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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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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一出口,就是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
一时间,鸦雀无声。
兆璟出乎意料的愣怔了一瞬,接着他的声音响起:“可我觉着是真的。”
“是赝品。”玉溶转向他再次道,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只是对着兆璟一个人说的。
众人眼神各异的注视下,玉溶端正的坐在原地,
在兆璟的眼里,正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和繁华向他望来。
兆璟内心颤动——他原本,只是想让他见识一下真正的权钱交易,结果却猝不及防的看到一个不沾染世俗的灵魂,一个人独自的骄傲着不肯低头,哪怕跟所有人站在对立面。
兆璟忽地一笑,桃花眼灿烂生辉。
出了门,玉溶脚步不停的往前走。
“哎——”兆璟连忙追上,“咱们马车在那边呢!”
玉溶不理他,直接往前走。
走了半饷,他停下来:“你跟着我做什么?”
兆璟笑道:“吃多了,跟你走回去消消食。”
枫林在后打着灯笼,有眼色的指挥着车夫在后头远远的跟着。
“不拿画了?”玉溶酸他。
“人家给送到府上了呀!”兆璟脸皮堪比城墙。
“三爷,”玉溶正色道,“我不信你是这样的人。”
“那你说我是怎样的人?”兆璟一挑眉,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三爷叫我来,无非是让我看看这迎来送往的场面,好叫我知难而退,就此放弃仕途,从此以后跟你一起不务正业。”
“天老爷——”兆璟煞有介事的向天抱拳,“多谢天老爷,玉溶也有明白我一片苦心的一天。”
“可是人家送,你就真的接么?”
“玉溶也看到了,那样的场面,火候到了,由不得你不接。就算我不接,还会有其他人接,只要他有钱,早早晚晚,事情总能办的成——在官场就要懂得‘和光同尘’,我不接,就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以后仕途就会举步维艰。”兆璟难得的正色道,“官场就是人情场,进去了,就别想清清白白的站着出来。”
“三爷,”玉溶与兆璟对面站着,大街上空无一人 ,只有月光撒了两人一身,“我不信,这官场就真的到了这种地步,我不信,它就容不得一丝的干净。”
兆璟闻言咧嘴笑了,他握住玉溶的肩膀:“今天之前我不信你这话,可今日之后我信了——”
他推着玉溶转身,两人慢慢往前走。
“……可恕我直言,玉溶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还没有结结实实的痛过——
“——但是有三爷在,不会叫你痛。”
珑姐儿得了万岁爷亲笔提匾的事迅速的传遍了京城,连茶棚说书人都不说梁红玉,改说京城应家大小姐了。
“……说时迟那时快,常大人于一射之地外纵马疾驰,其勃勃雄姿犹如神兵天降——”说书人一个停顿,周遭人都不由得一个激灵,连举到嘴边的茶都忘了喝,由着它独自冒完了热气儿。
“终于在应大小姐落地之前堪堪将她接住——”
众人憋住的一口气终于悠悠的吐了出来。
“常大人低头这么一看,不得了,原来这竟然是位如花似玉的大小姐,生的那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靠门边的一张桌子上,一人闻言不禁笑了笑,拿起绣春刀离去,留下桌子上的一锭银子。
这一日宋家太太来应府做客。
名为做客,实际上是来相看儿媳。
宋家是名门望族,大太太喜得不行,连忙殷勤招待。
可是宋家太太欢欢喜喜的来,却是匆匆忙忙的走。
大太太一脸欲言又止,送到门边还勉力留饭。
“不了不了,家里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回去料理呢——”宋家太太巴不得赶紧离开的样子,强笑道,“改日——改日我一定再登门拜访。”
大太太一脸一言难尽的站在门边,目送宋家太太的马车远去,明白这一去必定是再难返回了。
珑姐儿爬在门后,不禁和一众丫头笑作一团。
“……可是姐儿,这样真的好么?”
“怎么不好?允许他们来相看我,就不许我相看他们了?”珑姐儿倚着栏杆,蛮不在意的上下抛着橙子。
“可是……哪家能允许家里的什么小姐太太的,随意进出呀?那岂不是有辱门楣么?”
“生而为男,就可以挑挑拣拣,生而为女,就只能等着被挑?找不到我意中的,宁可一辈子不出门子——不然你看澄大嫂嫂,难道不是前车之鉴么?”
宋家太太心有余悸的坐在轿子里,婆子在轿帘外头道:“这应家的确是高门大户,应家大小姐家世好,相貌也好,怎么就是……就是——”
方才的一幕幕历历在目,宋家太太不敢相信的捂着胸口,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出格的事情:“就是……有点疯疯癫癫的!”
这一日,兆瑾陪着珑姐儿来红螺寺还愿。
他信步走到当日的功德池,花银子放生了一篓鱼。
鱼儿扑通扑通的进了水池,撒着欢儿的朝四面八方游了出去。
雇佣的男人放下竹篓,讨好的笑着道:“这位爷,您这心真善,将来一定会得大福报的!”
兆瑾笑笑,忽见那边空地上蹲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心下不由得一喜,走过去,脚步都跟着轻快起来。
走到他身后,有些激动的站了半饷,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
小郁相公回过头,一见是他便笑逐颜开:“瑾二爷!”
兆瑾也不由得跟着微笑,见他面前一摞纸钱:“这是在做什么……你在祭奠谁?可是父母么?”
小郁相公用木棍划拉着哔哔啵啵燃烧着的纸钱,随意道:“我连父母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是想烧也不知道烧给谁去呀……这是给小菜的。”
——小菜就是小蔡,是跟小郁相公一起在扶髻楼的男妓。
“——他死了?”兆瑾不由得一惊,记得上次见到他,还是不久之前的事。
小郁相公又往火堆里拨弄了一些纸钱:“前两天陪酒的时候……”
他停顿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跟一混蛋起了争执,被那混蛋从楼上推下去了。”
兆瑾瞪大眼:“谁推的?报官了么?”
小郁相公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人家家里有钱有势,何况死的又不是什么正经人——报官有什么用呢?”
兆瑾惊愕的跟着蹲下身,看着他默默的往火堆里加纸钱。
半饷,他才没话找话道:“你……你不是讨厌他么?怎么……还来给他烧纸钱?”
小蔡其人,兆瑾经常在小郁相公口中听到,每次都愤愤的把他骂的一无是处。两人在扶髻楼也是明争暗斗不断。
有一次说小郁相公的风凉话,被小郁相公二话不说一桶凉水从头浇到尾。
“为什么……”小郁相公口气随意道,“物伤其类呗……他跟我一道进的扶髻楼,没爹没娘的,连自己几岁了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低下去,随即又无所谓的往里丢了几张纸钱:“他也真是积了德,死了还有我给他烧纸钱——所以说人还是要多多行善,不然死了都没人惦记着,到了阴间还是没着没落儿的穷人……”
他说着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往常忿忿不平的样子:“还是我给他买的棺材呢——花了我不少钱呢!这家伙,临死了还敲我一笔……”
兆瑾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攥住了,压抑得生疼,为了掩饰他匆忙的摸到了腰上的荷包。
“你做什么——”
“我,”兆瑾有些词穷,“蔡公子去了,我聊表心意……”
小郁相公看着他,忽地一笑:“你这呆子。”
兆瑾傻傻的捧着银子,小郁相公笑着帮他收了回去。
他大眼睛一瞥兆瑾,意有所指道:“我平日里真该多积积德,不然我死了,谁给我烧纸钱呢?”
兆瑾不知怎么有些急道:“好好活着,为什么非要死呢?”
“乐也乐了,笑也笑了,好看的好玩的,都经过了,要是不见好就收,万一越来越惨,让人看笑话儿,还不如当初就一了百了呢!”
兆瑾不明就里,急急道:“人活一世,所历经者,如何能提前预料呢?正所谓……正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福’,谁知道撑一撑,以后不会遇着转机呢?”
小郁相公扭过头去笑,兆瑾一脸茫然。
“哈哈——”小郁相公转过头来笑道,“好好好,那我听二爷的,死皮赖脸的活着,说不定就能遇见好事了呢!”
珑姐儿拜完了佛,不见兆瑾的影子,正要回去,忽见哗啦哗啦拥进来一屋子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他们个个锦帽黑靴,气焰嚣张的带着刀将大殿里烧香拜佛的人冲的挤作一团。
“都别动——镇抚司办案!”
他们吆喝着将民众圈在殿内,又有一队人马飞快的四散而去。
婆子们吓得赶紧护在珑姐儿周围:“这怎么——回回出门都能遇见乱事……”
珑姐儿倒不如何怕,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常大人?”
常铮转过头,看见珑姐儿眉毛一挑,走了过来,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珑姐儿今日长裙钗环,全然没有了当日灰头土脸的样子。
婆子们见这兵痞无礼的打量,不禁出言道:“这是应家大小姐,大人不可无礼。”
常铮一咧嘴笑了,收刀入鞘,有模有样的作揖:“那我见过应大小姐了!”
珑姐儿道:“大人不必多礼,应珑还要多谢大人。”
“谢我什么?”
“谢大人替我在皇上面前进言——那块牌匾我十分喜欢。”
常铮抱着臂,歪着头,若有所思:“你这丫头倒是有趣,我替你在万岁爷面前美言,大好的机会,你竟然都不要。”
珑姐儿一笑:“大人不是早预料到了么?”
“我预料到什么?”
“若是没有预料到我的反应,又怎会提前跟云春公公打招呼,让他单独问过我的意思呢?”应珑双手拟了一个万福,略略屈膝,垂目笑道,“多谢大人成全。”
常铮看着她,有趣的笑着。
“你故意在宋府太太面前大放厥词,吓退了她的提亲——你这小丫头,别是早有意中人罢?”
珑姐儿摇头:“闺阁女子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如何能有意中人呢?”
常铮摸着下巴,不信道:“别人不行,你还真说不准。”
珑姐儿撇撇嘴:“不过闺阁中事,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常铮一笑:“你忘了我的身份了?凡是京城中事,大到官员的一言一行,小到百姓家的柴米油盐,甚至是四六胡同里死了一只猫,只要大人想知道,就能知道。”
“这不就是听墙角么?”珑姐儿脱口而出。
常铮一脸无语。
“大人不但知道宋府太太对你避如蛇蝎,还知道如今满城高门,没几家不知道你的疯癫言行了,”常铮好笑道,“应家大小姐,你怕是真的嫁不出去了!”
一旁婆子们简直如遭雷击,心中连连叫苦。
珑姐儿倒不觉怎样:“那又如何?挑不到合适的,宁可永远待在家。”
常铮惊奇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你还要挑女婿?!”
“怎么?你们挑得,我挑不得?”
“有意思,”常铮觉得这丫头好玩得紧,“这京城上下,一应高门子弟,言行坐卧大人全都知道——要不要大人帮你挑挑?”
珑姐儿知道常铮是在戏耍她,不甘示弱道:“那应珑谢过大人!”
正说着,两名锦衣卫压着一人来到大殿。
“常大人,人犯抓到了!”
常铮转过头,厉声道:“收队——回司!”
珑姐儿在一众婆子丫头的簇拥下,看着常铮利落的上马,调转马头,向她喊道:“应小姐,咱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