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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当二太太王氏终于得知儿子挨了老爷打的时候,璟三爷已经被一众惊慌失措的小厮们抬回来了。
      逞能的时候是一条好汉,关起门来也嚎得格外撕心裂肺。
      二太太一进门就拿眼将满屋子的丫头们挨个儿扫过去:“没用的东西,主子挨了打也没一个喘气儿的去禀告我一声。”
      她发髻梳的一丝不苟,犀利的眼神所到之处,无不敛眉低头,一声不敢吭。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平日里莺歌燕舞能耐得很——倘或他有个什么闪失,我先打发了你们出去!”
      兆璟的呻吟声响起来,二太太赶忙上前亲自掀开衣襟看,声音顿时高了八度,心疼道:“你瞧瞧,都打成什么样儿了!”
      赶忙亲自指挥着一众人上前七手八脚的侍奉汤药。
      兆璟拉着太太的衣襟子笑着讨好道:“不怪他们,原是儿子怕太太担心,所以不叫他们禀明的。”
      二太太扬手还要教训这帮丫头,兆璟提高嗓门嚎叫一声,惊得太太不敢动,怕牵扯了儿子身上的伤口,坐定下来,由儿子拉着自己。
      后背上撕去了衣服,正流着血,二太太养尊处优的手捏着手绢,虚虚的按在兆璟后背上方的虚空,想摸又不是,不摸又心疼的肝儿颤,无从着力,干脆坐在原地张口痛骂道:“都怪南家那个小畜生!刚来咱们家就牵扯出这么一件祸事——”
      二太太看着自己的心腹婆子:“我早先儿怎么说的来着?这姐弟两个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我看呐,还是早打发了好!”
      这话倒提醒了兆璟,他眼神动了动,随即张口恨恨道:“太太说的对极了,正该早些儿的打发了南玉溶!”
      太太一听儿子这么说,犀利的眼神立马看过来,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母狼:“如何?他怎么着你了?”
      兆璟放开太太的袖子,改拉着太太的胳膊,情绪激动的打算跟亲娘一诉衷肠:“天知道儿子有多烦他——太太问问梨浓便知道了,每天天不亮就来院子外候着儿子上学,儿子是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二太太一听,准备好的唾骂猝不及防的憋在齿颊之间。
      兆璟滔滔不绝,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简直是拿着老爷的鸡毛当令箭,偏生遇事还懦弱得很!好比这一次,他竟然还拦着老爷愣是把错儿都往他一个人身上揽,为的是怕事情闹大了兆璇下回还找他麻烦——儿子平生最烦胆小怕事的人,这种人成不了什么大事!”
      兆璟偷眼看看太太的脸色,换了口气儿,接着道:“成天见的一副棺材脸,没一点儿趣儿,除了看书,走鸡斗狗的啥也不会!儿子对着他,真真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可偏偏他文章作的好,讨先生的喜欢——这人一天放在我眼皮儿底下,我真是一天都不舒坦!还是打发了好,打发了干净!”
      兆璟看太太若有所思:“太太?你说对么?”
      突然被儿子问道,太太回过神,破天荒的斟酌了一番,谨慎的对义愤填膺的儿子道:“虽说是这样,可是你也要学着考虑老爷的难处——况且还有你大嫂嫂这一层,真打发了,传出去不好听。”
      兆璟仿佛遭到了晴天霹雳,哭丧着脸:“还要太太帮儿子想个万全的辙才是。”
      二太太举着帕子仪态端方的轻咳一声道:“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容我好好想想罢。”
      兆璟点到为止,见好就收。

      看着兆璟睡下,二太太才领着人回房。
      心腹婆子林贵家的在她耳旁道:“我看璟哥儿的光景,倒不像是真的厌恶了南公子,倒像是在太太面前变着法儿的替他说好话儿。”
      王氏沿着回廊往前走,前头丫鬟小心翼翼的在打着灯笼。
      她轻哼一声,悠悠道:“璟哥儿的心眼子,我这个当娘的还能不知道么。”
      “那太太不戳穿他?”
      “我戳穿他干嘛?”经过璋哥儿的院子,王氏远远瞥了一眼,接着道,“璟哥儿现在心里想留个守规矩的人,尚且还要跟我别着心眼子,我再逆着他,他岂不是真要叫我亲手推出去给外人了?”
      林贵家的点头称是:“还是太太教子有方。”
      “璋哥儿今晚又没回?”
      林贵家的道:“听下面的人说,是有酒席。”
      “什么酒席,我看是给外头的狐狸精绊住了罢!”王氏冷笑,看看院子里还亮着灯,隐隐传出了徐徐的琵琶声,浓重的暮色之中格外凄婉哀怨,“见天的弹,也没见她把人给留住,真是没用。”

      红苏等一干下人们觉着,自家的爷怕真是要转性了。
      每天天不亮自己就下了床,催着她们穿衣服传早饭,收拾停当之后站在院儿里立着,等探头出去的枫林说“见着南公子拐弯儿了”,才装模作样的信步溜达出门,看也不看南玉溶,架势十足的在前头走着,一路上煞有介事的赏风赏鸟赏石赏鱼。
      红苏真的担心是那一顿藤条把他璟三爷的魂儿给打散了,现在这壳儿里装着的到底是不是她们的三爷?这事儿还真说不准。
      兆璟、玉溶两个仿佛各自心照不宣的达成了一致,你不言我也不语,一起上学,一起下学,可是谁也不第一个开口说话。
      趁着课间的空档儿,兆璟吃着从家带来的茶点,状似无意的对枫林说:“你去把这碟儿送给他,问他饿不饿。”
      枫林看看兆璟,问道:“谁呀?”
      兆璟一扇子敲下去:“你祖宗!”
      枫林眼泪婆娑的提着一包点心,走到写字的玉溶跟前儿。
      兆璟坐在前面,竖起耳朵。
      只听枫林的声音传来:“南公子,我们三爷让我把这包点心给你,让我问问你饿不饿。”
      兆璟从来没有这么想打死这个缺心眼儿的。
      有下人如此,何愁当不成乌龟王八?
      自打先生一状告到了老爷那里,各家子弟近日都着实消停了不少,大概是跪祠堂跪服了英雄好汉,家塾里风平浪静,一片祥和。
      先生尝到了好处,课讲的越发抑扬顿挫,连骂人都骂的中气十足。
      “——应兆璟!这满篇白话,就是你写的锦绣文章?通篇下来,一句圣人之言都无,你自己杜撰的话要是比圣人还要高明——你早就是应圣人了!”
      兆璟辩驳道:“‘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照孔圣人这话,圣人随心所欲就是合情合理,旁的人就是大逆不道了?这岂非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歪门邪说!简直不可教也!”先生气的将教鞭敲得啪啪响。
      兆瑾回头望望弟弟,由衷的跟着先生长吁短叹。
      兆璇不知大家在说些什么,但是听先生骂兆璟就跟着开心。
      玉溶抬眼看看,低下头运笔挥毫。
      “把这纸字拿给你老子爹看看!”先生将兆璟的文章扔回来。
      这文章老爷是万万看不得的,身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吃一堑长一智,兆璟万不敢拿自己这样意气之言去触碰老爷的霉头。
      因此下了学就坐在窗前开始用功,临时抱佛脚,想着天亮之前将就着对付一篇出来拿给老爷交差。
      偏生璟三爷荒废太久,此时书到用时方恨少,全没了自己杜撰、畅所欲言时洋洋洒洒的气势,绞尽脑汁,想破脑袋才硬写了三行半。
      红苏、梨浓等人也陪着几乎熬了一夜。
      第二天玉溶走进来的时候,地上书扔的到处都是,几个丫头有的倚着墙,有的头靠着头,正打着盹儿。
      玉溶在书案前站定,倒在一片凌乱的书堆里的三爷意有所感似的猛然惊醒,迷迷糊糊,睡眼朦胧,脸上还印上了残缺不全的字迹——圣人。
      璟三爷意识渐渐回笼,看清了隔着书案站在面前的玉溶。
      玉溶抬手,将一卷文章按在桌上。
      璟三爷展开一看,顿时喜不自胜:“好了好了,这下——”
      说到一半清醒过来。
      慢慢抬头去看,只见玉溶从高处俯视他:“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三爷就算不屑于圣人之言,至少也要知道圣人说了些什么,仅凭圣人之三言两语就以偏概全,难免会有失偏颇了。”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转眼间,到了老太太生辰,应家上下,装点一新,施粥的摊子摆了十里。
      前来拜寿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堂上请了京城名角儿玉芙蓉给老太太唱贺寿戏,,这玉芙蓉可了不得,他老人家可是给十二衙门之一的“钟鼓楼”的大内监们说过戏的人,真不愧是伺候过前朝圣上的,他的戏,不论是词曲还是身段儿,在京城那可都是首屈一指的。
      戏咿咿呀呀的唱了一天,眼看夕阳西下,晚上的正宴就要摆起来了,兆璟回去换了一身衣裳,路过钟翠亭,远远看见前头假山下面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丫头婆子,都仰着头往假山顶上看。
      那边儿的婆子看见了他,老远儿喊道:“璟哥儿快来——我们珑姐儿爬到上头下不来了!”
      兆璟也走到假山下面,跟婆子丫头们一道仰头去看,只见一个穿着月牙白袍子的身影正坐在假山高处。
      “珑丫头?”
      那上面的小人儿闻言探出头来瞧,顿时眼睛一亮,喜道:“三哥哥!”
      平日里的罗裙钗环换作了整整齐齐的公子髻,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水灵灵的。见了兆璟,一对儿梨窝绽在嘴边,笑的一派天真烂漫,冲着兆璟挥挥手:“三哥哥,你看我!”
      兆璟顿时失笑:“哟~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呀!”
      “我好看么?”
      “好看,”兆璟跟着上面的小人儿笑道,“你是咱们家最好看的。”
      “哎呀我的三爷,你可别由着她胡来!”一旁的婆子苦着脸道,“今儿家里来了这么多人,这里里外外进进出出的,倘或叫外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兆璟喊道:“我的大小姐,你怎么上去的?”
      珑儿探出头来大声的向自己的三哥哥告丫头婆子们的状:“她们来抓我,我就躲上来了!”
      “这怎么就成了我们抓她了?”婆子们叫苦不迭,求爹爹告奶奶道,“三爷看看姐儿打扮成什么样儿了!我说姐儿呀!你也体谅体谅我们这帮子当差的,快点儿下来罢!要是磕着了碰着了,大太太还不得心疼死……”
      兆璟看着珑儿和婆子们打官司,笑的打跌儿,安抚的冲她们道:“没事儿,我上去把小祖宗给你们抱下来。”
      他随即在一众人的千恩万谢中撩起袍子一角别在腰带上,攀着嶙峋的峭壁就要上来。
      钟翠亭的假山比二层楼还要高,也难为珑丫头竟然自己爬上来了。
      珑儿坐在顶上,看着兆璟利落干净的越爬越近,弹了弹袍子上的灰,坐在离她不远的另外一处石头上,跟她一起往下看累断了脖子仰望的众人。
      “你干嘛?”珑儿警惕的看着他。
      “你要干嘛?”兆璟反问。
      一大一小的两人,坐在假山顶上煞有介事的谈判。
      “我听外面那么热闹,也想看看——可是女孩子不得擅见外客。”
      所以打扮成男孩子。
      “你想看热闹,我带你去看呐!”
      “你没骗我?”
      “骗你我是乌龟王八!”
      珑儿眯起眼睛,似乎在认真考虑,半饷点点头:“下去可以,但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就你机灵——说罢。”
      珑儿笑的狡黠:“我要你身上挂的君子玉!”
      兆璟也爽快:“给你了!”
      他伸出手:“把手给我——”
      珑儿伸出手,他往前倾身,抓住了珑儿白嫩的小手,抱着她慢慢的爬了下来。
      兆璟从腰上解下君子玉,给珑儿佩戴好,退后半步打量着,啧啧感叹:“这就更像了。”

      堂上玉芙蓉正唱到《西厢记》的名段。
      “千般袅娜万般艳,步步频将心事传。若能与她成美眷,胜似瑶池作神仙……”
      “一炷香:愿亡父灵柩早日归葬;二炷香:愿老母福寿康宁;这三炷香愿洞房花烛,得配如意郎君……”
      玉芙蓉身段风流婀娜,顾盼神飞,一个下腰,水袖一甩,卷起春风阵阵,引得满堂叫好儿。
      老太太披着大氅坐在上首的贵妃塌上,背后是花开富贵的七彩琉璃屏风,捏了一个鲜红的樱桃放在嘴里,手放在珐琅点翠手炉上轻轻的打着拍子。
      兆璟人未到声先到:“老太太,你看谁来了!”
      一时间原本看戏的众人纷纷扭头看去。
      只见兆璟肩膀上坐着一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她居高临下、飞红着小脸儿兴高采烈道:“孙女儿给老太太拜寿来啦!”
      老太太定睛一看,待认出是谁,抚掌笑道:“我的儿,你笑煞我了!”
      大太太从席间错愕的站起来,向左右丫道:“这……这是珑姐儿?哎哟喂……这怎么话儿说的?”
      “我的心肝儿,快到我这儿来!”老太太伸手招呼。
      兆璟小心将珑丫头放下来,她穿过人群扑在老太太怀里:“他们不让我这样打扮,说我不听话老太太不疼我了!”
      “别听那起子糊涂东西瞎说,”老祖宗溺爱的刮着珑姐儿的小鼻子,“我的珑丫头,是全天底下最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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