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夜方长》风花雪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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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周到澳门的机票……单程……购买行李额……”
　　“在干嘛呢？”
　　“啊！”
　　池震猛地递过来一瓶水，索菲快速地把手机藏起来，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买机票啊，我不是跟你说了要回澳门吗？”
　　“哦……”池震愣了愣，今天他想到吴文萱曾经住过的宝华小区来探探路，于是叫索菲跟他一起演要看房子的情侣来骗房屋中介，索菲一口就答应了，让他一下子忘了她已经做好了决定，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找她帮忙查案了，“你决定了几号走了？”
　　“下周三，已经和房东说好了，你不用担心啦。”索菲笑笑，主动伸手去揽池震，给他一个轻轻的拥抱，“以后你都要好好的。”
　　“嗯，你也是……照顾好自己……”池震环住她，心里起伏着十分的不舍，他低声说着，近乎卑微，“你可不可等我……”
　　“哎！那位阿姨！你好你好！我们是来看房子的！”索菲却推开了他，打断他的祈求，她朝一个路过的阿姨热烈地挥手打招呼，“以后我们也许是邻居哦！我们聊聊天吧！”
　　“……对啊，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啊！阿姨你住这里隔壁吗，怎么称呼啊？”
　　池震抛去那些软弱的心理，和索菲一起投入了这场最后的侦查中去。
　　其实池震想跟索菲说，你可不可以等我办完这个案子，整理好自己的心意，再慎重地给你一个交代？
　　其实索菲也知道池震要说什么，但她选择了不听，只要她不听，他们之间就还没有结束，也许在某年某日，他会忽然想念这只小蜜蜂呢？
　　索菲热情地拉着以前吴文萱的邻居王阿姨套话，池震悄悄拿出手机来，把索菲的来电备注为“小蜜蜂”。
　　池震一心想等这个案件结束以后跟索菲好好说明白，但是案件却似乎不打算给他这个时间，他们刚刚和王阿姨告别，她就丢了性命，同样被一把匕首贯穿心脏，连呼救都来不及就断了气。
　　池震真的要疯了，这可是大白天的超市，凶手竟然大胆到这个地步？！他想不通凶手的动机，他只能揪住唯一有可能知道杀人动机的陆离，咆哮着问他“还会再死人吗？！”
　　陆离其实比池震更绝望，他已经知道了这是董令其对他的胁迫，可是他不能说，“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会处理……”
　　“你处理什么？！你有什么好处理的？！”池震揪住陆离吼道，“老石说了，王阿姨是一刀毙命的，那人是从后面箍着她的颈脖捂住她的嘴，再一刀刺穿胸骨，贯穿心脏，这得多大的力气才能在瞬间完成！吴文萱没这两个人，她是清白的，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查明白这两个案件？！”
　　“你不要再碰文萱的案子！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陆离挣开池震的手，两手拧着他的衣领大声呵斥道，“你不过是董令其一枚棋子，真把自己当梁朝伟了？！我跟你说，你没得选择！要是你还去骚扰文萱，别怪我不客气！”
　　陆离说罢就把池震推开了，池震咬紧了牙，气得踢翻了法医室外的垃圾桶，老石早听见他们在外面吵架了，只能走出来一边和池震收拾，一边劝他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和陆离硬碰硬。
　　老石的劝告很是语重心长，但池震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反复想陆离最后那段话，怎么想都觉得很突兀。
　　你没得选择……你没得选择？！
　　池震心中一咯噔，他迅速摸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遍，果然，在他的外套口袋里，摸到了一枚指甲大小的芯片。
　　他知道陆离在向他求救了。

　　陆离撇下池震下，一边快步往停车场走，一边打电话给吴文萱，却是转接到了留言信箱，“文萱，我来找你，你在哪里？我有话跟你说……”
　　“陆队长，有什么话不能等到下班说呢，你这样可得算早退啊。”
　　忽然，转角处里走出来一个男人，却是董令其，他带着一脸胜券在握的笑拦住了陆离，“不过，如果你跟我一起走，那就算你外出公务，不算早退。”
　　“……我有什么能耐能和董局走在一起？”陆离想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
　　“当然有，你可是我们桦城警校创校以来分数最高的学生，连张局都对你另眼相看。”董令其打开了车门，“赏面跟我吃顿饭？”
　　明知道是鸿门宴，但陆离难道可以说“不”吗？他估计董令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了他，便点了点头，可以说是决然地上了车。
　　董令其没把他送到荒郊野外杀人埋尸，他把他带到了一个茶楼，一个私密性很好的包间，叫了丰盛的菜肴，还点了一壶好茶，“陆离，你知道吗，我其实很嫉妒你。”
　　陆离失笑，“嫉妒我有一个杀人犯的父亲吗？”
　　“如果有一个杀人犯的父亲可以换张局的亲自提携，这笔交易值得。”董令其亲自给陆离沏了茶，“我是二十八年前加入桦城刑侦局的，但我跟你不一样，我警校没毕业就被安排去做卧底了，十年，我辗转了四个城市，卧底过三个跨国犯罪集体，涉及的金额数以亿计……”
　　“我知道，所以你结束了卧底生涯以后，直接到了皇家警署情报科当科长，后来又到了刑侦局当副局长，虽然有个副字，但其实你就是头儿。”陆离不太明白他怎么说起了自己的辉煌历史，“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可嫉妒我的，就因为张局？”
　　“对，我就是嫉妒你能得到张局的另眼相看，我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他当了我那么多年的handler，他知道我这些年过得有多苦多难！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像照顾你一样照顾过我，他在返聘回来后对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看着陆离就想起当年的你’，难道我现在就不值得他再挂怀了，我现在就不是他值得骄傲的搭档了吗？！”
　　董令其鲜少说起张局，以往陆离以为是他觉得自己比不过张局所以恼羞成怒，可现在看来，他所嫉恨的竟然是陆离，他所介怀的居然是张局比较重视陆离而不是他。陆离瞪着眼睛看着他，好一会才理清楚了他的心结，“难道你只是因为嫉恨就杀了张局吗？”
　　董令其整理了一下领带，语气恢复了平静，他朝陆离笑了笑，似乎是一个讥笑，“那倒不至于，毕竟我也没有真的死了老爸，不必跟你计较那一点可怜的关注。”
　　“那为什么你要杀了他？！他已经退休了！”陆离控制不住自己，啪地把董令其递给他的茶杯砸碎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过的有多苦多难，他是最清楚的，可是他一点也不体谅我，一点也不照顾我。”八百万，他这么多年来也不过是抹了八百万的油水，而且那都是他用十年的卧底生涯拼出来的黑白两道的关系，他的钱来得比起其他坐在办公室敲敲电脑拍拍大腿想各种奇怪政策的政府高官要难多了少多了，可张成海就是要他填回去，就是要他一生心血付诸东流！
　　董令其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陆离不会理解他心中汹涌而过的恨意的，他也无意跟他解释，他甚至觉得他不配知道他跟张成海的恩怨，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档案，扔到陆离面前，却是一个陆离熟悉的人。
　　王平，文萱叫他“王叔”，是当年和文萱的养父一起开计程车的叔叔，就住在她家楼上，曾经作证说文萱的养父母被杀时因为交接车钥匙而经过他们家，但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现在有两个人都死在了同样的手法下，如果继续查下去，肯定会重启当年的案件。你自己知道这代表什么，你当然可以不在乎，但是你别忘了，现在吴文萱和胡福源还是夫妻，他们还没签字离婚的，要是吴文萱被判入狱，你又是整天不着家的警察，而且还接受过心理辅导，一诺很大可能要被判给胡福源的……”
　　陆离猛地往前一扑，董令其早就料到了，他一把挡开陆离，一把黑嗖嗖的枪就对着了他，“陆队长，冷静一点听我说完。”
　　“你敢动我女儿，我跟你没完！”陆离两眼都泛起了红，甚至心生杀意。
　　“老胡是个靠谱的商人，可不会做那些侵犯继女的肮脏事，你放心吧，但是他的客户呢，我就不清楚了。”董令其把枪放下了，关上保险，拿起餐巾擦干净了指纹，“但如果这个王平不在了，那就没有人能指证吴文萱了，这个案子认证物证都没有了，很大可能是不会重启的，这样一来，吴文萱可以顺利和老胡离婚，你要跟她重续前缘，也是美事一桩，我是很愿意成人之美的，就不知道陆队长要不要领情了。”
　　“……你要我纳投名状？”陆离总算明白了：他想逼他杀了王平，留下把柄，以后他就成了他的人，要听他的命令，利用刑侦局谋取非法利益了。
　　“欸，别说投名状那么过时的东西，我们管这个叫合作共赢。”董令其把枪推到陆离跟前，“这枪不在登记里，膛线也锉掉了，虽然会影响准头，但以陆队长的射击成绩，偏差两三毫米也没什么要紧吧。”
　　“……我辞职行了吧？”陆离攥紧了拳头，“我不当警察了，也不会再查张局和楚刀的事情，你放我们一条生路……”
　　“陆离，从你让人查那张银行卡开始，这船就开了，你现在才想弃船逃生，晚了。”董令其冷笑道，“你看看池震，一次次想逃开，不也一样回来了吗？”
　　陆离听到“池震”的名字时心头一跳，原来如此，原来当初池震也是受着这样让人头皮发麻的威胁，在放弃和坚持之间挣扎的，难怪他总是一会认真负责，一会又逃避躲藏。他被董令其以母亲性命威胁时，也跟他担心一诺一样吧——
　　可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站在他这边，他克服了那让人彻骨寒冷的恐惧和绝望，站在了他这边。
　　陆离把枪收下了，“这不是一件小事，你让我考虑一下。”
　　“好，你可以考虑，但是不要考虑太久，”董令其挑了挑眉，“要知道，你考虑得越久，可能出现的情况就越多了。”
　　陆离咬着牙，控制着自己不要现在就一枪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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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皇家警署最高级别的总警司才能用到的加密文本，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池震带着陆离偷偷塞给他的芯片去找阿坤，阿坤看着满屏绿幽幽的代码犯难。
　　“你也解不开吗？”陆离说过他旧同学就是在皇家警署的情报科工作，池震想这大概是他用什么秘密渠道给他捎回来的证据——可他不是被调进了秘密行动组吗，怎么会和陆离联系上了？
　　“给我一点时间。”阿坤皱着眉头，“其实这跟母本关键字加密差不多，要是有一个确切知道的词，我可以马上解出来，但是现在就是没有，我得运行程序去调试……”
　　“貔貅。”
　　“啊？”
　　“你试试貔貅？”池震福至心灵，几乎可以肯定这其中的信息一定有“貔貅”这个词。
　　“嗯……好。”阿坤点头，十指翻飞，键盘敲得噼啪响，一会，那些绿油油的字符居然像遭受了什么重击，哗啦啦地往下掉，阿坤一拍桌子，欢呼道，“行了！真是貔貅！”
　　“多谢张局保佑，多谢楚刀保佑……”池震双手合十，想空中拜了拜，“那解密出来是说的什么？”
　　“我觉得……应该是个账本之类的东西？有好几个收款银行账号，但取了代号，都叫‘貔貅’，钱的来路可就多了，这个是……王兆伦……”
　　“王兆伦？新峰的办事人！”池震满心欢喜，“这就是貔貅的账本！一定是他从□□分子手中收受贿赂的证据！”
　　“那这个可是大案啊，我有奖金吗？……唉！”阿坤说着头上就被池震敲了一下，他耸耸肩，“行吧，那起码告诉我这个貔貅是谁，让我看报纸的时候与有荣焉。”
　　“什么？”阿坤这一问，倒是提醒了池震，没错，这都是“貔貅”的犯罪证据，可是并没有证据说明，貔貅就是董令其，“……这个资料你给我拷贝一份，如果陆离找你的话，暂时不要给他。”
　　阿坤抬起眼皮来看他，“你跟陆队也不像吵架了，可是你却什么都防着他，发生什么事了？”
　　“我是防着他害了自己。”池震摇摇头，“记得把拷贝发我，我先走了。”
　　“……哦，你慢走。”
　　阿坤犹豫了一下，他想跟池震说陆离患有臆想症，和他一样，有时候会出现情绪表达错位，让他不要误会，多点体谅，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向池震解释——他本就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于是他喉结滚动了两下以后，还是把这些话咽了回去。

　　阿坤是没有完全康复，他也不太能体会，其实有的时候，当你非常开心的时候，是真的会哭的；而陆离则是太久没有试过卸却沉重心理负担的快乐，才会在重担消弭时释然落泪。
　　但他现在的落泪，绝对不是因为任何积极的情绪。
　　“不要哭，这不是你的错。”
　　吴文萱来自首时，陆离完全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他的七情六欲全都被一阵狂怒裹成了炽热的熔岩，他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是不停逼迫文萱说出杀害养父母一家的苦衷的池震，还是明明知道文萱一直背负着怎样的内疚却选择视而不见的自己？
　　他不知道，他疯了一般的踹开审讯室的门，却在和吴文萱相对相望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来，他只能哭，他不知道这泪水代表什么，但他就是只能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洗净自己的罪孽。
　　明明你也满身伤痕，我却欺骗自己那都不存在，我以为只要我假装看不见，你就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快乐幸福；而我这样做不是伟大，而是自私，我希望你是完美的来拯救我的天使，我只想你来安慰我，体贴我，温暖我，我是祈求你救赎的那个悲惨的人，只会向你索要，却没想过那些腐败的伤口也一样腐蚀着你的身心，总有一天会成倍反噬，把一切都焚烧殆尽。
　　是我的怯懦和自私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是我！
　　陆离紧紧地捉住吴文萱的手——那纤细的手腕和冰冷的手铐多么不相符，可这就是他亲手造成的！
　　“我求求你，不要哭，这是我自己的罪孽，你不要折磨你自己。”吴文萱也在流泪，然而她还是竭力扯开笑容，她抬起手来抹去陆离脸上的泪，手腕上的铐链发出冷漠的响声，“我在看见你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你是我的英雄，我不希望到了最后，我成了让英雄堕落的女人。”
　　陆离捉住她的手，紧紧地把她的掌心按在脸上，他在泪水中亲吻她的手指，他甚至想跪下去祈求她的原谅，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答应我，照顾好一诺。”吴文萱闭上眼，她想，这就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事情了，给他一个念想，给他一个任务，起码能让他不至于陷入无望的沼泽，“开心的时候要笑哦，一诺说她最喜欢看到爸爸笑。”
　　陆离拼命点头，然而他已经不知道，他剩下的人生里，还有多少值得欢笑的时刻。

　　“池震，池震？”
　　“诶！你想要什么？”
　　“我没想要什么，是你怎么了？”
　　池震被陆离从审问室里赶出来后就离开了刑侦局，他不想看他们这对苦命鸳鸯抱头痛哭的场面，他不愿意相信这就是结局，他在想一定会有解决的方法的，哪怕吴文萱杀了人，但是只要请一个好律师——比如他这样的——总有机会减刑，要是她能说出自己的苦衷，起码能减刑到十五年以内，她还是有机会看着一诺大学毕业，看着她恋爱工作，看着她结婚生子的。
　　但她和陆离都选择了那最后一丝的尊严。
　　命都要没了，一辈子的自由都要没了，尊严算什么啊？
　　经历过太多生死的池震不能理解，看着眼前死里逃生，终于能出院的母亲，他更加不解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李慧娟放下电视遥控——池震本来想接她到他家去住的，但她还是选择了住养老院——她拍了拍沙发扶手，示意儿子坐过来，池震乖乖坐下，李慧娟轻轻捉住他的手，“你是不是以为妈妈还是不想看见你才来住养老院？”
　　池震扁了扁嘴，“我以前是这么想的，但现在不会了。我知道你是不想拖累我，可是我根本没把你当作负累啊。”
　　“妈妈不止不想当你的负累，还是想当你前进动力的加油器。”李慧娟轻叹一口气，“妈妈是生病了，但是妈妈没瞎没聋，我知道你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想做，却因为我而不敢做。你这孩子前半生都用来赎不属于你的罪了，我希望你以后的日子是为了自己而活，不要再想着妈妈，也不要再想着姐姐了。”
　　“……那如果，我想做的事情，是重新调查姐姐的案子呢？”池震蹲到了地上，下巴搁在母亲的腿上，像只可怜的小狗，“妈，我，我不是为了开脱什么……我只想为姐姐找到真相……”
　　“你去吧，”李慧娟却意外地冷静，她摸了摸池震头顶的发，“其实那天我见了陆子鸣，看到他跪下来认错，我就知道不是他了……你去吧，就算找不到真凶，也不要因此冤枉了一个清白的人，给你姐姐添孽障。”
　　池震蓦然瞪大了眼睛，“妈，你也……”
　　“妈妈做人做了那么久，不会看错的，”李慧娟解开了人生中最后一个心结，女儿已经不在了，她要是再执着过往，只会对儿子也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而且那个陆离是你的朋友吧？”
　　朋友？池震苦笑了一下，他可不知道现在陆离还是不是把他当作朋友了，“可能是吧……”
　　“池震，你想做什么，妈妈都会支持你，但是你一定要记住，平安回来。”
　　李慧娟双手抚上儿子的脸，粗糙的掌纹摩擦得池震脸上有点痛，但他按住了她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