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夜方长》风花雪悦

16、62-63

　　62
　　池震是在和索菲吃烤肉的时候接到案情通知电话的：前一分钟他还在跟索菲解释他给陆离牵线搭桥是因为他觉得陆离亲情已经只剩遗憾了，友情勉强有他充数，于是得给他补上爱情，他才能健康茁壮地成长，惹来索菲一顿“五十步笑百步”的取笑，后一分钟他就扔下烤肉啤酒，火速赶往会有人类尸体的现场。
　　其实人和动物都是肉而已，池震当了警察后就想开了，再也不会看到尸体就吐了。
　　可是今天的场面不是把他弄吐，而是把他弄晕，他那拉风的跑车刚刚停下，鸡蛋仔就冲了过来求救似地嚷嚷，“震哥震哥你可来了！师哥又发作了你赶紧镇压一下他！”
　　“啊？”池震摸不着头脑，他一眼看见了那滩血迹便走了过去，“怎么只有血迹，尸体呢？”
　　“陆队没跟你说吗，这次案件没找到尸体，”技术组痕迹科的钱晓东，就是刚刚被陆离拧着脖子去拍照的小年轻，一见池震就叨叨叨地说道，“我已经把血迹都拍下来了，根据血迹喷溅初步估计这是从十二楼以上掉下来的体重超过四十公斤的生物，可以排除是猫狗等家养宠物，至于这个拖拽痕迹暂时还不好说是那东西的挣扎痕迹还是被人移动尸体的痕迹……”
　　“干嘛这么急，你回去慢慢整理嘛，你们不是还有个系统很高级的，能根据痕迹还原物体动作的吗？”池震打断他，“你这么一口气说下来我也不记不住啊，而且你说什么，生物？就是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血迹咯？”
　　“嗯，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死人……”钱晓东瘪着嘴回答，“可是陆队很急啊，他想赶紧弄明白事情，我就赶紧给你汇报一下初步判断了……”
　　“你干嘛不直接跟他汇报呢？”
　　“陆队今天火气好大，还是你跟他说吧，他不会凶你的！”
　　开玩笑，陆离可不止是凶他，还会打他呢！池震皱眉，大伙儿都这么战战兢兢，不知道陆离又发什么脾气了，他只好问了他的去向，先去寻他了。

　　陆离问过了那对面档的夫妻，但亲历其中的妻子太害怕了什么都说不上来，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的丈夫又爱出风头处处替妻子发言，问了一轮都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他只能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温妙玲试探道，“那个老板娘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你这么焦急也没有用。”
　　“我没焦急。”陆离嘴上这么说，但语气已经冲得满是炸药味了。
　　温妙玲想要安抚他的怒气，“我无所谓的……”
　　“陆离！”却见池震大步走了过来，身上还带着一股烧烤味，“诶，妙玲~~ 你们吃了没？”
　　“没，你呢？”陆离故意反问：你推我去吃蛋糕那么尴尬，自己倒自由自在地去吃烧烤，还真是为我着想啊。
　　“正吃着呢，就赶过来了，这什么情况啊，连个尸体也没有？”池震却好像听不懂陆离反讽，径直询问起没什么进展的案情，“那怎么会说是死人了呢？”
　　陆离叹口气，罢了，还是先工作再炮制这个混蛋，“报案的是这个面档的老板娘，她说她感觉到她身后是有一个东西砸了下来的，还溅了她一背脊的血，可她当时太害怕了不敢回头，一直跑回面档来才敢和丈夫说，他丈夫就报了警，可是回头去找的时候，却只有一滩血迹，没有任何生物的尸体，痕迹科……”
　　“得了，你都把钱晓东吓死了，人家才刚毕业半年，已经进了中央区行政局，肯定是个高材生好苗子，你可别把人家吓跑了。”池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他说了回去马上做鉴定，很快就能知道那是怎么养大过程了。”
　　“嗯……我就是急了点，老石在那边埋怨没有尸体还叫他来，搞到好像是我故意整他一样，我就没收住火了……”
　　“唉，老石就是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他其实还是认真负责的，他把血液样本带回去了，检验一下我们起码能够知道这掉下来的是个人啊还是大狗什么的，要是大型宠物的话，我们就可以收工了。”
　　池震和陆离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换着案情讨论，温妙玲一句话都插不上，而且，她感觉到陆离那冲天的火气在池震跟前很快就熄灭了，连说话的语调都温和了起来，最后池震告诉陆离刚刚钱晓东估计投掷地点在十二楼以上，让陆离去巡一下，他去看监控，陆离也完全没有介意他反过来吩咐队长干活，应了一声，便“嗖”地起身，往梨花苑里跑。
　　温妙玲连忙跟上，她走了两步，又狐疑地回过头去，便看见池震看着他们两个人跑开的背影，他朝她抛了个媚眼，一脸“好好把握哦~”的贱贱的表情。
　　但她明明看见在她转身那一瞬，他不及收起的一丝落寞。

　　63
　　众人在梨花苑里忙活了一晚上，从扫地的阿姨到附近杂货店的打工小妹都问过了，没有人发现有什么异样；池震看了好几个小时的监控录像，也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出入；陆离抓了两个在血迹现场烂醉如泥的酒鬼回去，光是给他们醒酒就花了半宿，结果他们勉强说了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口供，气得他把一桌子的红牛都给他们灌了下去。
　　要说有什么成果，也就是只有老石证实了那些血迹是人血，含有Y染色体也就是个男人；而痕迹科则推测出这个男人体重在六十到七十公斤，身高约一米七；现场有不少毛发残留，但那是居民区，不能分辨哪些是清白路人的哪些是死者的，参考意义不大。
　　陆离审了那两个醉汉一宿也没有什么发现，郁闷地回到大厅，却只见到加班加到现在还没走的一线伙计，老高还是不见踪影。
　　“老高呢！整队人等他的物证报告，他是不是真的想不干了！”陆离啪地一下把口供本摔到桌子上，吓得正打瞌睡的鸡蛋仔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报告师哥！老高昨天支援别区工作，熬到了两点，没回局里直接回家休息了，还没有回来！”
　　“我看他的薪水也给我们分了得了。”陆离看了一眼行尸走肉般的众人，“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来验！”
　　陆离说罢就戴起手套去取那台遗留在现场的手机，明明没有登录全国手机实名系统的权限，也还是一板一眼地做起了检查，鸡蛋仔缓缓坐回去，悄悄凑到温妙玲耳边八卦，“诶，陆队怎么这么焦急，是不是怕震哥功高盖主，把他的位置抢了啊？”
　　“上次那IT四签名案的确是池震促成的，他要是这么想的话也不奇怪。”温妙玲嘴上应付着鸡蛋仔，但心里想得却还是池震和陆离之间的微妙关系，陆离无疑是非常在意池震的，但这种在意真的是鸡蛋仔说的那样，是忌惮他表现出色那么简单吗？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池震从监控室出来，拍了拍两个说八卦的人。
　　“诶诶诶，震哥，你说你再破两个案子，是不是就会当上我们副队长了？”鸡蛋仔也捉住池震打听，“我看见你进董局办公室密谈了几次，要是有什么出路，记得要提携咱们啊！”
　　“你说什么，我们是一个整体，破案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怎么就成我一个人破的案呢？”池震满嘴官腔地接受鸡蛋仔的吹捧，要是长了尾巴的话都要翘上天了，他嘚瑟地做个“不值一提”的手势，偷瞄了一眼窝在角落里忙活的陆离，“他在干什么？”
　　“师哥说等不及老高了，他要自己先检查一下。”鸡蛋仔耸耸肩，“可能师哥是你先查到了什么吧？”
　　“鸡蛋仔啊，你这么说话呢，我可就不奉陪了。”池震皱眉，他是比较用心地教导鸡蛋仔，但他没想到自己的用心反而让鸡蛋仔觉得池震才是对他好的，陆离反而成了坏人，他暗里叹息人心真的难把握，便借口要去看母亲，离开了警察局。

　　陆离也不是聋子，他们说的话他都听得清楚，可他完全不想分辨什么，就让他们以为他嫉妒好了，闲话又杀不死人，他才懒得去管。
　　老高终于在八点半的时候晃悠悠地拿着个保温瓶过来了，陆离阴沉着脸把手机往他跟前一推，“18年新款，标准入网号，不是太空卡【注1】；指纹我让小钱扫出来了，归档了，没发现合适的人；电话号码我试出来了，写在这，你赶紧登陆实名数据库查机主是谁。”
　　“陆队，你这是想抢我的饭碗啊？”老高慢悠悠地撇了一眼那个手机，嘴角扯起个小小的弧度，他不慌不忙地把号码输入，现在出机主是一个叫“吴振义”的男人，身高体重等都符合小钱的猜想。
　　“老高，你的科室我不想越权管理，但是小钱是个好苗子，你去睡觉了他还在加班加点做测算，但是他测出来的数据还是得等你动动手指头才能核实身份，”陆离的话不无怨气，“我知道你们都怕教会徒弟没师傅，你不能放权给他，那你就把权限给我好了，我跟你平级，没小看你了吧？”
　　“陆离，你真的觉得我们法证科就是电视里那种蹲在实验室里就能还原一切的神人吗？”也许是陆离怼得太过了，老高也有些窝火，“现在是查案不是玩侦探游戏，证据也有轻重缓急懂不懂，要是昨天小钱告诉我这里有个手机我肯定就赶回来了，但他没有，说明他的侦探意识还不够强，活该他加班！”
　　“你什么意思……”
　　“这是现场的手机是吧，你看这品牌，它的屏幕是军工级别的玻璃，都摔成这样了，绝对是十二楼以上的高度；它有防滑手机壳，屏幕上只有血迹没有油脂，说明不是机主在使用手机时失手摔下去的，那就只能是机主被人推下楼时从兜里摔出来，或者是凶手的手机被挣扎的死者抓了下去；无论是机主的手机还是凶手的手机，机主身份这时才是关键，他在那里验了半宿，还不如直接告诉我让我查号码快呢！而且，他测试了一夜的结果，跟我推测的有没有什么不同？”老高说着，从抽屉里抽出一双新的手套戴上，拆开证物包装，掏出一套小工具，咔哒一下卸掉了外壳，从紧密布置的金属电路板后捻出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金属片，“这是干扰器，如果有人开着录音在这个手机附近说话，是不会录到任何东西的，这说明了机主是个有防范的人，他不想自己被录音，肯定是知道什么秘密不想被人录下证据来，知道秘密的人一般是被人灭口的。所以我倾向于认为这是受害者的手机，陆队长，这样报告你满意了没有？！”
　　陆离进局里也已经有七八年了，老高给他的感觉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老油条，没想到他是有真本领的——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都要藏着掖着，不展现自己的真才实学，反而装成浑浑噩噩的样子？
　　“我是老油条，但油条能摆那么久不被扔掉，说明它有存在的意义，不是随便一根麻花可以代替的，”老高三两下把手机还原，放回证物袋里封好，“硬件检查完了，我把干扰器卸掉了，信息技术科应该能查到些之前没发现的东西，交给温妙玲吧。”
　　“……好。”陆离认了低威，他接过证物袋，老高便气呼呼地往自己的科室走，陆离看着他走远，忽然叫住他，“高科长！”
　　很久没被这么称呼过的老高顿住了脚步，疑惑地转过身来，此时还没到九点，同事都补休了，空旷的办公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个，陆离看着他的眼睛，郑重严肃地问道，“是不是你抽起了池震的人事档案？”
　　“嗯？”老高皱眉，“我又不是管人事科的，我怎么……”
　　“我问过人事科了，他们说那天你带着钱晓东过去，说要办入职，之后他们发现池震的档案不见了，向董局汇报，董局才说是他拿走的。”陆离上前两步，“你为什么要帮他？”
　　“你说什么，董局是我的领导，他吩咐我做事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那他吩咐你不要做事也是天经地义的吗？！”陆离猛然提高音量，老高的脸色兀地沉了下去，“你是管物证的，但是我那天进去物证管存处，发现我爸的卷宗里，根本没有一项比对他的DNA对比报告！你连嫌疑人的DNA都不验就在直接报告里写吻合，这是为什么？！”
　　老高脸色发黑，他拉着陆离走进一个会议室去，关紧了门，“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指控，陆离，你不要空口白牙地污蔑我！”
　　“我没污蔑你！董局一直说我要避嫌不让我看相关的档案，但是前一阵子有一份匿名的复印件放到了我柜子里，我才发现这案子居然有这么大的漏洞！”陆离捉住老高的肩膀，“老高，你老实跟我说，那档案是不是你偷出来给我的？”
　　“……所以你之前不问我，直到现在才问我，是因为你之前认为我不学无术，敷衍交差，疏忽职守害了你爸？”老高“呵”地冷笑一下，拨开陆离的手，“那我现在是不是要因为陆队长终于认为我没有嫌疑了而高兴欢呼？”
　　“我承认我是小看了你，但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陆离吸了口气，鞠躬道歉，“对不起，但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爸的案件，请你帮我一把。”
　　“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我已经四十六了，再熬几年就退休了，我是没有你那么拼，但是该做的事情我一件也没有少做，你可别乱指控我，害我连退休金都拿不到。”老高哼了一下，抱着胳膊摇头，“还有，池震的事情你也不要管，董局说那也是你要避嫌的内容，才会把它藏起来的。”说罢，老高就推开会议室的门，快步回自己科室了，好像走慢点都会被打成“陆离派”，赶紧离开以示清白。
　　池震的案件也是陆离要避嫌的。
　　陆离笑了笑，老高虽然说着不要掺和，但也给他提醒了——陆离要避嫌的案件那就是他父亲的案件了，池震当时那么小，就只能是被害人家属了。
　　老高以为他们还不知晓彼此的背景，却不知道他们已经就隔着一层窗户纸，却谁都没有去捅破。
　　再等等，池震，你再等等我。
　　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就算那真相对我来说可能是地狱再往下一层，我也会亲手把这罪恶的根挖出来，亲手砍断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