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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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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旷野上,两匹马在如血的残阳下一前一后,四蹄疾驰。
“吁——”玉溶在前勒住马头,调转回身,向着兆璟,“多谢三爷为我指路,只是你莫要再跟着我往前走了!”
“吁——”兆璟也勒住马,小跑着往前,“为何?”
玉溶的脸逆着昏暗的夕阳残照,有些不太清晰:“你带我来,你家老爷要怪罪你的。”
兆璟嗤笑一声,恣意的雄踞于马背上笑道:“我老子眼里,我已然是废物一个,虱子多了不怕痒——我的那些罪状,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也不少。”
玉溶的发丝被旷野上肆虐的风吹起来,在周身肆意飞舞,衣带飞扬:“我此去必然是要得罪你们应家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三爷爱惜羽毛,还是不去的好。”
“造反是三爷最喜闻乐见的了,”兆璟在火红的夕阳下愈加深邃的轮廓笑的英俊又嚣张,催动胯下骏马一跃超过玉溶,“走——三爷也凑个热闹!”
“三爷——”玉溶策马急驰,追赶而上,挡住了兆璟的去路,他目光闪烁,神色复杂的望向兆璟,“我并非不识好歹,你能相送到此,我心里十分承你的情——”
两匹马打着响鼻,郊外清爽的劲风让他们跃跃欲试,焦躁的来回走动着。
兆璟控住马,大喜过望:“玉溶要跟我和好了?!”
“三爷,”玉溶大病一场,跟一月前总对兆璟不理不睬的那个他判若两人,“三爷回头罢,继续做你的富贵闲人,不要平白沾惹这许多的是非纠葛——”
兆璟笑意戛然而止,看玉溶举起马鞭,重重落在自己的坐下之骑上。
不等他反应,胯下骏马已经长鸣一声,前蹄离地,如离弦的箭一般朝来时的方向奔去。
看兆璟大惊失色的背影,莫名有些滑稽,玉溶在飞扬的尘土中不禁微微一笑,随即调转马头,孤身一人绝尘而去。
“下葬——”
一声嘹亮的唱礼,厚重的棺椁即将被抬进巨大的土坑内。
“且慢——”一个清泠的声音传来,众人闻声望去皆是一愣。
只见玉溶一袭白衣,站在人群之外,他慢慢的走进,人群自发四散开来,为他让出一条路。
他面目宁定,向大老爷、二老爷所在走来,带着仆仆的风尘,衣袍在风中飞扬。
“姐姐临终有言,愿与家中父母葬在一处,”玉溶站定,不卑不亢的声音无比清晰道,“我要带她回金陵安葬。”
一言出,众人皆惊。
“你把我应家的脸面置于何地?!”红螺寺的客房里,二老爷砰地一声将茶杯掼在桌上,茶水四溅,对着玉溶怒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将我应家的大奶奶葬在金陵?这不是生生打我的脸么?!”
济禹还是第一次如此不管不顾的冲着玉溶发这么大的火,丝毫不顾及情面。
玉溶却衣不带水,丝毫不为所动的冷冷道:“停灵七日,又让你们从应家潜邸一路招摇到这里,沿路王公贵族设棚祭奠者多如牛毛,已经是给足了应家面子。”
济禹不想玉溶说话如此厉害,不禁吃惊的回过神来,看着玉溶,玉溶坦荡回视。
“你——”济禹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一贯不言不语的玉溶竟然会出口说出这样逾矩的话,一时有些愣怔,“你……你这是何意?!”
“世叔,”玉溶不答反道,“葬在金陵是家姐最后的心愿,请世叔体恤,让我带她走罢。”
“不可能!”济禹激动的一挥衣袖道,“南玉澄是我应家的孙媳妇!理应葬在我应家祖坟里,若是让你带走,是于理大不合,那岂非是要遭人诟病耻笑?!”
言之凿凿,板上钉钉,已然是不容反驳。
“可葬在这里却是于情大不合,”玉溶一勾嘴角,极尽嘲讽的一笑,“活着的时候不闻不问不管不顾,死了却要给你们装点门楣——敢问贵府,究竟是将女子视为何物?是人,还是物件?”
济禹气的满脸发红,疾走过来抬手就要打他。
“老爷——”兆璟从外面奔进来,千钧一发之间大声制止道,“不能打!”
兆璟心道幸好自己紧赶慢赶的到了,不然凭着玉溶的宁折不弯、不管不顾的性子,这一巴掌非要挨上不可。
玉溶眼睛都没有眨,直直的看着济禹,迎面而上:“世叔可要看清了——”
济禹动作一顿,扬起的巴掌僵在半空,只听玉溶一字一字道:“我姓南,我不姓应,世叔还是不要动手得好。”
“你……”济禹大怒,嗔斥道,“以下犯上,简直是无法无天!今天我就替逸臣好好管教你!”
兆璟连忙挡在两人之间,急道:“老爷息怒,玉溶自小丧父,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并非有意冒犯老爷!还请老爷手下留情!”
“畜牲!你给我闭嘴——”济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气急败坏指着兆璟的鼻子骂道:“给我跪下!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干的那些龌龊事,我都没脸提!”
兆璟心下大惊,颇为意外,不想他与玉溶的事,老爷竟然知道了。
玉溶瞳孔猛然皱缩,只听济禹大怒的指着兆璟骂道:“平日里我公务繁忙,看你日日和他一道上学念书用功,我还只当是你那些毛病从此好了,却不成想,你们——”
兆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撩袍子跪下:“都是儿子唆使的,与玉溶无关,老爷要罚就罚我!”
济禹大骂道:“畜生!你竟然还敢承认?!好好好——你要挨扳子,自然少不了你的!”
说着就要扬声叫人,玉溶连忙上前一步,终于跪在济禹面前:“老爷,之前的事——都是我……是我引诱兆璟,老爷罚我罢!”
“玉溶!”兆璟打断他的话,急道,“分明是我逼迫你,跟你有什么关系?!”
抢在玉溶之前跟老爷道:“与他无关!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甘愿领罚!”
“世叔——”玉溶还要阻挠。
兆璟不耐烦的转头冲玉溶怒道:“你也不看看你这个样子能经得几下板子?能不能别跟着添乱?!”
济禹简直气急攻心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两人倒自己争起来了!
“寡廉鲜耻,世所不容!你们倒还相互包庇起来了?!”指着兆璟骂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恬不知耻的儿子,简直是败坏家声,有辱门风!给我狠狠地打!”
眼看着小厮已经上前架起兆璟,玉溶沉着冷静的脸终于崩塌:“慢着——”
他看着气急败坏的济禹,慢慢道:“三爷平日里与京中子弟,皆能秉公持礼……唯独我来之后,他才行为无状——可见,是我之过!”
他狠狠心,继续道:“这个世叔无须担心,只要世叔答应让我带走姐姐,我即刻离开应家,今后与应家都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兆璟侧脸,又惊又怒的看他。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威胁我?!”济禹一双利目眯起来,“我若是不肯呢?”
“世叔,”玉溶慢慢站起来,“世叔当年下放至金陵家父麾下任职,与家父交好,你们同是东林领袖,相约一齐上疏痛陈积弊,不想你回到京城后却叛出东林,让家父孤立无援——”
当年之事,是济禹和玉溶心里共同的心病,一揭开陈年的伤疤,连着新肉,时隔多年,沉疴未愈的痛却丝毫不曾减轻。
玉溶与济禹正面交锋,无不悲愤动容道:“世叔看顾照抚我这个罪臣之子,在外人看来,是有情有义之举,实则是心中惶惶不安,因为你多年来虽然功成名就,却自感有愧于家父,有愧于东林党一齐上疏被杀的多少烈士!”
“住口——”济禹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的大声呵斥道,“简直是一派胡言!”
“家父已死,”玉溶悲痛慷慨道,“东林诸君也再难挽回,经过四年之前一场浩劫,元气大损,数年之内再成不了气候,再加之去岁张首辅一党被连根拔起——当初朝廷三足鼎立、相互掣肘的局面就此打破,如今只余今魏公公一党独大……”
玉溶嘲讽一笑:“世叔,你押对了。”
济禹气眼睛发红,站在那里紧握的拳头微微发着抖。
“……倘若世叔还对南家有一点恻隐之心,还请高抬贵手,放姐姐归家,”玉溶缓缓道,“自此以后,前尘旧事随风而散,南应两家——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