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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这是怎么了,着了风?”
      一夜不见,玉溶仿佛病的厉害,脸颊凹进去,兆璟这才发现,短短半月,这人不知不觉间竟消瘦了一圈儿,细长的手指握着笔,整个人怎么看都点形销骨立的意思。
      只是一刹那的功夫,玉溶回了神:“三爷觉着冷?我让他们加点炭……”
      “快不必了,”兆璟心里莫名窝着一团无名火,直接走上前,将手里捧的炭炉不由分说放进他怀里,“我冷什么?你都凉成这样了!”
      玉溶仿佛被手炉的温度灼了一下,随即双手握住了。
      “病成这样还写文章,圣人的话能治病么?”兆璟见纸上一排排整齐的蝇头小楷震惊道,“溪明呢?你屋里那帮下人呢?”
      “因我晨起想吃豆沙包,厨房里没有现成的,打发他们出去买了。”
      兆璟看玉溶不着痕迹的用书将写满字的纸压住,顿时觉得凉透了,也不再纠缠什么豆沙包不豆沙包的,只压着火气道:“我让人去给你请大夫。”
      “不必劳烦三爷了,别耽误了你上学。”
      兆璟无言以对:“那行,等他们回来,你让他们去请大夫。”
      “我没什么大碍,已经喝了药了。”玉溶说着已经扶着桌边站起来。
      兆璟错愕望向他:“你这是要干嘛?”
      “跟你一道上学。”
      兆璟张了张嘴,终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败下阵来的摆摆手:“你觉着行就行罢……”

      一整天,璟三爷都心不在焉,杂书看不进去,心里压着一股莫名的火气,枫林磨的墨不是太稀就是太浓,看什么都不顺眼。
      烦躁的写写画画,枫林歪着脑袋看:“爷,您这是在画南公子么?”
      兆璟一点就着:“糊涂东西,两只眼睛留着喘气的么?”
      落款明明写着“赠郁相公”。
      兆璟自己低头一看,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画上的南玉溶正凝视着自己。
      得,这小郁相公是越画越不像了。

      南玉溶好容易撑到了午后,靠在一处僻静的地方闭目养神,谁知兆璇也跟了过来。
      “好兄弟,哥哥到处都找你不见,原来你在这里呀!”
      玉溶浑身都疼得厉害,缓缓睁开眼,沉声道:“璇爷,我姐姐的事可有眉目了?”
      兆璇笑嘻嘻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你莫急,哥哥答应了帮你找人跟着,还能没有眉目么?”
      玉溶不答,只是盯着他看。
      兆璇清清喉咙:“他近日确是刚刚买了个宅子,听说还置办了一众丫鬟婆子小厮,一应家具摆件儿,还听说里面住着的是打苏杭来的名妓。”
      玉溶禁不住一阵咳嗽。
      “哎呀我的好兄弟,你别着急啊!”兆璇顺势贴着他坐了,一边给他在后背顺着气。
      “那院子在哪?”玉溶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兆璇为难道:“这你得多给哥哥一点儿时间呐!”
      玉溶忍住咳嗽,直起腰,慢慢道:“我还可以替你写文章。”
      兆璇的脸上的笑逐渐消失,整个人靠过来:“好兄弟,你真的不明白哥哥待你的心么?”
      玉溶站起来:“璇二爷,您自重。”
      兆璇脸上带了一种决绝:“好兄弟,应兆璟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你看他成天走鸡遛狗、沾花惹草——他和他一母同胞的大哥都一样,都是一个货色,他们家的人都一个样!你从此以后只跟着我,在应家,我也能罩着你!”
      玉溶用力甩开他缠上来的手,深深的喘了一口气,一字一字道:“你难道跟他,不是一家人?你难道,不姓应?”
      “我的弟弟呀,”兆璇眼里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疯狂,“可冤死我了!我跟他怎么能是一路人?”说着扳着玉溶的肩膀眼看将他环在怀里。
      玉溶向后躲道:“你是京城应家的璇二爷,我只是个罪臣之子,二爷难道不怕我将此事宣扬出去么?!”
      兆璇欺身而上,目光变得狠戾,下手也加重了力道,发狠道:“你敢宣扬么?!”
      玉溶病着,哪里挣得过他?一头撞到柱子上,簪子掉落摔成两截,乌发四散而下——忽而身上一轻,一股大力从身后将面前的兆璇踹了出去。
      兆璇向后摔了个眼冒金星,还没挣扎起来,迎面又是重重一脚,直踹的他心口窝疼。
      兆璟火冒三丈,连日来的无名火随着这两脚踹出去,踹的尤其重——
      “春天还没到,要发情到外头找婊子!别他妈在这儿脏了应家的门楣!”
      枫林从后面拉住还要往前冲的兆璟,大声道:“爷,别打了!说什么他都是应家的子弟,伤着了说不过去啊!”
      兆璟真的发起怒来,多少个枫林都拽不住。
      枫林一个趔趄被甩在后面,堪堪站稳脚跟,随即大声嚷道:“南公子?南公子你怎么样?”
      兆璟站住,喘了几口气,似是冷静下来,伸手狠狠的搓搓脸,转过来看,只见玉溶跪坐在地上,手捂着头的一动不动,浓密的长发挡住了脸。
      兆璟担心撞坏了额头,上前道:“你怎么样?”
      谁知刚触碰到他的胳膊,就被大力的甩开。
      南玉溶一张脸煞白,头发丝儿不体面的沾在嘴边,眼里是满满的愤恨和哀怨,额角一注鲜红的血液慢慢流下来。
      兆璟愣住了,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个人眼里看见如此鲜活的情绪。
      也是第一次,从一个人眼里看出如此强烈的恨意,近在咫尺,没有一丝一毫的遮盖。
      只见他吃力的伸出手指着兆璟面前的虚空,整个人都在抖,许久才说出可能是自打来到了应家,说出的唯一一句心里话,字字泣血,声声含泪,将兆璟的心一瞬间打入谷底——
      你们应家就是……一群没有心的狼!

      这时大家都听见了声响围了过来,赵葳赵蕤连同几个子弟七手八脚的将兆璇从地上拉起来。
      花纶看着兆璇狼狈的样子不由得惊呼:“璇哥儿你怎么样?”转而对兆璟怒目而视。
      兆璇缓过了一口气,清醒过来,愤恨的指着兆璟:“你给我等着!”
      兆璟像根柱子一样杵在原地,不理不睬。
      两边公子哥沉默的分派而立,均不甘示弱的对着对方怒目而视,一触即发。
      “都让开,先生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
      先生年过七十,颤颤巍巍的赶了过来,一看这针锋相对的架势,顿时犯了头疼病,痛心疾首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京城应家,世代簪缨,诗书礼仪,清贵自持!你们的父亲有的在朝为官,有的在野经商,你们以为挣下如今的家业容易么?!那是应家祖先呕心沥血,一代一辈的熬出来的!哪里容的你们一味的作贱败坏?!多年的圣贤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么?!你们简直是一群应家的债主!”
      说一句用拐杖用力的杵着地面,最后一句说完,气愤的连着杵了七八下。
      难为他七十多岁,还气沉丹田的痛斥出这么长一段话。
      “都愣着干什么?”先生使劲在地上杵拐杖,但凡再年轻个十岁,他简直都能气的跳起来,“都给我回屋读书去!”
      大家对峙着,站着不动。
      一边的人无声的看着兆璇,另一边人无声的看着兆璟。
      兆璇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璟三爷没听到,先生让回屋读书么?”
      兆璟勾唇一笑,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怎么,璇二爷怕挨板子?”
      “笑话,”兆璇眼底发红,死死盯着兆璟,“我应兆璇从小到大,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板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挨打。”
      兆璟冷哼:“好,新仇旧怨,给你一个清算的机会。”
      先生目瞪口呆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插不上话,简直惊悚的话都说不利落了:“你你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君子无争!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兆璟的手上多了一枚铜钱,放在指上,铜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弹起,打着旋儿直直飞向兆璇,被兆璇在半空中截住,愤恨的一把摔在地上。
      如同一个号令,满室君子,同时动了起来。
      挤压了太久太深的怨气,今日终于如愿以偿的爆发出来,一时间,砚台文章满天飞。
      这一天,应家子弟终于以一种最原始的方式进行了一场“君子之争”,发泄着或许从祖上就开始挤压的怨怼。
      先生被兆瑾扶着往旁边退,一边退一边大喊“君子无争”,痛心疾首的连拄拐杖的都顾不得,狠狠的敲着石桌:“苍天呐,他们这是要造反呐!管不得了……竟是管不得了——真是一帮活祖宗呐……”

      济禹刚刚下值,前脚刚刚迈出衙门,就看见家里的先生拄着拐杖着急忙慌的迎上来,连让小厮们搀扶着都顾不得了,看见自己如同看见了菩萨,拉着自己一边老泪纵横,一边将兆璟在学堂里如何寻衅滋事、如何挑头儿带着一种子弟打成一团的壮举在衙门门口儿声讨了一遍。
      先生饱读诗书,说到激动处竟然出口成章连成了四六骈俪文,直将一帮十几岁的公子哥儿打架斗殴,描摹成了大逆不道、绝无仅有的滔天罪状。
      “真是亘古未有!闻所未闻呐!”先生唾沫横飞,气的抖如糠筛,“简直是羞煞人也……祖宗蒙羞……”
      济禹轿子都不坐,直接骑马一路驰骋到家,一进门就嚷道:“把那个不学无术,大逆不道的畜牲给我押过来!”
      那个“大逆不道的畜牲”是谁,下人们都心知肚明。
      躲在大门口听风声的枫林连忙往回跑,刚转身就被老爷看见,大骂道:“混账东西,谁敢惊动了老太太,我拿你们是问!”
      兆璟早就料到今晚在劫难逃,刚刚涂上跌打损伤的膏药,就被传到老爷屋子问话。
      兆璟看看一众捏着帕子泪眼婆娑的丫头们,颇有一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一时间不知道是可笑还是可叹:“我这还没死呢,怎么一个个跟我要怎么着了似的?”
      众人哭的如同大难临头,如丧考妣。
      梨浓担忧道:“一会子老爷问起来,哥儿只捡着轻的说,千万别顶嘴,能认错就认错,要是过了半个时辰爷还不回来,我就去请老太太。”
      兆璟长叹一声道:“要不怎么说还是你们有良心呢?爷对他这么上心,就算是块子冰也该化了。”
      抬脚出了门,还一边安慰众人:“行了行了,别操心了,都该干嘛干嘛罢——我又不是在外边儿养戏子,再说我是他养的,总不至于打死我。”

      玉溶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净是破败的院墙,惊慌失措的啼哭声,一会儿是父亲鲜红着一双眼对自己说“你要替为父报仇”,一会儿是姐姐拿着刀架在脖子上眼神空洞的望着他“应家……就是个无底洞……”。
      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
      睁开眼,浑身上下都被汗浸透了。
      一个声音喜道:“总算醒了,这可好了!”
      玉溶看见姐姐玉澄正坐在床边用手绢拭泪,见他醒了,眼泪顿时掉的更厉害,红肿着秋水瞳眸哽咽道:“下人们不尽心怎么也不跟我说?你死了……我就真的没有活头儿了……”
      “姐姐莫哭,”玉溶虚弱一笑,“原是用功用得狠了……”
      玉澄话语带了气:“病成这样儿了,你还瞒我?”
      玉溶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拉着姐姐的衣角:“太太始终都是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的……你够难了,何苦说出来给你添堵?”
      玉澄偏过头去,肩膀抖得更厉害。
      玉溶瞥见外面天黑了,一个激灵,挣扎着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玉澄吓了一跳:“酉时过了。”
      “酉时……”玉溶急得翻身就要下床,“酉时了!”
      “这是这么着了?”玉澄眼泪都来不及抹。
      玉溶脱力的下床,自己拿了外袍穿上:“老爷下值了!”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成日里花天酒地,胡作非为!跟一帮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凑在一起,净学了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济禹亲自拿着藤条狠狠的抽在兆璟身上,“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大胆到在学堂里带头生事——你的确是长本事了!”
      兆璟一个没跪住趴在地上。
      “给我跪直了!”济禹愤怒的吼道,“说——这次到底是为的什么?!”
      兆璟后背的衣裳都被藤条的棘刺划破了,鲜血流了出来,事先涂好的膏药刺的皮肉生疼,龇牙咧嘴的形状被济禹看见,顿时更加火冒三丈:“我还没打你板子——有这么疼么?!”
      说着又狠狠抽了几下。
      兆璟疼得眼前发黑,正在受难之际抬眼看见老爷书房坐上的牌匾,上是御笔亲题的“忠君怀仁”四个大字,他反骨上来,双手垂在身侧攥成拳,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济禹看他不服管教,气的倒仰,大声朝外面噤若寒蝉的一干下人吼道:“拿板子来!”
      板子被取了来,济禹打红了眼,高高扬起板子,谁知却被一双凭空伸来的手按在半空。
      “老爷息怒!”
      兆璟原本运足了一口气,但是预料之中的剧痛并未落下,睁开眼,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玉溶一撩衣袍,扑通一声跟着跪了下来,沙哑着声音道:“打架之事是因我而起,老爷要打,就打我罢!”
      “玉溶,此事与你无关,定是这个逆子——”济禹还要再打,玉溶膝行上前拦住他的腿,艰难说道:“都是因着璇二爷逼我替他写先生布置的课业,我不堪其扰,心中忿忿不平,因此撺掇着三爷才打起来的。”
      事情说的有鼻子有眼,济禹不禁一愣,不敢相信的指着地上多年都扶不上墙的烂泥道:“你撺掇他?!”
      玉溶放开手,看着济禹点点头。
      兆璟是济禹养的,济禹心里最清楚,此事必然另有缘由。
      “你不要替他开脱,我早都想好好教育教育这个不成器的逆子了!”
      “老爷!”玉溶提高了声音喊到,“算是今日玉溶求您了!”
      济禹举起的板子顿时缰在半空,半饷才缓缓放下,看看玉溶,又看看兆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余怒未消道:“你给我跪祠堂去!”

      祠堂在应家庞大的院落中心,兆璟不许坐轿子,只能由小厮们搀扶着,一步一挪的走过去。
      玉溶也上前来扶他,被兆璟一偏挡了回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道:“方才我爹面前,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玉溶还是淡淡的:“兆璇是别院的人,纵使在老爷面前说了,又能怎么样?”
      “怎么样?”兆璟一动怒又扯到了伤口,倒吸一口气,“出口气!”
      “三爷就是太争一时意气了。”
      兆璟闻言震惊的看着他,感觉世间真的没了天理,简直是欲哭无泪:“我意气?!我为的什么?!”
      玉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没什么情绪的看着他。
      疼痛袭来,璟三爷终于败下阵来,破罐破摔的往前走,一边气急败坏道:“得得得——我应兆璟要是再管你,我就是乌龟王八!”
      凭着心里一股怒气,带着伤走得飞快,把玉溶甩在身后。
      玉溶看着兆璟离去的背影,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吃力的跟在后面。
      祠堂门一开,里面已经乌压压跪了一大堆人。
      应家众纨绔平日里忙得很,除了逢年过节,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整齐的一道来祠堂侍奉祖先了。
      兆璇也被打了个不轻,原本正疼得直哼哼,一回头看见兆璟一瘸一拐的走进来,顿时平衡了,也顾不得自己一身伤,歪着头嘲讽道:“哟——三爷来啦!得,今儿这人算是齐全了!”
      奉命监管他们挨罚的管事见了兆璟,招呼道:“璟三爷,正中间儿的地儿都给您留好了。”
      兆璟小心翼翼的挪过去跪下。
      管事又道:“老爷吩咐了,璟三爷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回。”
      兆璇幸灾乐祸的大笑,仿佛只要兆璟挨罚就是全天下最开心的事。
      打都打完了,兆璟也没什么顾忌:“这是谁家的狗又在乱吠?”
      “你说谁狗吠?!”
      “说你了么?”
      “你再说一遍?!”
      “谁家的狗吠!”
      兆璇挣扎着起来就要卷袖子再干一仗。
      玉溶走了进来,自顾自的端端正正跪在祠堂门边儿。
      就像个甩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只是这膏药天生就是跟三爷犯冲的,越贴越疼。
      兆璟扭头烦躁道:“这是我家的祖宗,你跟着跪个什么劲?!”
      隔了两排人,玉溶看也不看他:“我跪在这,就是跪你家祖宗了么?”
      兆璟简直惊愕了,想了想,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边儿的话顺口就说了出来:“你……你病成这副德行,再跪出个好歹——让我家祖宗不定怎么想我呢!”
      “璟三爷早在乎祖宗的怎么想,也不至于有今天。”玉溶这时倒丝毫不含糊。
      兆璟彻底语塞,看了看一边犹自挑衅嘚瑟的兆璇,终于自暴自弃的重新跪下,向着举头三尺的满天祖先大声道:“各位祖宗在上,不肖子兆璟知错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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