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庄主》今天估计会弃文

2、倾盖之交

　　少庄主的第二段际遇，是在他二十五岁之时。
　　其时，山庄风雨飘摇，他在外被人追杀。
　　有一日，他身负重伤，逃到一间破庙里。他身上的伤药都在逃亡中用尽，倒在破庙里时，他以为将会命丧于此。
　　却不想，被一名剑客所救。那名剑客不知为何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的眼睛十分清澈。她似乎是有些少年白发，蒙着面，或许是觉得自己不好看。
　　但少庄主其实并不在意。他对容貌一向看淡，他本有媒妁之言，据说那女子十分貌美，但这门亲事却最终未成，他也从不觉得可惜。况且他如今已深知“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早已不为皮相所惑。
　　他一开始还对她有些怀疑。他一夜之间痛失亲友，孤身漂泊在外，早已不敢轻信任何人。这剑客与他素昧平生，却一路照料他，助他逃脱追杀，实在太像仇人的阴谋。
　　但无论他如何怀疑探问，她对他的态度都始终如一，坚定而温和。再加上她的眼神总是干净澄澈，他便渐渐对她卸下了防备。到后来，两人日夜相处，他对她的品性越发了解，便不再怀疑她。尽管她依然对他隐瞒身份。
　　救他，其实是一件艰难又艰辛的事。
　　有一次，二人彻夜奔逃，躲在一座破院中。院子的围墙都残破了，碎石块大都被人捡走，壁上爬了满满一墙爬山虎。
　　两人不敢生火，也不敢摘那有毒的叶子填肚，只能忍着饿。过了一日一夜，无人过来，两人才敢确定，暂时逃脱了追杀。
　　逃脱之后，两人得以去吃些食物浆汤，又买了新的干粮。
　　但很快，他们又被追上。
　　山穷水尽之时，两人在湖边洞里采了一些青荇煮汤。又把干粮掰碎，一点一点就着汤喝。那时少庄主觉得，青荇也是十分美味的。
　　一路同行，二人渐渐便成了好友。
　　到了少庄主的生辰之日，少庄主想起从前父亲在时，总会让人煮一碗长寿面，便忍不住去附近农家，要了一碗面，与她分吃。
　　那一日他才知道，他与她年岁相同、生辰相同，竟是同庚同生人。
　　也是在这一日，他终于问她，为何她的剑法与他同出一脉，为何她也能使出“墨染荒尘”。她便说出她师父的名字。
　　她师父竟与他师父是同门师兄弟。无怪乎两人剑法相通，抵挡敌人时，总是配合默契。对敌时，往往还来不及思索，少庄主心中已本能地知道，她接下来会出什么招式。
　　非但如此，两人在许多世事上的见解竟不谋而合。二人分明从未相识，却仿佛神交已久，可以畅聊三日三夜而不觉疲惫。
　　本是困苦枯燥的逃亡之路，却因二人这般投契，到了后来，渐渐像是知交同游，踏山过水。少年时听过伯牙鼓琴、子期善听的典故，那时少庄主以为，他与无名便是如此。如今与她相识，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知己。
　　夜色中，两人躲在树上，不敢发出声响。望着苍穹浩宇、疏星几许，她指了指天，他便明了她的深意。这天地广阔，但地上的人，却始终如虫子一般相残相斗。两人相视微笑，虽未言，已仿佛深谈了千言万语。
　　那时少庄主心中无限欢喜，以为会一生一世如此。他忘了自己是在逃亡，心中所有的苦涩孤寂，都因她的到来而消散。
　　到后来，追杀少庄主的人少了。二人也有了闲暇，便一起互相切磋武艺、探讨功法。一番逃亡，反助长了两人功力。
　　那时少庄主其实已经可以回庄。但他心有不舍，有意拖延。因为他对她生出了绮念。
　　一开始，他只觉得能与她同路相伴，已是三生有幸。他处境狼狈，实在不应当将她搅入局中。
　　但感情之事，向来身不由己。越是要克制，越是会忍不住流露。杯碗相触，已思及合卺之礼。见摊上茶果，已思及三茶六礼。同牵马绳，恍惚便以为二人正牵着红绸，将要拜堂行礼。偶然衣袖相缠，便面红耳赤。
　　他夜中时常梦到与她的婚礼。二人拜过天地，他掀起盖头，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她的眼。梦中她蒙面的丝帕落下，他看清了她的脸。
　　可是醒来时，梦中的景象都变得模糊。
　　他压抑许久，终于忍不住对她表明了心意。她的神色分明是欢喜的，却又很快拒绝了他。
　　他那时以为她只是羞涩，亦或是不自信自己的容貌。他便对她说清楚自己的心意，说清楚，他珍之爱之，惟愿与之偕老的，只有她。
　　但在他表白之后，她的心思却开始对他掩藏，她很少再对他开口说话。
　　之前很多时候，她不开口，他已明了她未说的话。可是这一次，他却如同陷入迷雾之中。他看不清她的心意，也辨不明她心中所虑。
　　有一日，她去取水，却再未回来。
　　他不知道这会是他们最后一面。
　　他在那附近找了许久。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寻尽山水，却再也找不到她。有时候，他分明觉得她就在附近，可是到头来，却发现只是幻觉。
　　如果，她真的是在躲他。他想，那就不要露出一丝痕迹。一旦露出一丝衣角，他便会紧紧抓住，不再放手。
　　或许，她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光阴荏苒，秋去春来，他果然不曾寻到她。
　　也许她宁愿浪迹天涯，从此两别，再不复相见。而他也要收拾心绪，重振山庄。
　　于是他终于还是回到了庄中。他没有多少时间去想她。
　　但他见到江南墨庄的一封信，便连夜策马，赶到墨庄，只因为信上有她的字迹。他对自己说，那并不是因为他有多想她，只是因为，这么多年，他总该寻到她。
　　可是他只看到一个相似的背影。但那人满头青丝，没有一丝白发，不可能是她。
　　他派人四处去江湖上探听，寻找那个蒙面的剑客。可是全无消息，似乎江湖上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也不曾有少年白发的女侠，即便是有些年长的，也早已退隐江湖，相夫教子。
　　她究竟为何蒙着面，还是单单只是对他蒙着面？他全然不知。他只知道，这世上再无她的消息。
　　他出外办事，路过从前那些逃亡的路，总忍不住去看一看。心里想着，或许会再见到她的踪迹。
　　起初他还会想着，若她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一定不计任何代价寻到她。若让他寻到她，他便千方百计留住她，再不让她离开。
　　后来他想，他不一定非得留住她。只要能再见她一面，于愿已足。或者，即便寻不到她也没有关系。只要她留下一点东西，即便只是一片衣角，给他留作念想，也是好的。
　　可是到最后，许多年过去，他始终没有再见过她。但他只要想到，她曾来过他身边，陪伴过他，便心满意足。

作者有话说

　　如倾盖交，虽欢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