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冥诡事录》三木小烯

2、阴阳眼

　　事情说起来，要追溯到我六岁的时候了。

　　当时我刚刚在医院输完液，退了烧，一个人在门诊后院的小树林玩耍，等妈妈下班。妈妈是这医院的医生，所以在这里玩耍，对我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小树林其实就是一片高高的灌木丛，但在一个六岁孩子的眼里，它却碧绿得像奇幻的童话森林。自然也吸引了不止我一个孩子，就在道路尽头，一个男孩向我走来，十二三岁的年纪。

　　关于我们是怎么玩到一起的这件事，我已经印象模糊了。我的记忆只停留在，六岁的我步履匆匆进屋去取玩具，留下了一句：“你等我。”

　　可我回来后却再也找不到他，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一刻也没有等，满头大汗跑回屋里：“妈妈，那个哥哥是谁家的孩子”。

　　回应我的只有大人惊恐的眼神，原来要去那片灌木丛，必须得经过门诊的办公室。一位医生如是对我说道：“今天办公室来的孩子，只有筱淇你一个。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

　　妈妈紧紧攥着我的手，深秋的季节，我却能明显感觉她的手心在冒汗。她带着我走遍了灌木丛的每一个角落，确定没有那样一个男孩。

　　“也许他家人叫他回家了吧！”妈妈是这么跟我说的。

　　“可是我明明让他等我的。”

　　“万一那个小哥哥有更重要的事情呢？我想，他应该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筱淇你要相信他哦！”

　　“妈妈！”我犹豫片刻，“那不是我的幻觉，我真的看到他了，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我呢！”

　　妈妈浅笑：“因为这是你跟他之间特别的缘分，所以当然只有你能看到。”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关于今天的事情还是在医院里传开了。“你们听说了吗？筱家的那个小姑娘可以看到鬼！”“小孩子，见鬼不是很正常！”“可是她还跟鬼一起玩，多吓人啊！这孩子正常吗？”这些话，一开始听觉得刺耳后来也就不痛不痒了。看我没有什么反应，他们变本加厉，偶尔故意把我骗去一些空屋子，让我看里面有没有人，可是不管我说有没有，他们都会说我骗人。

　　还是我六岁那年，表姐带我去一个废弃的大楼探险。我甫一进到门内，就看到了一个白衣长发的女鬼隐在角落里，恐怖电影里常见的那种。这次我依然实话实话，并且向姐姐描述了这个鬼的长相，大概是因为这个鬼长得过于“大众脸”，我再一次被当成是骗子。

　　“撒谎的孩子是要被惩罚的！”姐姐这样说，我懵懂不知她要怎么惩罚我。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被反锁在了大楼里，就这样，跟那个一句话也不说只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女鬼共处一室一个下午。一个牙还没有换好的小女孩，不管胆量如何，跟一个女鬼呆在一起，正常都会害怕的。

　　我尽可能离她远，却总忍不住去看她，心一直提在嗓子眼，连大哭都忘了，恐惧感消耗了过多的能量，我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而后我大病一场，迷迷糊糊听到大人在打骂小孩，接踵而至的是小孩哭泣的声音。“这么说应该是撞鬼了没错！”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嘟嘟囔囔，我费力睁开一只眼，面前是一个不认识的大婶，她的气息喷在我脸上，很不舒服，我别过头去，却又被她生生拧了回来。

　　第一次看到跳大神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婶在我面前跳着极不美观的舞蹈，嘴里念叨着我听不懂的咒语，像催眠曲一样。

　　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我至今记忆犹新，但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梦里是一片黄土地，稀稀疏疏有秸秆撂搁在上头。土地皲裂成蛛网的模样，一楞黑印仿佛就是一处地狱。这是很久没有下雨了吗？我眺望而去，天蓝到吓人的程度，一片云朵也没有，太阳直直晒下来，光晕之中，是一个木制的十字架，稻草人？

　　我愈走近，那人形的轮廓便愈发清晰。可那不是一个稻草人！那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她双手手脚都被死死绑在架子上！穿着破烂，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干裂起皮，似乎是活生生晒成这样的，有几处甚至已经溃烂生疮。整张脸只有那精致的鼻梁显示着女子平日的清秀。究竟是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对待一个女子？

　　她睁开眼，眼神惊恐，唤道：“阿契......”女人身体上的皮肤突然鳞片般一片片剥落到地上，只剩一个血淋淋的肉架还残留在十字架上。她双目空洞，黑黢黢两潭深渊般，我不敢看她，只好低下头去，而她的眼珠恰好在此时滚落到我的脚边，竟然流出了眼泪！

　　眼泪染湿了我脚边的黄土地，霎时天昏地暗，雷声轰鸣。只一瞬，地面便钻出了嫩绿的秧苗，开出血一般的花来，大片大片的。我再抬头时，十字架上赫然一具白骨，阴气森森。过大的绳索绑缚不住，散架了一般直向我砸来。

　　我惊醒，什么东西梗在喉咙处，呜咽了两声，话未及脱口就吐了出来，梦已止。“吐了好！把脏东西吐出来就好了！”那位神婆大婶喜出望外，还上前不断用手大力拍着我的后勃颈，她的手比上了岁数的男人还糙，比鬼还冰冷。

　　从那之后，我开始怕鬼，也再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能看到鬼。大人们觉得很正常，阴阳眼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失的，但他们不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撒谎的能力也是会变强的，只是大人喜欢用他们自己的逻辑判断什么是实话什么是谎话罢了。

　　等我上了高中没多久，爸妈就离婚了。理由当然是：那个人不是我的爸爸！他演得太不像了，凭任何人都能看出端倪，只是他们不愿意承认而已。

　　鬼果然很让人讨厌！但我偶尔也会内疚，如果当时我站出来说了实话，或者我在惊慌失措前拿书砸他前好好跟这个鬼谈一谈，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领离婚证当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吃了最后一顿饭，很是尴尬，食不知味。妈妈端起酒杯敬了眼前这个男人：“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希望您能好好活着，做一个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人，带着他的那份，一起。我也一样。”

　　男人颤抖喝下酒，随即趴在桌边大哭了起来，我不知道他在哭些什么。妈妈始终笑意盈盈，大口大口吃着饭。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问妈妈，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相信！这样想来，书文应该也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好好活着吧！以另一个模样，也希望能有人为他做点什么啊！”筱书文是爸爸的名字。我不说话，只是低下头。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不知是否天意垂怜，我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再也看不见鬼了，甚至差点忘记这段陈年旧事，待往事重新忆起，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属于我的潘多拉魔盒似乎在冥冥中被一只手开启，而我被推入其中，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