗尽最后所有的力量，现在只是风中残烛，不知何时就会死去。她只想再见你一面。我受过龙神恩情尚要以命相报，更何况你是她亲身骨肉欠她怀胎之苦、赐命之恩，天地之大，孝为首德，你为人子女怎可以放任自己娘亲受苦？”
　　“我父亲？他是谁？那个城里的人为什么要杀死他？”素斗听玉华句句在理，不能辩驳，自幼便认为无父无母的他一下子知道父母的消息，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晕头转向。
　　“我不知道。”玉华面有歉意。
　　素斗拧眉沉思，这样罪孽深重之人，本不该搭理，但是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哪怕只是去看一眼也好，看看她是什么样子。母亲的样子……
　　“好吧，”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在哪里？我们怎样才能找到她？”
　　“她被强大的符咒封住，并不在这三界之中，我失去她的消息也有一百五十年，前些日子她的元神托梦，我才知道她尚活在世上，可能因为我饮过她的血，她才能找到我。她的元神无法进入云界山的结界，只能送我进去代为传信，即使这样她也已经心衰力竭。那粒石子本来可以直接送我们过去，但已被你师父所破，如今我们只能靠自己找过去。她曾告诉我一旦失去了石子，就要去废城……”
　　“废城？”素斗喃喃。
　　玉华不知道素斗在此刻牵动了他心中一直刻意回避的记忆，她仍然认真地看着他说，“对，就是那个被称为‘死地’的地方。”

　　素斗站在破败的城池门口，迟迟下不了决心迈出第一步。来时对面河岸边牧童的话此刻又在他脑中响起：
　　“对岸就是‘废城’了，自从一百多年前遭遇灭城之祸后，便再无活人踏入了，你看，桥都已经腐朽倒塌了吧！大人们都说，那里屈死的冤魂太多，怨气不散，至今还在空城里游荡，夜夜啼哭，是一座鬼城……”
　　“……说来也奇怪，那座城池没变成废城之前也一直走霉运，接连几年大旱，好端端一座城池被弄得半死不活。传闻城里的人误杀了龙神的使者，激怒了龙神才遭到灭城厄运的！出事那天能看到那座城池的上空飞舞着一条金色的巨龙，不是龙神是什么？那城池大旱了好几年，滴雨未落，连这条河都枯了，河床干裂。城里的人们跟着巫师向天求雨，却总是无功而返。巫师说这是旱魃作祟，只有找出旱魃才能解决问题。结果拜了半拉月的神，天上还真就掉下个毛茸茸的怪物来，巫师说那就是旱魃，带领着城里人把怪物打死了，还烧了它的毛皮向天祈雨。结果雨没求来倒把愤怒的龙神给招来了。谁也不知道一夜之间城里发生了什么，第二天那里就变成了一块‘死地’，后来人们说那并不是什么旱魃，而是龙神派来的使者，本来是要来降雨的，结果被愚民打死了。是天谴。”
　　按玉华所说，被打死的那个就是我的“父亲”吧！素斗揉了揉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玉华说：“进去吧。”
　　此念刚生，素斗只觉胸口忽地一热，他伸手摸出那枚琥珀，暗色的琥珀此刻绽着光芒，一明一暗，里面那只墨黑的蝴蝶便也像动起来似的。
　　素斗拿在手上细细端详，竟感到那琥珀是活物一般，正向自己诉说着什么。他询问地看向玉华，没想到玉华竟一脸惊恐地躲在远处。
　　“你怎么了？”
　　“我修为尚浅，切莫让那宝物近我！”玉华颤抖着嘴唇。
　　素斗心中一动，想，莫不是这琥珀有灵，不让我进城去吗？
　　那琥珀猛地闪动一下，竟像是肯定一样。
　　“那我该怎么办？”素斗问它，“我该何去何从？你若有意助我，且指出条路来。”
　　琥珀光芒尽褪，回复黯淡，静静躺在素斗掌心。素斗冷哼一声，憋着一股气，拉着玉华的手径直走进城中。
　　刚进城门，一股罡风猛地掠过，他们像是被吸进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一样，顿时感觉全身压着重担，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素斗原本以为会看到一派破败凄凉的场面，说不定还有骷髅鬼魂之类的东西，没想到只是一片空无。
　　空无。唯一剩下的是四方的城墙，从这一头能望到那一头倾斜的城门。素斗记忆中着火的街道、破败的店铺、坍塌的房屋都没有了，就像是地曾经裂开，吞没了一切后又重新合拢一样。
　　“这……”玉华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幅光景，“什么都没有，龙神要我们到这里来找什么呢？”
　　“我在梦里见到她是在水中，难道我们会错了意，她说的是废城外的那条河？”素斗沉思道。
　　“那我们出去看看？”玉华说着跑向城门，却有什么挡着她出去，她张开手臂摸了一摸，一道透明的墙将他们的来路堵死，城门外的景色明明近在咫尺，他们却出不去了。
　　“这怎么回事？”玉华惊讶地叫了起来。
　　素斗却说：“这至少说明我们没有来错，就在这城里。”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色扭转起来，空荡荡的城池向下沉去，地明明没有裂开，但他们随着城池确实是在下落，应该说是连着地也一起陷落着。在下落的过程中，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幻，直到他们被一层氤氲的云气般的光笼罩着。眼前展开一汪水。他们站在一片绿草中向湖面张望。
　　湖中那个绿衣人向他们转过头来，玉华惊呼一声“龙神大人”跪倒在地。素斗却动也不能动，紧盯着那张梦里见过的容颜，只觉得胸膛里的心跳得厉害，渐渐的，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慢慢涨开，充斥在天和地的每一个间隙里，使他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只有一个声音从他心底传来，细细的，宛如耳语：“去呀，去呀。”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包裹了他，这感觉他是记得的，仿佛就是初生前一直拥有的温暖，但是在某一刻，这温暖被粗暴地劈裂，寒冷猛地袭来，他便被扔在陌生的世间。
　　“素斗，素斗？”一旁的玉华见素斗的身体动了起来，向水中走去，不由得出声询问，但素斗置若罔闻，神色木然，只一个劲向前趟着水，玉华惊讶地追到水边，刚探出一只脚入水，便觉得冰寒彻骨，整个身体如同被冻结了一般，这哪里是常人能入的水呢？可素斗竟浑然不觉地越走越远了。
　　随着与水中女子渐渐靠近，素斗的周身发出一层细碎的青色的光芒，也许是幻觉，玉华发现在那青光的笼罩下，素斗的身影竟渐渐模糊了。与此同时，水中女子伸出手臂，像是要拥抱向她走来的素斗一般，她的嘴角绽开一丝微笑，轻声说：“你终于回来了。”
　　素斗已经走得只要伸出手臂就能触摸到她的地方，而玉华的眼中却只有一团明亮得令人无法正视的青光。就在素斗和那女子要接触到的一霎那，整个时空突然猛地震动了一下，一道白色的冷光骤然从岸边玉华的身边飞掠而过，只听得一声喊：“妖妇，拿你的命来！”
　　冷光跃在水面上，直取绿衣女子的心口，女人的双手和双脚都被铁链锁住，无法躲避，她凄然地大叫一声：“救我！”
　　素斗在混沌中猛然清醒，周身的青光瞬间褪去，喊了一声“娘”便飞身扑挡过去，冷光抖了一抖却收不住去势，贯穿素斗的胸膛。
　　绿衣女子惊呼着伸手要扶向后仰倒的素斗，然而空中伸出一只手，将素斗夺了过去。女子抬头看见一个白衣少年，一头碧色的长发高高束着，紧抿的唇线冷漠得淡薄，一手抱着昏死过去的素斗，一手持着一柄双刃的宝剑。他凌空俯视着她，一双细长的瞳孔里恨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终濡……”她低声喃喃，可是终濡怎么会这样看着她？他不会这样看她，他总是很温柔，非常非常温柔……
　　少年听到她的呼唤，冷哼了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怀中的素斗动了一动，发出呻吟，他看了看素斗的伤势，很重，半边身体都被血染红，鲜血正不断地滴落在湖水里，然而却没有晕染开，像一粒石子般骤然沉了下去。
　　少年听到岸边玉华的哭声，便腾空回到岸边，将素斗交给玉华。玉华扑上去，看着那伤势绝望地瘫坐在地上，这是救不了了啊，救不了了……她扑上去拖住又要往湖中去的白衣少年，一边乱打一边哭喊：“你把师兄还我，你把素斗还我！”
　　少年被她弄得不耐，猛地将她推倒在地：“小妖孽，别碍着我，我还有大仇要报！”
　　玉华听了更加不放他走：“若是让你再去伤了龙神大人，师兄岂不是白白牺牲？”
　　“牺牲什么？他还没死呢！”少年怒道。
　　“就快死了，就快死了，”玉华呜呜地哭着，“那么重的伤，谁能救得了他？你真狠心，好歹也和他师兄弟一场，错手伤了他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把他丢在一边见死不救么？”
　　“谁让他要去救那妖妇？”少年虽然这么恶狠狠地说着，看着奄奄一息的素斗却下不了狠心。他来回地看了看，最后一跺脚，再次抱起素斗，拉着玉华的手，回头又看了一眼水中的正呆呆看着他的女子，又化作白光，腾空而去。身后传来女子凄然的喊声：“别走，别走，你别走，别把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