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夜方长》风花雪悦

23、75-76

　　75
　　池震一肚子委屈气回到刑侦局，埋头调查案子，他浑身散发着低气压，连鸡蛋仔都不敢凑上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池震把吴文萱的档案，她当年涉及的案件，还有案件的证人都给翻了出来，整理了一遍思路，才发现为什么陆离会语气那么强硬地赶他离开，不让他过问这个案子。
　　陆离就是当年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察，他就是在这个案件中认识的吴文萱，而且，当时她还是嫌疑人。
　　池震更生气了，这案件牵涉这么广，陆离居然还打算隐瞒他？这到底是信不过他的为人，还忌惮他的能力？
　　无论是哪个原因，都只能带给池震难受与背叛的苦闷，他关上了电脑，把档案还回资料室，便打电话给索菲，约她今晚吃饭看电影逛街宵夜，总之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放他一个人单独在家待着。
　　他现在很害怕回去看见只有四面墙的“家”，那会让他想起陆离把他从吴文萱家里赶出去的情境。
　　那里空荡荡的，根本不能算是一个家——他本来就没有家，这不，被人当作破坏别人家庭稳定的可疑分子了。
　　池震一边自嘲，一边喝掉第八瓶被他鄙视为“低档货色”的啤酒，索菲拦住他开第九瓶的手，终于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我什么事都没有！有事的是他陆离！”池震喝多了，而且面前是的人是索菲，是一个单纯地一心一意对他好的女孩，他看着她圆圆的眼睛，心想要是索菲就好了，要是索菲，她一定不会把他赶出去的，“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明明他们都分开那么久了，他陆离怎么还是那么在乎呢？！”
　　“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在乎的人，这样才不会让自己迷失在寂寞之中啊。”索菲关注的重点却不是陆离，她只关心池震，她知道他孤独，知道他难过，但她更知道他是故意把自己困锁在一个角落里，任寂寞把他吞噬的，他像一只渴望沐浴阳光，却又害怕被阳光灼伤皮肤的青蛙，只能把自己藏在长长的芦苇下，阳光近在咫尺，他却不敢探出头去，“如果你不打开心扉，就算你眼前就有一个爱你的人，你也看不见她啊，那你为什么不试着打开你的心呢，也许那个走进来的人，她根本就不舍得伤害你呢？”
　　酒香醉人，红粉也醉人，池震呆呆地看着索菲轻轻抚过他的脸，心里有一刻也是迷醉的，他也跟自己说，是啊，打开心扉去迎接一个人，让她永远在心里陪着他，多好啊，那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了，无论他深陷泥沼还是攀登云端，他都不再是孤独一人了，不用一个人想办法，不用一个抗，悲伤有人分担，快乐有人分享，那多好啊。
　　你说，那个人，如果是陆离的话多好啊……
　　“你在说什么，嗡嗡嗡的跟个小蜜蜂似的，谁知道你在说什么！”池震脚一蹬手一推，把索菲推开了一个身位，像平常醉汉一般发起酒疯来，“你好烦啊，吵得我头疼！”
　　“……那你喜不喜欢小蜜蜂？”索菲不死心，她刚刚明明看见池震眼里有柔软的温情掠过，她不相信自己看错，也不相信池震真的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
　　“谁会喜欢蜜蜂啊！蜜蜂会叮人，可疼可疼了！我才不喜欢蜜蜂呢！”池震说着，捞起一瓶啤酒塞到索菲手里，试图用喝酒堵住她的嘴，他真的害怕自己再过两分钟就心软了，将就将就地就放弃了，把索菲当做一个避风港，这对她非常不公平。
　　“……嗯，好，我们不醉不归！”
　　索菲握着那个酒瓶不过两秒，就露出了她一贯的甜美可爱的笑容，她欢快地和池震碰杯，咕噜噜地干了。
　　池震觉得更难受了，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宇宙第一超级无敌大混蛋。
　　没再喝多少池震就彻底醉了过去，他抱住一个抱枕嘟嘟囔囔地发脾气，索菲把他扶到沙发床上去，还是没忍住伸出指尖去揉开他紧皱的眉头。
　　“……”池震发出了一点儿喑喑嗡嗡的梦呓，索菲低下头附耳去听，却也听不清他到底在呢喃什么。
　　那个人就连做梦都不放过你吗，还是说，你连做梦都不愿意放开他？
　　索菲苦笑一下，她觉得自己在桦城里唯一想争取的东西，也许是永远都争取不到了。

　　“最后，河神伯伯为了奖励这个诚实的农夫，就把金银斧子都送给了他。”
　　温馨的公主床边，温柔美丽的母亲给乖巧的女儿讲绘本故事，这大概是所有男人都愿意为之拼搏的场景，吴文萱合上绘本，轻轻抚摸女儿的额发，“所以我们一定要做一个诚实的人，才能得到老天爷更好的回报。”
　　“那如果，如果说谎了呢？”小公主明明已经很累了，却还是撑着眼皮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说谎的话，会受到惩罚吗？”
　　“……一诺好好想想，明天告诉妈妈答案好不好？”
　　“嗯……Good night mama....”
　　孩子的烦恼合上眼睛睡一觉就好，但大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吴文萱给一诺盖好了被子，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去——她和老胡商量离婚以来，她就睡在了客房。
　　她拧亮台灯，翻出那张揉皱的考卷。
　　这是她和过去的了结，也是她和陆离的开始。她肯定当年陆离就已经发现了字迹不对，张心玲给她代考制造不在场证明的疑点，可是他却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忽略。
　　他选择了保护她，在她杀掉了那一家子恶魔般的“家人”以后，上天终于可怜她，给她送来了一个真正的“家人”。
　　遇到了陆离她才真正活了过来，她不再是别人眼里可怜的养女，她能笑能哭，能害羞，能耍脾气，能恋爱，甚至能结婚，她一切活得像一个人一样的回忆，都是陆离给她的。
　　所以即使她知道了陆离有一个杀人犯的父亲，她也毫不在乎，她不知道他父亲是为了什么而杀人，但她知道杀人者不一定就是罪孽深重的。
　　直到一诺出生，她开始不满陆离总是在现场奔走，他曾经无比吸引她的魅力，现在都成了她怨怼的内容，但她却知道自己不该抱怨，他在为整个桦城而忙碌，那她忍让一下又怎么样呢？
　　她觉得自己不该那么自私，只想要陆离给她的甜，却不愿意陪他吃苦。
　　她一直这样安慰自己，直到有一天她抱着刚刚三岁，发烧发到四十度度的一诺在半夜的幼儿病房里哭时，她知道自己撑不住了。
　　陆离拒绝在离婚申请上写上理由，他认为他们依旧相爱，只是不能不离婚。
　　相爱的人又怎么会不能不离婚呢？吴文萱有时候觉得陆离就像个考试不及格却仍然犟嘴只是字写得丑才扣了卷面分的孩子。
　　那大概就是因为不够爱了。
　　今天陆离虽然护着她，可她已经感觉不到当初他包庇她的那种体贴爱意了。
　　现在和过去都一样，陆离同样对她心存怀疑，然而他对她的爱让他可以不顾她是否真凶，闭上眼睛来选择保护他。
　　然而现在陆离虽然还护着她，但已经少了那份耐心，他对她的照顾，更多是因为她是一诺的母亲，而不是他的爱人。
　　童话故事和超英故事有什么不同呢？
　　那就王子不会放弃公主，但英雄会选择苍生。
　　吴文萱从来都不是一个等着英雄来拯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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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震醒来的时候被自己被扒得只剩条裤衩的状况吓得差点滚下了床，几经确认自己没有因为喝醉做了混蛋事后就想赶紧穿衣服开溜，却不想被买早餐回来的索菲逮了个正着，瞬间脑子停摆，成了只会踢一脚动一下的木头人。
　　索菲反而大方，三言两语挑明两人没有发生什么，又说了自己想要回澳门。她是想看池震会不会挽留她，但池震听了，却像还没有从宿醉里反应过来，只是呆愣愣地问了句“真的要走吗？”
　　“……你希望我走吗？”
　　“……”
　　池震知道索菲在问什么，他当然不希望她走，她是他的朋友，是池震还能安心醉倒在她跟前的朋友，她要是走了，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是他也知道，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允诺她，他只能低头咬了一口三文治，伴着自私的想法吞进肚子里去。
　　索菲把他的沉默当做了回答，她笑了笑，直到池震被一个电话叫走，也没有说出什么“如果你开口，我就留下来”的话。
　　她不是豁达，而是害怕，她害怕如果她问得太不留余地，那只会让他彻底把她关在门外。
　　现在他起码还能给她留一扇窗，那她就做一只小蜜蜂，偶尔飞进去吵吵他那静寂的心吧，她不敢也不该奢望更多。

　　池震有时候想，要是世界上的人都跟索菲一样单纯可爱就好了，没有那么贪婪与邪恶，这个世界该变得有多美好。
　　起码，就不会有一个本该救死扶伤的护士刀卧在楼梯间，在一滩血泊中成为一具余温尤在的尸体。
　　池震翻开张心玲工作服口袋里的笔记本，字迹和那张考卷的是一样的，但让他愤怒的并不是多年前伪造的证据，而是这本子上记录的都是哪些病人需要注意什么，为了不泄露病人隐私，都用床位号代替。
　　一个对朋友尽情义，对病人尽责任的护士死了，死于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恩怨之中。
　　这是所谓的天理循环吗？她可能只是想帮助自己的好朋友逃离魔掌，却不想自己也间接参与了三条命案，于是躲不过这定数，在此刻以生命赎罪？
　　不，池震不信，他从来不信所谓的天道报应，他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但天只会看，要达到目的，终归要人动手。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池震揪住陆离的衣领发问，但对方竟然冷淡得连借口都不给他一个，他只是拨开他的手，让他不要管这件事。
　　“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但池震死死揪住陆离不放，“现在死人了，你让我不要管？！”
　　“这案子和你没有关系，我会查。”
　　“你会查？你查个屁！”池震猛力一推，陆离撞到了背后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你要是会查，七年前白沙罗夫妇……”
　　“池震你闭嘴！”
　　陆离两眼一凛，一肘子压住池震的颈脖，截断了他的话，池震被勒得喉结生痛，却“呵”地笑了一声，他推开陆离，转身便走。
　　陆离自觉过分了，他张了张嘴，但没来得及说“对不起”，池震已经消失在拐角处了。
　　对不起，池震，我不是故意孤立你的，但我们不能两个人都折在这里。
　　陆离使劲揉了揉后脑勺，他知道文萱绝对没有杀害林校长和张心玲，然而凶手模仿当年著名的雌雄大盗白沙罗夫妇的杀人手法，分明是想把这个案子翻出来，作为一个警示——有人在警示陆离，过去的案件就让它过去，不然翻起旧账来，谁都占不了便宜。
　　陆离以为自己和池震煽动挑拨鱼档和貔貅的“地下工作”已经很隐蔽了，却还是没逃过貔貅的眼线。
　　陆离不能不保护文萱，但他也不希望辜负池震的信任，他知道要是把真相告诉池震，池震绝对不可能不管他，如果他们两个都被这个案件绊住脚，那张局和楚刀，还有他的父亲和他的姐姐，这些冤案就再无大白之日了。
　　所以他只能选择把池震推开，把他推得远远的，隔绝于外，他们才有扳回一城的机会。
　　池震啊，陆离靠在墙上叹气，你就再帮我这一次吧。

　　池震是生气的，但他的愤怒还没有完全破坏理智。他只是暂时不能看见陆离那张让他生气的脸，案子他还是会查的。
　　不过他的查案手法也的确出人意表——他买了几罐啤酒几包零食，晃荡到了物证科，拉着老高天南地北地聊起了天。
　　老高何等人也，在体制里浸淫多年，就算陆离怎么投诉他他都依旧稳坐物证科科长，可见他人精得很，池震才开了个头，他就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了，倒也不藏着掖着，三言两语就把那件被众人当做笑料讽刺他无能的“回锅肉里不应该有胡萝卜”的事件说清楚了。
　　老实说，池震的内心是非常震撼的，不是因为老高这份执着，而是老高竟也有过不放过一丝直觉，死磕证物的时候。
　　可是，最终他却也把这心结埋在了声声嘲笑之下，不再追究这个现在说起仍如此清晰的疑点，只因为这个疑点指向的嫌疑人是吴文萱，是陆离的女朋友，未婚妻，还有妻子。
　　在经历了那么沉重的打击后，被张局长捡了回来，在现场煎熬磨砺了两年，从看见尸体就吐到能看着尸体图片吃饭，好不容易转正了的陆离，在第一次作为正式刑警办的案子里就遇到了他的真爱——为了守护这个美好的童话，他选择了保持沉默，选择了成为刑侦局上下的笑柄，还时不时就要忍受陆离冷嘲热讽“你这个科早就该撤了”。
　　“陆离真是个混蛋！”池震忽然骂了一句，举起啤酒罐来就要和老高敬酒，“干！”
　　“干！”大概是第一次有人替他骂出了心里话，老高哈哈大笑，啤酒罐子和池震的碰了碰，便咕噜咕噜地喝光了，“你今天敬我一杯，我也回你一份礼。”
　　“嗯？”
　　“吴文萱改嫁那个姓胡的，我亲家认识他，他本来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商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年多以来生意越做越大，传说是有□□的照拂。”老高只当自己说的是醉话，压低声音，语音含糊，“我也是道听途说，你听听就好。”
　　“嗯，听听就好，听听就好……”
　　池震点点头，心想待会得去找阿坤一趟。

　　“这个胡福源没什么黑历史，就是一个小商人，不过这两三年里的确冒起得很快，而且都是因为承接了政府工程而发达的。”
　　池震趁着夜色掩映来到了阿坤的地方，阿坤照着资料念，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最初是一些三四手的基建工程，后来就厉害了，整个区整个区地承接通讯设备工程，就是说，你家的每根光纤都是他家安装的，厉害吧？”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他是不是和□□有关系？”池震打断他，他只关心胡福源是否和鱼档，新峰等□□集团有关，如果有，那他也很有可能和董令其有瓜葛，这样一来，他在吴文萱身边就显得很可疑了。
　　“我不是说了他没有什么黑历史吗，别说□□，偷税漏税也没有，”阿坤摇摇头，忽然补充道，“可是有一些没有任何来源的小道消息说，他曾经因为赶工，逼迫工人在高热天气连续作业，结果热死了一个农民工，后来不知道怎么摆平了，有人说是赔钱了，也有人说是雇□□把人打走了，说不清到底是哪个了。”
　　“嗯……好，谢谢你，我先走了……”
　　“诶，等等！”阿坤叫住他，“付钱，八千。”
　　池震瞪大眼睛，“什么？！我们不是一向都四千一单吗，你涨价也不能涨一倍啊！”
　　“你这儿有一单，但之前陆队让我找的资料还没付钱啊。”阿坤耸耸肩，“他走得挺急，说月结，我可没有这规矩啊！”
　　“……他找你要什么资料？”
　　“一些老物件的信息，”阿坤拿出一张图来，是一些款式老旧的金链子金镯子，“他想找到把它们当掉的人的信息。”
　　奇怪，陆离为什么不直接问当铺的人，要来找阿坤？“那找到了吗？”
　　“没有，这不没给钱吗？没收钱，不干活，这是行规。”
　　阿坤眨巴着眼睛盯着池震，池震只能一边在心里骂陆离一边把钱付了，“那我提个要求啊，你找到人以后要先告诉我，我说可以告诉陆离才告诉陆离。”
　　“行，你给钱，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