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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兆璟原本发现兆瑾尾随,心念一动才临时起意将二哥引到扶髻楼的。
      不成想在这里遇见了大哥哥兆璋,又遇见了兆璇等一众应家子弟在喝酒听曲儿。
      敢情辟谷这天,大家都没在家闲着。
      兆瑾这是按下葫芦又起瓢,即便抓着了兆璟,也万万难以补上应家呼呼漏风的每一处窟窿。擒贼不成,反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大哥哥兆璋和一些人正在吃席。
      既然见到了就不得不上前打招呼,兆璟看看没什么表情的玉溶,向兆璋客气道:“今儿可巧了,大哥哥也在。”
      兆璋长身玉立,玉树临风,看见二人便亲热道:“今日难得,快快入席。”
      玉溶不咸不淡道:“多谢,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着就要走,兆璟连忙打着哈哈:“改日改日。”
      兆璋把他拉到一旁,悄声道:“你怎么光天化日的跟他在街上招摇?倘或叫人看见了,怎么想你?怎么想应家?”
      兆璟看着大哥,嘴角勾起一抹笑:“罪臣之子也是罪人?跟罪臣之子在一起便也成了罪人了?”
      兆璋看弟弟又犯了倔,正色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众口悠悠可以铄金,人言可畏可以杀人——身在官宦世家,你便不是你,你还是应家。”
      兆璟冷笑一声:“我既不是应家长子,也不是应家嫡子,自小便是不可雕的朽木,扶不上墙的烂泥,看不懂官场的虚与委蛇,更不通生意场上的迎来送往,像我这种离经叛道的人,万万不敢代表应家——我无才无德一身轻,我不畏人言。”
      从扶髻楼出来,兆璟追上了玉溶。
      “你怎么也不等等我?”
      玉溶脚步不停:“我等你,你就能来么?”
      兆璟马上笑嘻嘻道:“你等我,下刀子我也来!”
      玉溶眼神微动:“不正经。”
      “才教了你,出门在外要好好跟人打交道,你呀你呀,怎么就不听劝?”
      “三爷自己就我行我素,怎么到我这里又是“不合群”了?”玉溶一针见血,“人家不欢迎你,你还不识趣一些?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真坐在一起,不惹人嫌么?”
      兆璟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道:“这倒是——看我就不嫌你,你怎么谢谢我?”
      玉溶提高声音:“可我嫌弃你!”
      兆璟哈哈大笑的搭着他的肩,两人往前走,一起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转眼间就到了清明时节,应家老太太带着一应子弟女眷到京城郊外的红螺寺礼佛。
      晨起,应家上下就打点行装上路,香车贵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宛如一条游龙。
      兆璟坐在轿子里正闷得气喘,朝轿子外道:“怎的还不到?”
      红苏道:“过晌午了,应该就快了。”
      兆璟趴在轿窗上跟红苏说话:“不知玉溶的轿子在哪?”
      红苏朝后看看:“应该是跟在队伍后头罢。”
      “好姐姐,你帮我去看看他在干什么?”
      红苏翻了一个白眼:“爷可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儿,没头没脑没个由头儿,我去了人家还以为我想怎么样呢。”
      “你去把这包点心给他,问他饿不饿。”
      “快省省罢我的爷——这么长的队伍,我一来一去还不得累折了?”
      “正是呢!”兆璟笑道,“落轿落轿,我要骑马!”
      过了晌午,总算是到了,红螺寺住持亲自出门相迎。
      “阿弥陀佛——老太君一切安好?”
      “佛祖庇佑,老身今年还算硬朗。”老太太扶着丹凤的手,朝住持见礼。
      “贵府的哥儿姐儿们,都安好罢?”
      “都好都好,”老太太客套道,溺爱的看着一旁的兆璟,“除了不成器,好顽好睡吃嘛嘛香!”
      兆璟闻言和众人一起笑。
      一行人说着往寺庙里走,住持看看兆璟,笑道:“老太君不必忧心,哥儿还小,老话儿说‘大器晚成’,哥儿早晚有大出息!”
      “不指望他有什么出息,”老太太拉过兆璟的手,“人活一世,安康就好。”
      “老太君大可放心,即便命里有几道槛儿也自有贵人相助,遇事逢凶化吉,哥儿的福气且在后头呢!”
      老太太听了,笑着点点头。
      冰雪消融,万物回春,今日寺中善男信女尤其多。
      “寺中的香火似乎比去年旺了罢?”
      “得亏老太君您家的‘香油捐’,一应事物尚应付得过去。”
      主持将一众人带到大殿。
      老太太带着众人一起上前拜佛。
      二太太王氏道:“‘男雍和,女红螺’,红螺寺求子最灵验,你好好拜一拜。”
      玉澄低头道:“太太说的是。”
      金殿上的菩萨慈眉微垂,手捻杨柳。
      玉溶仰起头来望着,屈膝跪下,双手合十。
      兆璟从后面凑上来:“玉溶求的什么?”
      “求你离我远一点。”
      兆璟低声在他耳边笑道:“那玉溶该来拜我呀!”
      说着煞有介事的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玉溶偏头,怀疑的打量他。
      兆璟道:“想知道?我刚刚求玉溶想知道我求什么。”
      玉溶扭过头。
      想了想,又轻声道:“人世间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是人就有所求,你就没有心愿么?”
      “阖家团圆,父母康健,天下太平无事,”兆璟笑道,“——还有玉溶相伴,兆璟还有何求?”
      玉溶只当没听见。

      一家人拜完佛,住持笑道:“斋饭已经备好了——可巧今日高阁老的家眷也来鄙寺拜佛,正在后院用饭呢。”
      老太太喜道:“那可好了,早听说他们家的小姐们跟别家的不同,个个儿知书达礼,今儿总算可以见见了。”
      随即到了后院,两家女眷,一一见礼寒暄。
      这边厢女眷们正说话,兆璟被兆瑾拉着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
      兆璟好笑的看着二哥局促的支支吾吾:“三弟,可否
      ……借我点钱?”
      遇见小郁相公之前,兆瑾的人生从来就没有“钱”这个字眼。
      兆瑾不缺钱,眼里也没钱。
      他要将抵押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的玉佩赎回来,可是每月的月钱他平日里光是买字画书册就花掉了大半,又不好意思开口问老爷要,思来想去,只有璟三爷这一条路。
      他三弟平时好结交朋友,门路多,一定不缺五十两银子。
      兆璟心中好笑,偏偏面上不动声色:“二哥缺钱?”
      兆瑾生怕别人知道了他的秘密,强自镇定道:“啊……原是前日里相中了一幅画,一时手里没有这么多银两。”
      兆璟玩味的笑道:“哪个大家的画,一开口就要五十两?”
      兆瑾心中有鬼,不敢直视兆璟,艰难应付:“倒不是名家的画,只是我看着仿佛……意境很有趣儿……”
      兆璟突然凑近了他,惊得兆瑾猛地后退一步,只见三弟一双桃花眼笑的促狭:“可别是‘春宫’罢?”
      “别瞎说……”兆瑾像是被戳破了心事,连忙辩解,梗着脖子道,“你到底借不借?”
      兆璟装作为难道:“二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朋友多,应酬也多,过几日又有人过生辰,寿礼还没着落,哪有闲钱借你呢?”
      言之有理,兆瑾一个头两个大。
      “那我再问问南公子罢……”兆瑾垂头丧气。
      “哎——你可别问他,”兆璟正色道,“你也不想想,他家原是糟了难,投奔我们来的,自己家里还有一大摊子糟心事儿,你一开口人家哪有不借的道理——二哥你懂点事儿,千万别为难人家哈。”
      兆瑾活到现在,第一次觉得人生还能如此艰难。

      怏怏的一个人满怀心事的走着,不经意间走到红螺寺的“功德池”。
      原来这功德池连着小月河,是专门供人放生积德的地方。这里草木青葱,微风徐徐,游客不多,倒也清静得很,远处还有一座凉亭,鸟声啁啾,不失为一处风雅的地方。
      兆瑾长叹一口气,四处随便看看,这一看不要紧,把瑾二爷惊了一跳。
      只见那正俯身将满满一篓鱼放进池子的,不是当日的小郁相公又是谁?
      兆瑾正要躲,正巧小郁相公回头,与兆瑾来了个四目相接——
      “瑾二爷,”小郁相公忽地一笑,“别来无恙啊。”
      兆瑾无法,只得上前见礼:“郁公子……好——好兴致……”
      小郁相公不禁被逗乐了:“可瑾二爷今日的兴致不怎么好啊……”
      兆瑾尴尬的立着,搜肠刮肚的也想不起一句话,平日里滔滔不绝的圣贤之道仿佛全没了用处。
      小郁相公笑够了,坐在池子边的石头上,看看兆瑾:“你过来。”
      兆瑾的表情,仿佛受到了惊吓。
      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不过去……”
      小郁相公冷下脸:“你不过来我喊了。”
      “你……你喊什么?”
      “我喊‘瑾二爷嫖妓不给钱’。”
      兆瑾悲伤的走过去,在小郁相公斜对过儿坐下,恨不能楚河汉界,中间隔上个十里八里的。
      小郁相公冷笑一声:“瑾二爷放心,你那块破石头,我还看不上。”
      “不是……”兆瑾局促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小郁相公道,“你们这些公子爷就是这样,没人的地方一个个禽兽不如,有人的地方都是正人君子,背地里捧着我们,明面上跟我们说句话都是折煞你们了。”
      他在那个地方讨生活,见惯了肮脏腌臢,看多了世态炎凉。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兆瑾总算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急急的抬起头澄清道,“拖延了缠……缠头,你交不上差,或许要……要挨骂的……”
      小郁相公愣住了。
      他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无所适从的公子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可以在扶髻楼呼风唤雨的头牌,不知道千金买他一笑的王公贵胄大有人在,他只是以为自己是一个受欺凌的小馆儿,在那样的地方,孤苦无依的讨生活。
      破天荒的,他觉得自己有些词穷,也不知怎么,他道:“不会挨骂……”
      兆瑾蓦地抬起头:“真的不会?也不会挨打受罚,不给饭吃么?”
      小郁相公有些好笑:“不会。”
      兆瑾闻言仿佛是舒了好大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瑾二爷今日怎么有空闲到这里来?”
      兆瑾答道:“今日我们全家都来拜佛。”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心结解了,说话也从容了许多。
      “真羡慕你们这些有父母的人。”小郁相公托着腮,苦笑了一下。
      兆瑾心里觉着他这样子有些可怜,便转移话题道:“郁公子来这里放生?”
      “我这样的人,这辈子不抓紧积德,下辈子还要受苦的。”小郁相公喃喃道,随即自嘲的摇摇头,展颜一笑,“瑾二爷,圣贤之所以能成为圣贤,都是因为他们家从来没有缺过米。”
      兆瑾竟然仔细想了想,道:“这话听着有几分理,但是也对也不对。”
      原本只是一句牢骚,小郁相公没想到他竟如此认真的回答,转过头来听。
      “圣人之所以是圣人,不是因为他们没有经过苦,生而为人,肉身凡胎,哪有不苦的呢?而是因为他们能‘苦而不苦’,忍常人不能忍之苦,从苦中领悟苍生之道,以解救苍生。正所谓‘世间千般苦,恨己不圣人’,因为不能想圣人之所想,所以才囿于痛苦不能自拔,所以人间才格外苦。”
      兆瑾一提起圣人,滔滔不绝,待到说完,偏头看见对方一双眼睛正认真的看着自己,脸顿时又红了。
      “瑾二爷说起这些来倒不结巴了。”小郁相公托着腮笑道,“可惜了,我这辈子,成不了圣人。”
      “怎么不行?”兆瑾道,“佛……佛也说过,佛法之前,众生平等,郁公子……又有什么不同?”
      小郁相公笑了。
      “我这样的,谁来渡我?”
      他说着站起身来,慢慢的往来时的路走。
      时候不早,他该回去了。
      兆瑾在他身后站起来,仿佛想说什么话,但又无话可说。
      小郁相公转过身:“瑾二爷跟别的公子哥儿不一样。”
      兆瑾分明听小郁相公的声音徐徐传来。
      ——“瑾二爷有一颗澄澈的心。”

      临行前,老太太跟住持请平安锁。
      “敢问老太君这是给哪位哥儿姐儿请的?”
      老太太道:“给我家的珑丫头。”
      她伸出手指指窗外,珑姐儿正由婆子抱着往祈福树上拴红绳。
      “家里这些儿孙,除了璟哥儿,我就最疼爱她了!”老太太笑道,顿了顿,状似无意道,“你看我这个姐儿,是个有福的罢?”
      住持看了看珑姐儿,笑道:“老太君的掌上明珠,一看就不是凡间俗物,该是天上的神仙掉下来的,怎么能叫我这等凡夫俗子轻易看的透呢?”
      老太太听这话,笑着点点头。

      二太太带着一帮子女眷往回走。
      “高家的小姐们果然名不虚传,”二太太扶着林贵家的手,慢慢的下着台阶,“模样儿倒在其次,性情是极好的,进退有度,落落大方,一看就是名门闺秀。”
      林贵家的领会主子的意思:“若是能攀上高家这门亲,璟哥儿还愁没有仕途么?”
      二太太正中下怀的点点头。
      “你们要给三哥哥娶媳妇,三哥哥自己愿意么?”珑姐儿不知从哪冒出来。
      林贵家的笑她的童言无忌道:“哟,我的姐儿,给你三哥哥屋里放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你三哥哥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珑姐儿皱皱眉头,一溜烟儿的跑来了,这时后面才赶上来一大群婆子丫头,气喘吁吁的给二太太见了礼就连忙往前追去了。

      这边厢应家的子弟们游赏完了,也陆陆续续往回走。
      兆瑾一路上沉默寡言,路过功德箱,想了想,取出荷包里的碎银子,投了进去。
      “阿弥陀佛——”一旁的小和尚双手合十念道,“多谢施主,与佛有缘,福报无边。”
      “他与佛没缘——”兆璟在后面笑道,“只想跟圣贤结缘。”
      兆瑾不理他。
      小和尚看到玉溶,愣了愣,道:“这位施主,古今多少事,到头来不过一抔黄土,红颜枯骨,转瞬即逝,凡事皆有缘法,施主此去,切不可过分强求。”
      玉溶愣怔片刻,回礼道:“多谢师傅提点——只是人在红尘,难免身不由己。”

      济禹出得寺来,只见小厮来报。
      “老爷,宫中刚刚传来消息,”他在济禹耳旁道,“柳公公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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