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想》玉吹锋

80、第 80 章

　　林可梦一路上胡思乱想了很多，主要还是在纠结怎么做傅青颂的思想工作。

　　傅青颂很少有需要别人安慰的时候。林可梦也能想到，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任何口头的安慰都不如解决问题本身来得有用，可至少……至少能起个陪伴的作用也是好的吧。

　　她心怀忐忑地抵达丹州，敲响傅青颂家门的时候，是傅从兰来开的门。

　　在这之前，傅青颂已经把手机关机了，她特地提前跟林可梦说过，自己想断开一切社交联系，先一个人待一会儿。

　　怎么可能放心。

　　林可梦在路上已经跟傅青颂的家人联系过，确认了她刚收到上海工作拒信的事情。

　　原以为傅青颂现在应该挺崩溃的，要不就是和上大学那会一样，遇到不高兴的累人的事先睡一觉，天塌下来都睡饱再说。

　　然而，当林可梦放下行李，在傅从兰的示意下前往后院时，却发现傅青颂的情况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坐在自家垒的花坛旁边，脚边堆满乱七八糟的杂物，林可梦定睛一看，好像都是些宠物用品。

　　冬季光秃秃的花坛里有只不知哪来的小猫正在翻着肚皮打滚，把傅青颂的手里的玩具蜻蜓当成了追逐战中的猎物。

　　林可梦走近看了一眼，那只小猫也毫无警惕心，只是充满好奇地看着她。橘色的小猫脸上脏兮兮的，眼睛却很有神，即使脖子上套着向日葵造型的伊丽莎白圈也显得它像只小老虎。

　　傅青颂发觉有人过来，抬起头看着她，愣了愣神，但没有太惊讶：“你还是过来了。”

　　“我再不过来，恐怕出国前都见不上你一面了。”林可梦无奈地拉过一个板凳，在她旁边坐下。

　　“不会的，我只是需要时间一个人想想。等我想清楚了，就算你不来，我也会去平州找你，答应你的事我怎么会毁约。”

　　“是这样没错，可是……”林可梦其实也知道，傅青颂说到的都会做到，可她联系不上人就是觉得心慌。现在终于来到她面前了，她才终于能彻底放下心来。

　　林可梦的话还没说完，橘猫就颠儿颠儿地跑过来，充满探索欲地嗅她的手指。小鼻头湿漉漉的，触感又凉凉的，蹭在手指皮肤上让人情不自禁想笑，不过当林可梦打算进一步抚摸它的时候，它就跳开了。

　　“可能是我家猫的气味惹它烦了。”林可梦说，“哪来的猫，你要养吗？”

　　“外面跑进来的野猫，蹭了我几顿吃的，就赖着不走了。前几天刚被我抓去绝育，暂且放在家里养好伤再放归吧。”傅青颂把手边的玩具丢出去，小猫也跟着追了过去。

　　不过为了一只只是放在家里暂时照顾的猫，就买了各种各样的猫粮、零食和玩具，看上去比起林可梦这个资深养猫人还专业，与其说是潜心研究猫的需求，不如说她只是找了个转移注意力的对象。

　　纵然现在这些追问对于傅青颂来说太尖锐，但林可梦还是迫切地想知道原因：“工作的事，真的就没办法了吗？你的条件不可能不够标准啊。”

　　“我的条件是够了，但有人条件比我更好。地理位置抢手的学校竞争力太大，这世上又总是人外有人，只能说是我运气也不够好吧。”傅青颂看着远处自娱自乐的橘猫，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样的事虽然我也有心理准备，但真的遇上了，还是有些难受的。”

　　“你再看看春招呢？虽然没有秋招机会那么多，但总是……”

　　“可梦。”傅青颂轻轻打断了她，“我收到了H市一所学校的offer。寒假刚结束的时候，我还收到了H大一位教授的博士后offer。”

　　由于是同一所学校内的师生关系，这位教授此前就和傅青颂有过交流，也彼此商谈过博士后招收事宜。对方接收她的简历后，慎重考虑了一段时间，最终表现出愿意双向选择的意向。

　　寒假后，教授给傅青颂发来邮件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提醒她如果也有意延续当时的计划，这学期就应该跟进学校的流程，准备接下来的博士后进站考核了。

　　做博后是个见仁见智的事，一般来说顺利毕业的博士以正式工作为先，但如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去处，再选择花两三年时间积累成果也可以。不过傅青颂收到工作offer的那所H市高校也还不错，所以做博后并不能说是最优选。

　　无论如何，最重要的是，就业市场一年比一年紧缩的前提下，眼前的机会以后还会不会再有，谁也说不好。

　　这两个选择在林可梦看起来都太过残忍了，她连开口都觉得艰难：“那你……想好要回应哪个学校了吗？”

　　她说不出口让傅青颂拒绝的话。她知道这两个机会都很难得，甚至傅青颂要是选择做博后，等她两年后出站的时候可能都不会有现在这么好的工作机会了。

　　就算现在再投新的简历，恐怕也赶不上手头offer的确认限期了。林可梦是工作过的人，更加知道一份合适的工作有多么来之不易，她不能够也不应该劝傅青颂放弃。

　　可是想到来丹州之前樊时欢告诉她的计划，林可梦又犹豫起来。

　　“陆尹珩知道吗？”不等傅青颂回答上一个问题，林可梦又焦灼地追问道。

　　傅青颂摇了摇头：“连我自己都没想清楚，又怎么跟其他人说呢。就算现在告诉他，也只是又多一个人一起烦心。何况这是关乎我个人发展的事，他也不应该为此负责，只需要知道我的决定就好了。”

　　林可梦坐过去的时候，瞥见了花坛边缘被随手撇下的烟头。旁边还有好几个用锡纸叠成的玫瑰花，这种折纸造型她们在大学课堂上开小差时一起学过，极其费劲难折，一个要折半天不说，折纸中间估计也很难分出精力再思考其他事。

　　……她真的有在好好想清楚问题吗？

　　还是说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逃避呢？

　　林可梦突然觉得，傅青颂已经做好了决定。把她困在这里的，是情绪的拉扯，是她短暂逃避着这些情绪的心情，以及在维持生活平稳行进的途中偶尔的任性和发泄。

　　现在，傅青颂低头用一只手托着腮，无意识地前后晃动着身子，搭在腿上的另一只手微微地抖动着，看得出来她在尽力控制这种表现。

　　忽然间，她的手背一热。林可梦用自己的手覆在她手上，有力地握了一下，就像这些年来她们谁来到抉择关头时，彼此间一直做的那样。

　　暮色中，细雪洋洋洒洒，落在她们乌黑的头发上，停留数秒，又很快融化。

　　傅青颂抬起头，这才发现林可梦急着赶过来，连头发都没理顺，刘海也显得乱糟糟的。

　　她的视线迅速模糊起来，眼前像蒙上了一层雾，林可梦的轮廓也像雪花一样融化在从窗户透出的灯光里，但是很温暖。模糊在橘色灯光里的轮廓看上去很温暖，坚定地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也很温暖。

　　“没关系，青颂，无论你要做什么决定，都没关系的。”林可梦轻轻说道，“你尝试过，努力过，但是世事本就不能全部由人。我们努力，是为了将来不后悔啊。”

　　傅青颂把自己缩成一团，整个脸颊深深埋入厚实的棉衣中，大口大口地呼吸冷空气，有一些压抑已久的感受在这一刻汹涌流淌。

　　是啊，努力本该是为了以后不后悔，而非对于结果的强求。

　　可人一旦有了目标，就有了期望，就有了情感的寄托，没人喜欢求而不得的结果。

　　到头来，好像只能无力地说一句时运不济，又或者只能埋怨自己能力不足，但是设下目标的初衷明明不是这样的。

　　“可梦，我突然觉得，一切都好没意义。”傅青颂微微直起腰，出神地盯着院落某处，“甚至不是完全的不甘心，是那种一切与预想背道而驰的无力感、虚无感。就好像……尽管我看起来好像做了努力，下了很多次决心，自以为自己做的会有用，但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改变。这段时间里，我所做的一切都好像只是在逃离某种模式，而无法真正去追逐什么。”

　　林可梦摇摇头，提高了音量，试图把她从牛角尖里拉出来：“人生来就是要历经坎坷的，就算是这世上最最最顺遂的人，也要经历生死的坎坷，何况我根本不觉得存在这样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担子。我们虽然对此别无选择，但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度过坎坷，人还是能自己选的。至少，我选择在这里，陪你度过。”

　　傅青颂正在愣神，指尖忽然被某个软软凉凉的东西蹭了一下。

　　她木然地朝那里看去，看见小猫有一下没一下舔着她的手指，然后又凑近脑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圆溜溜的大眼睛睁着，并不能明白她的烦恼。

　　它的新鲜劲很快过了，又被一旁的逗猫棒吸引了注意力，于是自顾自地玩耍起来。

　　小猫不知道什么是远大目标，也不知道什么是强求而不得，只是有一时的新鲜就满足一时的好奇，有一顿的猫粮就享受一顿饱食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