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情鸟》Dew_

4、04

　　出乎意料，董娟并没有因为他自作主张换歌而恼火。她只是象征性地批评了几句，之后甚至还对《如梦》表现出了不小的兴趣。作为一位资深经纪人，她很清楚这首歌的音乐价值和商业价值。比起这个，她更看不惯的是庄泓第二天的工作态度。“心不在焉的，”她就差戳他的脑门了，“表演不是很成功么？还有几个人来找我打听你，似乎是想找你写歌，快打起精神来！”
　　倒也不全是因为庄炽那天的话。如果换了一位真正想要攀上庄炽的新人，恐怕自尊心会颇受打击，但他毕竟不是。庄泓甚至感到了一点欣慰——庄炽原来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放荡，至少看来远远不到来者不拒的程度。在车祸的前一年里，他险些就形成这种印象了。
　　他并不觉得多么受挫。更伤人的话，兄弟间吵架时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庄炽从小就是这样，一生气就忍不住张开浑身的刺，过后又会自己缩起来懊恼。这次对他来说，就像换了具身体接近原本养的小猫，被猫挠了一下，也不奇怪。
　　他更担心“叶泓”从此被庄炽拒之千里，这不是不可能的事。但同时，他也相信，他一定已经引起了庄炽的注意力。

　　庄炽点击了暂停，将耳机取下来。他问：“这就是叶泓目前的作品？”
　　秘书Anna点了点头：“已经制作好的就是这三首，如果您想，唱片部还有其他小样。”
　　“让他们送过来。”庄炽说。
　　他点开了另一个文件夹。屏幕上出现了十几个音乐文件，全部以数字命名，从《12》到《24》，那是它们完成时他的年龄。
　　在写最初几首时，庄泓自己也只有十来岁，还在自学作曲，旋律简单，只有吉他伴奏。最开始是取不出名字，后来则是形成了惯例。“也是一种特色吧，”庄泓曾说，“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分享它们了……在网上，一看到歌名是数字的‘庄泓’的歌，就知道它们是属于你的。”
　　“我已经在想《25》该怎么写了，”他微笑的时候，眼睛总是会弯起来，“你最近喜欢什么风格？”
　　但是没有《25》，也没有《26》，再也没有以后了。现在他二十八岁，一个陌生人告诉他，庄泓早已将其中的一首歌送给了他。他将它改成了一首情歌。
　　他看着屏幕上的《17》，那是《如梦》最初的名字。
　　对于叶泓的说辞，他选择相信其中的一部分。庄泓的这首歌没道理在多年后泄露出去，制作好的单曲和从前庄泓唱给他的版本不尽相同，更完善，更精良，细节上有更成熟的改编，他不相信这是初出茅庐的小歌手能做到的。
　　而且，他能想象，如果让从前的庄泓来完善这首歌，成品就会是现在这样。
　　骗子。
　　Anna隐隐感觉到，庄炽的心情忽然变得很糟糕。他靠在椅背上，盯着室内的一点，神情仍是漠然，却像是不知怎么被触怒了。近年她已经习惯了庄炽冷冰冰的样子，只是一言不发。
　　昨晚的叶泓又出现在他眼前。自下而上地看着他，湿润的眼睛里有相当明显的渴求。他有一张漂亮的脸，那一刻却让人无端觉得哀伤。当时的他相当恼怒，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困惑。他记住了叶泓的眼神，那实在很让人难忘：仿佛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已经相知许多年；好像他对他这个陌生人当真多么情根深种似的。
　　他的歌声也超乎他的预料。他原本觉得，能说出那种话的人一定没有多大能耐，否则也不会那么急切，仿佛毫无羞耻心。但他已经接近相信，唱片部的人说他“很有才华”是真的。他的声音有质感，创作能力也不错，但是曲风和编曲……太熟悉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了敲。
　　过了一阵，Anna听见庄炽说：“给他安排一个角色，”他抽出桌上的一份文件，“就这个。”
　　既然这么会演，就去演戏吧。他的想法很简单。
　　也离他远一点。他不想再看见他。

　　接到董娟的电话时，庄泓颇有些莫名其妙。她说为他在公司投资的网剧里争取了一个角色，是戏份不多的配角，不过据说是很讨喜的类型。剧本发到了他的邮箱里，剧名是《锦年》，改编自一部网络小说，原著拥趸众多，有一定收视保障。他的角色是一位病弱而有才气的世家公子，与主角是多年知交，在全剧高潮时成为了阴谋的牺牲品。他在休息时间大略地读了读剧本，对于一位默默无名又毫无经验的“准歌手”，这样的角色已经足够好了。
　　公司的逻辑很简单，当下音乐市场不景气，许多新人都会先在影视中混个脸熟，为之后推出的音乐积攒一些人气。从前他一心一意做制作人，很少考虑其它方面的事，这一次从公司的新人做起，“曲线救歌”的策略看来是免不了了，他目前接受得还算良好，只担心好角色会砸在毫无经验的他手里。
　　多一些上辈子没机会拥有的体验，大概也是重生的意义之一。
　　这之后，他原本就紧凑的时间表中加上了表演课，更是忙到脚不沾地。他后来才知道，是这个原本定下的演员突然被爆出了丑闻，角色才落到他手上，因此留给他准备的时间相当少，一个月后就要到外省的影视城去。年会之后，他已有两周没有见到庄炽，又不敢主动联系。又过了几天，他刚从录音棚里出来透气，就见庄炽在弘声经理的陪伴下走到了电梯口。人群中的他西装笔挺，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待人时礼数足够，但还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庄泓不太记得三年前他是怎么和经理们相处的了——但总该比现在要温和一些。
　　再想到那天晚上的庄炽，他能感觉庄炽身上明显发生了一些消极的变化。鉴于他们的关系在他去世前两年实在糟糕，庄泓不会自以为是到认为这与他有关。也许在他缺席的几年时间里，庄炽受到了什么打击，或者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庄泓在门边立了一会儿，直到录音师走过来拍了拍他，才走回棚中。

　　弘声的制作人、录音师与合作的乐队都是他从前熟悉的，彼此间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磨合。现在弘声唱片部的总监、知名制作人夏林更是他从前在音乐学院就盯上的好苗子，说是半个徒弟也不为过。新人的第一张专辑少有自己全权负责的，公司提出让夏林来监制，但他也给了庄泓充分的自由度。三年不见，夏林已经和当年的女友结了婚，肉眼可见地胖了一些，脾气似乎也更好了。他初听庄泓的歌时就对这个新人很感兴趣，一起工作之后更是激赏，“我很久没有遇到投契的歌手了，”他拍了拍庄泓的肩，“你是这两年的第一个！”
　　作为一个新人，庄泓一本正经地向“夏老师”表示了感谢。身份的倒置没有让他如何失落，能否做出好音乐才是第一位的，他只觉得很有趣。“赵老师也不算吗？”他打趣道。
　　“赵老师？赵微雨？”夏林笑起来，“你以为她为什么三年没有出新专辑？”
　　在他从前长期合作的女歌手中，赵微雨是与他最亲近的一位，在国内当属一线。她已发行的三张专辑均由庄泓制作，每次出新歌时，新闻标题上常有庄泓为她“保驾护航”一说。庄泓自己更愿意将那成绩斐然的三张作品归为他们互相成就的结果，如果没有赵微雨自身不凡的唱功、感悟力与积极的配合，他的歌不会被那么多人听到。他相当偏爱赵微雨独特的声线，也喜欢她俏皮大方的性格，两人在合作伊始就成了好友，甚至还因此断断续续地闹出过绯闻。他回来没多久就查了赵微雨的现状，出乎意料，近年她在音乐上的成绩并不十分亮眼，所有新歌都是主题曲、宣传曲一类。
　　“你认识庄泓老师，是吧？”夏林的神色正经起来，“你可能也知道，她之前的音乐几乎都是庄老师操刀的。我们虽然也合作挺久了，但大概风格上还是有些不兼容。我……大概也缺少庄老师那种什么都懂的灵气。”他自嘲地笑了笑。
　　你已经很优秀了。庄泓想勉励他一句，但他只能说：“您已经非常优秀了。”
　　为了显得真实，他又补充道：“您的所有作品我都很熟悉。我一直都很喜欢您。”
　　其中许多首我还参与过，当然熟悉了——这完全是真话，说出来却像对夏林仰慕许久的意思。夏林露出一个微笑：“好啦——说起来，我刚见到你时，还以为你是不太好相处的类型，没想到很乖嘛。”
　　被评价为“很乖”的庄泓差点笑出声来。夏林接着说：“虽然一点也不像新人，对音乐和公司的各种流程都很了解。如果不是相信董娟的智商，我都要怀疑你是哪里来的商业间谍了。”
　　“庄老师从前提点过我很多。”庄泓只能忍着笑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