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情鸟》Dew_

3、03

　　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像若无其事般离开了舞台。回到休息室，心跳快得让他快要开始怀疑叶泓是不是有心脏方面的问题。半晌，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站起身来。
　　他在等一个人前来咬饵。
　　分针往前走了两格，和他想象中最好的结果一样，他的手机很快响了起来。董娟问他在哪里，只说有人要见他。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庄泓整理了表情和语气，到宴厅里拿了一杯酒，才敢往约定的地方走去。他的酒量不好，但他从前的朋友们经常说，酒后的他比较大胆。

　　董娟说的位置在二楼，转角处有一些隐秘的卡座。出电梯往左转，离吧台最远的位置里，他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人。
　　他瞬间放松下来。然后又更紧张了。
　　庄炽坐在那里。从晚宴退场之后，他的姿态相对放松，外套搭在一边，领带也扯松了。三年过去，他比从前瘦了一些，气质也变了——从前他也不爱笑，但不像现在。他自顾自地坐在那里，神情甚至有些阴沉。
　　空气中流淌着乐声，一个女声柔慢地唱着，‘strangers in the night...’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了庄泓一眼。这一瞬间，庄泓感到他的放松消失了。“叶泓，对吗？”他问，声音有些哑。
　　过了两秒，庄泓答道：“是的。”
　　想到两人现在的身份，他又补了一句：“您好。”
　　庄炽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是真名吗？”他问。
　　庄泓不明所以。“是的。”他答道。
　　“我哥哥的名字里也有‘泓’字。”庄炽平淡地说，拿起一只酒杯，“你认识他吗？”
　　这正是庄泓希望他会问他的话。他刚刚唱的那首歌，《如梦》，在被重新作词之前，是一首对他和庄炽有着特殊意义的歌。从前，他只在庄炽一个人面前唱过。
　　那是他送给庄炽的十九岁生日礼物。庄炽的生日在冬天，他们飞到南半球去避寒，绕着小岛骑行，在沙滩上打球。他不太会游泳，庄炽买了浮潜的设备，拉着他的手往水下潜去。他第一次知道海水之下是什么样，光怪陆离得像另一个世界。很久之后，他还记得那天看见的一只一动不动的胖海参。
　　在他对庄炽不再心无邪念后，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光都如流星般去而不返。但那天晚上，他抱着吉他坐在临海的露台上，庄炽在他对面，用手机的摄像头框住他。他不太会写词，只能现编：“最可爱的人，是我面前的人。”庄炽笑得几乎拿不住手机，最后倒在床上，一边笑一边录。那天的录像中，后半段全是他的笑声。
　　“这首歌会给谁唱？赵微雨？周蔚？”他唱完之后，庄炽不依不饶地问。那时他已经开始与一些歌手固定合作，庄炽对他们相当熟悉。
　　“你觉得它适合谁？”他问。
　　庄炽不说话，双手用力圈住怀里的枕头。“我觉得谁都唱不好。”过了一会，他说。
　　“真的？”
　　“真的。”
　　说完，庄炽低下头，鼓了股脸颊。庄泓则大笑起来；他本来就不打算把它卖给任何人。他坐到庄炽身边：“说了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已经送给你了，怎么还会给别人？”
　　庄炽抬头望着他：“也就是说，你不会卖？”
　　“不卖。”
　　“谁也不给？”
　　“不给！”他又揉了揉庄炽的头发。
　　……

　　他们像是一时都陷入了回忆中。稍顿，庄泓掩饰般地拿起杯子：“认识。庄先生很照顾我。”
　　他先前想过一套说辞，这时才觉得怎样说都站不住脚，只能胡编乱造。庄炽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扫过：“我没有见过你。”
　　“……我们认识得比较迟。”
　　“是吗，”庄炽语气平静，“我不知道他还有你这位朋友。”
　　这句话听起来不太客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但对于他们现在的身份而言，也不算太失礼。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庄泓身上，明明是坐在他对面，却像居高临下。
　　庄泓也在看他。这是他等了太久的重逢，他一刻也不想移开目光。 “我很喜欢庄老师的歌。我给他发过自己的歌，也请他指点过我的作曲……我们主要在网上联系。”
　　但愿小炽没看过我的电脑——他实在很不擅长说谎，庄炽看来也这么觉得。“你们见过面？”他捕捉到了关键词。
　　“见过几次。”当然没有。叶泓单方面投出的邮件就是他们间唯一的联系。
　　庄炽默然了一阵，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是他让你来弘声的？”稍顿，他又问，“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来？”
　　“因为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我担心事情会有变化，想要先写出好的作品，就一直耽搁到了现在。”庄泓尽量自然地说。
　　“那是什么时候？”
　　“三……四年前？”
　　“那时你多少岁？”
　　“十九。”庄泓想了想叶泓的年纪。
　　庄炽沉默着。他想起来，庄泓从前就说过，他喜欢年轻的恋人。
　　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朋友，会让庄泓在他面前藏起来。
　　半晌，庄泓听见他问：“他允许你用这首歌？”
　　“是的，他觉得这首歌很适合我的声音。”庄泓说，有一些心虚。他当然记得自己说过这首歌只属于庄炽，看来庄炽也记得。他希望这不会太损害哥哥在庄炽心中的形象。
　　“你要发行它？”
　　“可能不会发，”他说，“他和我说过这首歌和您有关系。如果您不想，我不会用这首……”
　　他根本没有将这首歌交给公司制作，董娟让他唱一首他的作品，大概没有想到他最终选择了一首不在预备单曲范围内的歌。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他想了想，但并不后悔。他此前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有这样一个和庄炽坐下来说话的机会而已。
　　他小心地观察着庄炽的反应。他先前担心庄炽会生气，毕竟他的弟弟从小就对“自己的东西”很霸道。但庄炽只是抿直了嘴唇——这样的变化也只持续了一瞬间，下一刻，他抬起酒杯喝了一口，一切不该有的表情便消失不见了。
　　“他已经给你了，我不同意，你就不会用？”庄炽将酒杯放回桌上，“这件事董娟知道吗？——不知道吧？”
　　他还是那样敏锐：“如果不准备用，你今晚究竟为什么要唱这首歌？”
　　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句。
　　“是娟姐安排的我和其他几位新人过来表演，”终于说到这里了，庄泓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慢慢地说，“然后……我知道您会来。”

　　他抬头看着庄炽。
　　他在扮演着另一个人，但此刻他需要做的却只是揭去伪装；他所有的想念、向往和渴望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他知道庄炽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昏暗的光线下，唱片机仍在缓缓旋转，那个女声唱着：‘lovers at first sight...’
　　庄炽似乎笑了一下。“想引起我的注意吗。”他像陈述般问道。
　　他的语气太平静，庄泓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神情一定瞬间替他说出了“是”。他没有想到庄炽会这么直白，觉得自己的脸可能已经红了：“是。”
　　庄炽盯着他。过了一会，他问：“这条路，总不是他指给你的吧。
　　旁人也许无法察觉，但庄泓觉得他的声音里隐隐有些怒意。对话忽然超出了他的预想，他甚至有些莫名，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你是不是也看了那些新闻，”庄炽说，“觉得我有很多情人？”
　　“……嗯，不过——”庄泓有些尴尬。
　　“——你也想成为其中一个？”

　　灯光下，庄炽目光凛然，甚至带着戾气。庄泓看着他，不安地眨了眨眼。他当然意识到事情发展得很不顺利，也许是……庄炽不喜欢这么直白的方式？

　　“请你自重。”
　　说完，庄炽站起来，拿起了一旁的西装外套。他大步走过庄泓身旁，像是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