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夜方长》风花雪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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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林文馨家以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往刘昊的公司走去——根本没人见过刘昊的尸体，在其他三人都确证死亡的时候，这就显得十分不对劲了。
　　而更大的突破点在于鸡蛋仔的一通电话：“师哥！重大发现！那个死于肺癌的刘昊居然是在游龙公司里工作的！游龙公司可是迅飞公司的竞争对手啊！而且我们查到了最近游龙公司负责挖角的高层管理，一个叫昆成的男人，和一个加密邮箱进行了好几次沟通，时间都在刘昊那三个室友的死亡前后！他刚刚到了华美酒店的1403房，调查监控，发现开那个房间的人是个戴帽子的秃头男人，很像刘昊！”
　　“你们守好华美酒店，我马上过去！”陆离正要挂线，就看见池震竖起了两个大拇指拼命闭着点赞的手势，他愣了一下，很别扭地补了一句，“鸡蛋仔，做得不错，这次是你的功劳。”
　　“啊？”
　　鸡蛋仔疑惑的问句还没完全发音，陆离就赶紧挂了线，对池震翻个白眼，“你满意了没？”
　　池震耸耸肩，“一般般吧，你这称赞太生硬，没诚意，下次试试再柔和点。”
　　陆离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下次你来。”
　　“这意义能一样吗？！你的认可才是他最在乎的！”池震摇头叹气，“算了，一看你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不懂。”
　　“……走了。”
　　还真的被池震说中了，在父亲被逮捕以前，陆离不止不暴躁难搞，他还是个人缘颇好的三好学生，高中起他就收到一沓沓的情书，按照这种人生赢家的路线走下去，他应该会成为作为成绩最优秀的警校毕业生，被最优秀的警队部门录取，成为一个嫉恶如仇，是非分明，铁面无私，法不容情的模范警察。
　　那他就不会被张局额外照顾，他就不会特别针对池震，他也不会被同样受伤的文萱吸引，他更不会有一个像一诺那么可爱的孩子。
　　陆离仍然为发生了的案件感到难过，为一切受其折磨的人，包括自己，包括池震。
　　但是现在，起码他不再怨恨这个案件了。也许冥冥之中真有宿命，安排他看一下风和日丽以外的景色，让他知道哪怕是暴风骤雨，也有它存在的意义。
　　那这番劫难的意义是什么呢？
　　陆离瞄了一眼池震，踩足油门往华美大厦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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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震开了他警察生涯里的第一枪。
　　他从前觉得配枪是非常酷炫的一件事，认为警察那么威风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有枪，这一种压倒性的力量，足够让人腰杆挺直，底气充足。所以当他被几方势力胁迫进了刑侦局后，他唯一感到由衷兴奋的事情就是自己有枪了。
　　他甚至暗搓搓地想要是下次陆离再揍他他就拿枪吓唬一下他。
　　可是，当真正到了需要开枪的时刻，他反而犹豫了。
　　枪的威力太大了，并且还着和这威力毫不匹配的冷静疏离——刀剑匕首，刺入□□时冒出鲜血，无论怎么熟练的杀手都会沾上血腥，都能感受到生命被抽离，活生生的人在眼前变成尸体，受害者的瞳孔里会留下凶手的残影，会抓绕到他的皮肤，会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这个世界的。
　　可是枪，轻轻触发扳机，百米以外的人就倒下了，甚至分不清楚打倒的是人偶还是真人，枪手远远后退，受害者只能两眼空茫地倒下，不明不白地死去。
　　池震躲在柱子后，两发子弹打到了墙上，砰地炸起一蓬石灰粉，他深呼吸一口气，往刘昊逃跑的方向开了一枪，后坐力不算太强，只在他虎口留下一点麻木感。
　　“池震！”陆离在大楼的对面，也躲在掩护后向他喊话，“先救人！”
　　“你救人，我追他！”
　　池震毫不犹豫就把危险的活儿揽下，他扔下一句话就去追刘昊，刘昊跳上车子飞快逃离，池震也驱车追赶，他几次都可以拦下刘昊，但他却没有干脆把他截下，反而陪他在大学城周边空旷的马路上演练起了汽车打架的电影情节。
　　他知道他心里有恨，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坏人——即使手上拿着那么利落的杀人武器，即使真凶就在他眼前不过十步，他也始终没能忍心下杀手，这个满脸和善的阿姨，这个收留毕业后无处可去的他们的阿姨，这个曾经也真心实意地关心过他们的阿姨，他始终没有为了给三个兄弟报仇而泯灭了那份善良。
　　他知道他心里有恨，但是他最恨的可能并不是爱子成狂宿管阿姨，而是竟然怀疑那三个和自己像亲兄弟一样的朋友会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自己，如果他能再相信他们一点，坦诚告诉他们所遭遇的异样，也许他们就能合力找到真相，他们就不会死，不会只留下他一个人苟且在世。
　　他知道他心里有恨，是一份无论什么言语都无法安慰的难过，是一份无论怎么忏悔都无法挽回的遗憾，是一份无论日夜都会追随他一生的痛愤。
　　他想帮他把这恨发泄出来。
　　激烈碰撞的汽车像两只困死在铁笼里的野兽，刘昊疯狂地撞击着一切路障，他此时此刻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就这么撞毁护栏冲下高架桥车毁人亡也许就是他此刻最想追求的结果。
　　但池震不能让他这么做。
　　活下去，就算很难过，就算很辛苦，就算很悲痛，都要活下去，死了一切就完了。
　　池震被撞得头晕耳鸣，但他还是使劲握紧方向盘，当他终于把刘昊逼进了一条施工中的岔路，如被赶进穷巷的刘昊疯了似地举起枪来往窗外毫无目标地发射，池震弯下腰去躲过，待他子弹打完，便往前一冲，把他的车子拦腰撞到了防护栏上。
　　怒吼的引擎终于熄了火，刘昊空扣着扳机，趴在方向盘上放出悲愤的吼叫。
　　池震还是保持警戒的，他擎着枪观察了一会，才推开车门下车，慢慢走到了刘昊的车子跟前。
　　“回去吧，”池震收起枪，“还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刘昊一愣，他抬头看了池震一会，颓然地扔下枪，抱头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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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震在追车中拉伤了肌肉，虽然嚷嚷着不要紧，但还是被陆离拉到了医院去贴了两副膏药；复诊那天正好也是案子判决的日子，陆离去法庭作过证人以后，便载池震去医院。
　　池震听说刘昊被判了七年，“切”了一声表达对刘昊的辩护律师的鄙视，“你信不信，要是我给他做辩护，肯定只需要坐两年。”
　　“是是是，没人比你会钻空子。”陆离无奈地摇摇头。
　　“这可不是钻空子。”池震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崔阿姨很可怜，觉得她是好人，只是爱子成狂，可我的看法跟你们不同，我觉得她根本是个恶魔，把自己养育失责，沟通不当过错推到了四个全心全意相信她感谢她的年轻人身上，而刘昊已经那么痛苦了，都没有下狠心去杀了她，他当时完全可以一枪爆了崔阿姨的头，嫌恶心还能打胸膛，可他只打在了她的肩膀上。他才是那个应该得到怜悯的好人。”
　　“你别叨叨了，我知道。”陆离好像烦了，撇他一眼，“要看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是被逼到绝路才无奈反扑，看他的计划就可以了。崔阿姨说是要给孩子报仇，可是她精心策划一切，甚至想好了利用李金祥来做替罪羊，她想杀了他们却不想承担法律后果；而刘昊是豁出去了，就算赔了自己也要为兄弟报仇。这就是差别。”
　　“嗯，听起来，你好像是赞成血债血偿？”池震有点意外。
　　“如果报仇的人已经做好了要把自己搭上去也必须这样做，那这个仇恨，想必是非常巨大的，我赞成他们用自己的方法去拯救自己。”红灯，陆离停了车，他转过头来凝视着池震的眼睛，“但我们也要用自己的方法去拯救他们。阻止好人为了杀害恶魔而牺牲，就是我们的责任。”
　　“……哇，陆队长越来越会讲话了，小人佩服。”池震做个“服气”的拱手礼，从兜里掏出一个遥控器一样的东西，按下开关，遥控器上一圈小灯泡亮了，成了绿色，“送你一个小礼物。”
　　“这是什么？”陆离想了想，拿起手机来打了一条信息给他看：“没用的，民间的反窃听装置阻拦不了警用窃听器”。
　　“谁说的，你看。”池震又按了一下，却见那圈灯泡变成了红色，“这可是阿坤给我搞回来的，皇家警署都在用这个玩意儿，就算是军情六处的窃听器都能拦截。”
　　“这么牛，他怎么弄来的？”陆离将信将疑。
　　“你别管，反正人家要赚钱，自然就要走在行业的尖端，你们警察啊，没有竞争对手，很容易就因为垄断而落伍啦。”
　　“我们都是直接让电话公司勾线，根本不用窃听器，”陆离笑了笑，是略带嘲讽的笑，“董局要偷听我，肯定是他的个人行为，不是刑侦局对我进行内部调查，不然我就算关掉了手机，也依旧会被听见，根本用不上窃听器。”
　　“哎，我说，董局怎么老是针对你呢？”池震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和陆离讨论董令其，感觉还挺新鲜，仿佛弃暗投明似地，“是不是以前张局还在的时候，他们搞门派斗争，你是张派的，所以现在他要搞倒你？”
　　陆离给他一个“你电视剧看多了吧？”的鄙夷目光，“张局是退休返聘的，他实际上只算一个顾问而已，董局虽然有个‘副’字，可是实权都在他手上，大案也是他直接指导，哪里有什么派系？”
　　“那他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你，一定要搞掉你呢？”池震就不明白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
　　“……”陆离沉默了一下，池震这句话提醒他了，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调查张局的死，才会让董令其想方设法铲除他，可是，难道在这之前，董令其就没有为难过他吗？
　　不，早在他还没有成为警察以前，董令其就劝过他不要当警察了。
　　那时他还是个警校学生，在街上见义勇为捉小偷，却不想被小偷的同伙偷袭，后腰上挨了一刀，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可当他过来后，他的父亲就成了多年前的连环奸杀案凶手，被关押了起来严加看管，他连问他父亲一句“是真的吗？”的机会都没有。
　　董令其就是在那时候来看望他的，他很关心他的伤势，还不让他多看父亲的新闻怕他伤神，最后他劝他放开一切重新开始，他可以帮他申请退学，但奖学金还是一样给他。
　　陆离当时还挺感激他的，他认为他说得对，都已经回学校去办理退学了，没想到却让张局阻止了，不上警校可以，直接拉到刑侦局去实习，两年实习下来，他就转正了，成了真正的警察。
　　董令其的态度是一点点冷下来的，陆离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爱出风头，嫌弃他办事冲动留下很多手尾让他收拾，可是回头一想，好像是从剿灭了新峰帮以后，董令其就开始对他摆冷面，拖延批捕，强加干预，最后逼得他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才能把事情控制住，他又责怪他不放权，认为他好胜贪功，就连楚刀死了，他也曾经想过申请一个其他区域的队长过来而不提拔陆离，惹得刑侦局上下都极为不满，连老高这么老油条不问世事的人都反对，他才勉强提了他当队长。
　　为什么他那么恨我？陆离现在也回答不上来了，“不知道，所以才要查。”他示意池震关掉干扰器，池震照做了，他口齿清晰明了地说道，“我们再去一趟烂尾楼，王克说过他有重要证物给我，可当时他身上没有东西，我想他一定把证据藏在那里。”
　　池震正诧异，陆离又示意他打开，他只好又打开了干扰器，“你说什么啊？”
　　“我故意的，看看董局会派谁去烂尾楼……”
　　陆离说着，尾音模糊了，池震知道他的担心，“你担心是鸡蛋仔？”
　　“……总得有个答案。”陆离道，“连敌人是谁都没看清楚的话，很容易误伤。”
　　“我不去，你在前面放下我吧。”池震心里有些别扭，他跟鸡蛋仔说话的时候，感觉他应该还没有走到那么远，他不敢去面对，要是到时真的看见了他，那说明他的演技连他都骗了，他假设一下这种后果都觉得心里堵，真的不想亲眼看见，“干扰器我留给你了，一千二百块，微信还是现金？”
　　陆离翻了一个连瞳孔都快消失了的白眼，没好气地训斥道，“一千二百？还不够我买虾呢！”
　　“啥？”池震一时间没听清楚那个发音对应什么字，“你说买啥？”
　　“虾，花竹虾快两百块一斤你知不知道，连土猪肉都八十块一斤了，”陆离数落似地说道，“还有响螺片，香菇，柴米油盐我还没算呢，一千二百块我都亏了！”
　　“啥？你到底在说啥？”
　　“……我妈菜买多了，”陆离干咳两声，“我跟她说了，今天会早点下班回去陪她吃饭。”
　　池震灵活的脑筋转了三个弯才反应过来，陆离是在为上次赶他出家门道歉，在邀他吃饭呢！
　　“那既然你管饭，我还是愿意给你打下手的。”池震嘻嘻笑了起来，吧唧了一下嘴，好像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阿姨有没有买淮山？响螺淮山汤可好喝了！”
　　“……”
　　其实陆离开口之前还在担心池震会不会觉得他太刻意，但是他现在只想扇自己耳光，刻意？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给点儿颜色就要开染房的主儿，这会儿都已经开始点菜了。
　　陆离摇摇头，无言地驾车开往烂尾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