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夜方长》风花雪悦

7、4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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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误会解除，陆一诺惊讶地瞪着眼睛追问了陆离很久为什么要打人，说这样是不对的，老师教导无论怎样都不该出手打人，池震不断点头连连称是，最后迫于女儿的敦敦教导，陆离不情不愿地向池震说了句“sorry”，便抱着一诺去玩旋转木马。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带孩子啊，孩子他妈呢？”就算这是利益配偶享有的探望权，但池震作为一个律师，还没见过单独让孩子和离异配偶玩的情况，多数都有爷爷奶奶跟着。
　　“她和丈夫去应酬了，让我带带孩子。”陆离撇池震一眼，“你怎么会到游乐场来？”言下之意是他跟这梦幻单纯的气氛完全不搭。
　　“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再说了，这里满地都是短裤辣妹，不来这里到哪里啊？”池震挤眉弄眼，“我跟你说，现在带孩子的男人特别吃香，不信你带着孩子去搭讪，一搭一个准！”
　　陆离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得了，你是在查什么，说吧。”
　　“啊？我没查什么啊？”池震歪头，“不是正在放假嘛？”
　　陆离不说话，他侧过头去，耷拉着眼睛盯着他，满脸都写着“我不信但我不问你要不要讲是你的事”的让人郁闷的信息，池震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便赶紧转移话题，“为什么你跟你女儿要说英文啊？”
　　“她妈妈要求的，她说要从小给孩子培养双语环境，将来一诺出国读书，语言方面就不用担心了。”
　　“出国读书啊，出国读书挺好，挺好的……”池震心中一恸，他家环境不是特别好，要不是姐姐功课特别好，根本没有出国读书的机会——而杀人者的家庭呢，却从小就注意培养孩子的双语能力了。
　　池震知道自己这样的迁怒毫无意义，他对一诺也全无恨意，他也知道陆离自己也饱受煎熬……
　　可他就是难受，他连自己该恨谁都不知道，只能让那些无主的冤仇在自己的血液里循环，累积成无法排解的毒。
　　“你脸色真的很难看。”陆离斜了他一眼，把答应留给一诺的巧克力冰淇淋递到他手里，“吃了吧，她今天吃两个了，不能再吃了。”
　　“……我吃这小孩子玩意做什么啊？”池震被那熟悉的香甜怔愣住了，这象征着他愉快童年的巧克力冰淇淋，此时于他仿佛鸩毒砒霜。
　　“我吃了她要生气的，你吃了，她不好跟你发火。”陆离道，“人都是这样的，越是亲近的人，越舍得让他伤心，因为知道无论如何对方都不会离开你，所以伤害你的时候一点也不留情。”
　　“……”
　　越是亲近的人伤害你越深，是因为他们知道你爱他——哪怕她不想看见你，拒绝和你生活，你也一样会在她需要你的时候飞奔到她身边。
　　她是你的软肋。
　　爱是你的软肋。
　　“……这玩意儿甜不拉几的，你说她还吃了两个？这可不行啊，以后变成小胖妞，进入青春期她就会自卑，女孩子都是爱美的，她会跟人家攀比……”
　　前大律师池震又开始巴拉巴拉地进行万字演说，而往嘴里送的巧克力冰淇淋并不影响他字正腔圆地向陆离讲述青春期少年心理发展特点。
　　陆离不管他，任他在耳边啰啰嗦嗦，而不远处色彩斑斓的旋转木马上，一诺朝他挥手，笑得如同天使一般可爱甜美。
　　真好啊，陆离想，偶尔放个假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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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一诺继承了陆离那鹿儿一样的眼睛，导致池震被她委屈巴巴地盯着时就于心不忍了，不但马上给她补了一个巧克力味道的冰淇淋，还搭了一顿巧克力喷泉火锅赔罪，陆离皱着眉头想阻止，未果，只能哄骗女儿“这个叔叔要减肥，你在他面前吃这么多甜食，会让叔叔他很难受”。
　　一诺瞪大眼睛打量着池震，“But he isn’t fat.”
　　哎哟，这小女孩怎么嘴这么甜~~ 池震高兴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却被陆离一把抓住衬衫下摆，往上一拉，无情地暴露出了软软的小肚子，“See？”
　　一诺咯咯笑了起来，还特意拽起陆离的T恤来对比，父女俩哈哈哈哈笑成一团，独留下池震满脸憋屈，敢怒不敢言——
　　有腰了不起哦？！有腹肌了不起哦？有人鱼线了不起哦？！
　　要不是有小孩在，池震可就要骂脏话了，但现在他只能默默地吸气收腹，把衬衫扎进裤子里。
　　最后他们只是吃了一顿平常的晚饭，陆离要送一诺回家的时候，指了指后座，池震摇头，“你送女儿回家我跟着干嘛？”
　　“那我陪女儿吃饭你不也跟着来了吗？”
　　“蹭饭那是另一回事嘛！”池震露出一脸狡猾的笑，陆离也不勉强，他把一诺宝抱进副驾驶座，自己也上车了，他正要开车，池震却敲了敲他的车窗。
　　“怎么了？”陆离打趣他道，“想通了，想蹭顺风车了吧？”
　　“没事，就跟你说句话。”池震笑笑，“明天见。”
　　明天见？
　　陆离愣了一下，他自然不会理解为池震约他明天见面，但在董令其命令他们放假的时候，他还说“明天见”，那就是要不顾他的命令，继续调查案件了。
　　所以，你是选择了我这边吗？
　　陆离长长地舒了口气，“好，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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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池震回到了刑侦局，却没有进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到了天台上。
　　陆离果然在天台。
　　“你看什么呢？”池震问道。
　　“看雨。”桦城每天都有雨，或是早上飘飘扬扬的雨丝儿，或是中午酣畅淋漓的一阵暴雨，或是暮色中连绵一夜的雨幕，陆离站的那块地还是干爽的，“快要下雨了吧？”
　　“下雨挺好的，我姐姐最喜欢下雨，雨水可以冲干净一切的污秽。”
　　陆离转过头去，看来是昨天在游乐场里跟池震说的话起效了，他开始跟他姐姐的话题了，“你姐姐……是怎么去的？”
　　“被她学校里的老师杀死的。”池震指了指天空，“苍天有眼，杀人凶手已经被抓了。”
　　“……被抓了又有什么用？”陆离忍不住叹了口气，“每年桦城大概有50桩凶杀案，我们每年都拼命地把那50个凶手捉住，可是到第二年，还是会有50个凶手在那里，年复一年，那些罪恶根本没有被消灭，它们只是换个形式，还是会继续为祸人间的。”
　　池震瞪大了眼睛，陆离是不是有超能力，钻进了他的脑子里偷听了他的心声？
　　还是，他其实也经历过不想当警察了的时期，现在他说出来，是想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我也迷茫过？
　　有一个声音在诱惑池震去问他“那你是怎么走出迷茫的？”，可他不敢问，他也不知道自己害怕陆离说出什么，反正他不想听这个答案，他生硬地延展着这个话题，“但是只要你们捉了那50个凶手，就会有50个家庭得到救赎。我妈也是，杀害我姐姐的凶手被捉住了，她就得救了。从前我妈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但是前几天我去看她，我还陪着她一起看电视呢，她还在我身边睡着了……所以你们不能放弃，还有很多家庭需要你们……”
　　“我们。”
　　“嗯？”
　　“还有很多家庭需要我们。”陆离的手动了动，做了一个好像要搭肩膀的动作，但到了半路，还是回到了自己的腰间，“走吧，其他人也回来了。”
　　“哦。”池震快步跟上，没来得及问他这个“我们”是什么意思。

　　其实陆离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向池震说“我们”。
　　他明明知道池震的姐姐很有可能是自己父亲杀害的，他为什么还这么厚颜无耻地想要得到他的原谅，想要得到他的宽恕，想要他站在自己的这一边呢？
　　在凶手落网前的那些日子里，池震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一边忍受着母亲的嫌弃和冷遇，一边为那些达官贵人打官司的呢？
　　陆离以前就觉得池震很难理解，因为他的行为总透着一种撕裂的矛盾，而现在他多少明白了一点，池震的孤独不像他那样，陆离的痛是可以诉之于口的，是可以尽情向全世界谴责那个杀人犯父亲毁了他的世界的痛苦，而池震的痛却是不能开口的，他不能要求痛失爱女的母亲原谅他，不能责备同样是受害者的母亲像从未受伤那样爱护他，他甚至连埋怨她一句都不行，他的伤心是不被世俗允许的伤心，是即使给别人说，别人却只会劝他“她也不想这样的你体谅一下她”的压抑。
　　就这么长大的池震，居然没有变成一个怨天尤人报复社会的不法分子，也没有像那个每天在车库喷红字的老伯那样要求他给他一个交代，已经很不错了，为什么他还那么过分，还想要和他成为同伴，成为“我们”？
　　陆离啊陆离，你怎么这么贪心？
　　陆离垂着眼睛往楼道走，心想今晚回家要是碰见那个老伯的话，一定要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至于对池震的那一声“对不起”，他暂时还没有勇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