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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1-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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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震中枪倒地的时候陆离脑中一片空白,他甚至连哭都不哭不出来,只有浑浊的血丝逐分逐分爬满他的眼,他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像是想哭又像是想吼,但他最终还是紧抿着唇,咬紧了牙,转过身来,举起双手,松开扳机,一副投诚的样子哑着声音道,“案子结了……”
董令其见陆离强撑的模样,讽刺般地赞许道,“干得不错啊,陆队,你还是干得出来的嘛。”
“人我已经杀了,以后我都听你的,放了她吧。”陆离慢慢想董令其走过去,但却被两枪打在他脚尖前的子弹截停了,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董令其,而对方并没有把枪口移开的意思。
“陆离,老实说我真的想要你帮我做事,一想到张局把你当作儿子一样疼惜培养,而你却作奸犯科,杀人放火时,我就觉得高兴,我终于有一件事情胜过了他,我终于摆脱了那个‘副’字!”董令其说得咬牙切齿,“可惜晚了,现在已经由不得你了,在这桦城里,没有人能比我神通广大,没有人能斗得过我!”
“你到底想怎样!”陆离大吼,他被逼放下了枪,但他在弯腰放下枪的手,已经把藏在腰后的匕首套打开了,时刻防备董令其发难。
“陆队爱妻心切,冒充董局的名义劫狱,又因嫉妒杀害了胡福源,池震不想你泥足深陷前来劝说,也被你杀害了,”董令其说着,打开了手枪上的保险,“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就都由我来了结吧……!”
陆离根本没有浪费精力听他说话,趁他打开保险那一个微小的空档猛地扑上前去,抽出匕首就狠命划向他的手腕,董令其大惊开枪,也不知道到底打向了哪里,手腕一阵剧痛,右手手筋已经被隔断了,匕首的刀刃近在咫尺,他却发挥出了多年卧底的经验,反手握住了刀把,险险一脚勾住陆离的膝盖把他掼到了小车车身上,就着体重的压力拼命把刀尖往下压,刺进了陆离的胸口!
废车场里的沙地满是石子和泥沙,陆离使劲蹬地却无法着力,他死力握住匕首的刀刃,却也只是让那刺入的速度变慢,血从他胸口汩汩涌出,染红了他蓝白色的衬衫;董令其看着脸色逐渐灰白的陆离,恶狠狠地挤出了一句“叫你不听话!”便两手齐上,要把匕首贯穿陆离的胸膛!
“砰”地一下枪响,董令其整个人都失了平衡,他左脚膝盖被正正命中,剧烈的痛让他大叫了起来,陆离乘机逃脱,他看见吴文萱倒在了地上,身上的衣服出现了血迹——刚刚董令其那一枪打中了她的侧腰。他赶忙把她扶起,她虽然还清醒,但这个失血的速度可不妙。
“就你话多。”只见中枪了的池震歪在地上,撑着身体,提着枪站了起来——董令其中的那一枪就是他开的。
“你?”董令其惊讶极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陆离那么近距离的一枪也杀不死他,“你怎么会?!”
池震冷笑一下,他缓缓走到陆离身边,陆离脸上是巴不得扑过去揍他一顿的表情。
干嘛啊,难道你猜不到我的做法吗?池震没想到陆离关心则乱,根本没想到池震会利用贴身收藏的酒壶,他把那个被子弹冲击力撞出了一个凹洞的酒壶掏出来扔到陆离身边,“你枪法好烂啊。”
要不是还要看顾文萱,陆离可能真的要冲上去暴打池震一顿,刚刚那一瞬间他经历的巨大情感冲击好像是笑话,他几乎冲口而出的表白也成了他尴尬的秘密,但他此时无暇整理这些细碎的感情,他只想赶紧把文萱送到医院去。
然而在他想要喊池震帮忙的时候,却见他提着枪一步步走向董令其,手指仍然扣在扳机上。
董令其脸如土色,他看见了池震的眼睛,那不像是吓唬他或者一时意气,而是那些混迹江湖多年,已经甚至一切套路,只信奉“死人不会开口”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池震!你放下枪!”陆离大惊,“他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的!你放下枪!”
听见陆离的声音,池震好像动摇了一下,他放下了枪,回头看了看他。
“池震,放下枪,法律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陆离朝他大喊,“我们回家吧!”
“……”
我们,回家?
池震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看着陆离的脸,那是一张死灰般的煞白的脸,绝对算不得好看,但就是有无比的吸引力,让他忍不住往他走去。
陆离看着池震走过来,心口都痛了起来,他觉得有一根枝丫要从他胸膛的伤口中长出来,沾着他的心血开出花,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花送给他。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绝对不敢开枪!”明明满盘皆输,董令其却还是发出那么刺耳的笑声,“我是警察局局长,杀了我,不管我有没有罪,你们都逃不过杀人犯的罪名;而到了法庭,你们以为哪个法官会判我有罪?哈哈哈,你们都不过是负隅顽抗的野狗,咬了我一口就以为自己赢了,真是天真!”
陆离确确切切地看见池震眼里有什么光芒熄灭了,他停下了走向陆离的脚步,他向他笑了笑。
“池震……”
但池震已经转过了身,不看陆离了,他盯着董令其,眼中炽火更盛,
到底怎样做才能伸张正义,到底怎样做才能维护法纪,有无数人以生命为这个问题写下过答案,而如今,池震已经想好了,那属于他自己的答案了——如果舍弃自己这一身皮囊,便可以周全所有人的幸福,那这个做法,就是正义,就是光明。
池震往董令其那边走了三步:“我觉得陆离说的话有一个错误,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律师,我深深地知道,如果上了法庭,权力绝对不会站在我们这边,法律也无法审判你……”
董令其还是笑,但他的笑声变得癫狂:“小子,你终于搞明白了,正义永远都只会站在权力的那一方!”
“需要选择立场的,其实不是正义,而是我们。”池震来到了董令其身边,他缓缓地举起了枪,“如果我是正义,而我同时是黑暗,那么正义就是黑暗的。”
董令其一愣,“你在说什么?”
“如果我是黑暗,那么我所愿意的善,我不去做,而我认为的恶,我倒要去做,那么,正义就得到了彰显,因为每当我为恶,便会有善与我同行……”
池震扣下了扳机。
向死,而生。
董令其气绝倒地的时候,陆离听见树枝折断的声音,和他落下的眼泪一起,掉落进无声的泥尘里。
“池震你到底在干什么?!”
陆离把文萱抱到车上,才冲到池震跟前质问,“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做都做了,你最好对得起我做的一切,”池震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轻松过,就像还请了所有的信用卡账单以后的轻松——哦,不对,还有一只傻乎乎的小蜜蜂在等他,他得去告诉她,你所购买的股票因公司经营不善破产啦,赶紧换一支股票投资了,“你要好好地追求你的幸福……我也要去找我的小蜜蜂了……”
“你,你要干什么!”陆离记得池震手上有一只雕刻着蜜蜂图案的戒指,而此刻它却不在他手上——哦,原来是这样啊,原来还有这么一位蜜蜂小姐,还好我刚刚没有来得及说出那几个字,“你要去哪里啊?!”
“人是我我杀的,我肯定得负责,十五分钟以后全城通缉我,不然你脱不了关系。”
“什么?!”
“十五分钟以后全程通缉我,只是通缉而已,捉回去关进看守室,你还会严刑逼供我不成?”池震拽了拽陆离的衣服,发现他的伤也不轻,“你们赶紧去医院……”
“你在说什么啊!”陆离却用力捉住池震的手,“我们是兄弟!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
兄弟啊……池震苦笑一下,兄弟也可以拥抱的吧?
于是他把他拉进了怀里,用力抱紧了。
这应该是他和他最亲近的一次身体接触了,原来陆离除了砂锅似的拳头,身体其他的部分是那么的柔软温热,尤其是那颗跳动的心。
可惜,那颗心,并不属于我。
“记住了,十五分钟以后全城通缉我,我会在十二点前回来自首的。”
池震放开陆离,陆离却仍然抓住他的手不放,已经有些干涸了的血,在两人手心中划下了丝丝红痕,“我等你……我等你啊……十二点,我等你!”
“去吧,别再辜负她了。”
池震握了握自己的手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里的“她”到底是指吴文萱还是索菲。
但他已经无暇解释了,他转身就走。
他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优势,他得赶去见那只傻傻的小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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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萱受过很多伤,有心灵上的,有身体上的,它们为她留下了很多的疤痕,它们多数都是丑陋的,但有一个伤疤例外,那是她小腹上三四厘米长的剖腹产疤痕,那是一诺留给她的,那是她和陆离最宝贵的回忆,不管她为此受过多大的痛苦,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但是当生命随着滴滴打落在地上的血液流逝时,她忽然发现,她最想听的并不是那些关于一诺的事情。
陆离一直紧握着她的手,不停地说着一诺的儿时趣事,让她不要睡着,她无力回答,眼皮愈发沉重,所以她没有办法告诉陆离,此时她想听的并不是一诺。
她想听他说,他第一次约她看电影,找了个蹩脚的回访受害者的借口,问了三十分钟案情回顾,攥得电影票都变形了还不敢邀请她去;
她想听他说,他在她生日时送她花,纠结了半天买了一束红玫瑰,却在半路上遇到小偷,结果花束变成了投掷小偷的武器,散落了一街的玫瑰花瓣;
她想听他说,他向她求婚的时候,把她带到了山顶上看日出,结果遇上桦城难得一遇的寒潮,两人冻成了冰棍,他还没说完“你愿意嫁给我吗”就打了一个大喷嚏,把戒指都给甩到了草丛里,找了一个小时才找了回来;
她想听他说,他还爱她,他还记得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她还是他的爱;
但陆离没有说,他不是不记得,也不是不关心她,只是她已经不是他的爱人了,她只是他孩子的母亲,他以为他们之间最珍贵的就是一诺,却不知道一个女人,总是想先成为一个人的爱人,然后才成为她爱人的孩子的母亲。
陆离,我希望我自己看错了,我希望那是我伤得太严重才看错了;
但原来不是的,你真的已经不爱我了——可我竟然有一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尽管我不能给你幸福,但我希望,有别的人能让你幸福。
吴文萱已经听不清陆离说的是什么了,她在内心里向上帝作了最后一次祈祷,缓缓闭上了眼睛。
“文萱!文萱!不要睡觉!你醒醒!吴文萱!”
陆离把车子开得飞快,二十分钟不到便到了一家最近的医院,医护人员慌忙把人送进急救室,陆离看着吴文萱被推进急救室,紧绷的身体一瞬脱力,整个人跌倒在了地上。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墙壁上的钟,时间显示七点半。
“十二点……”
“什么?先生你说什么?”医护人员把他抬上急救床,隐约听见了他在呢喃什么。
“十二点,我等你……”
医生猜这位伤者大概是和什么人有一个重要的十二点的约会,可是很遗憾,以他的伤势,十二点前他能不能醒过来都是一个问题。
抢救手术进行到了翌日清晨,被匕首割裂的胸口肌肉一层层缝合,但被撕碎的心,又该怎样做,才能愈合无碍?
陆离被推出手术室时,吴文萱也同时从对面的手术室里出来了,他们经过彼此的病床,他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病床护栏。
脸白如纸的吴文萱给了他一个释然的笑。
陆离也笑了,终于有那么一次,我完完全全地保护了你,我好好地正视了你的全部,包括美好和创伤。
吴文萱,谢谢你,我爱你,我无比真切地爱过你。
陆离放开了手,他看见了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今天桦城的雨,仍未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