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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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珑姐儿坐在济恩祠门前的台阶上,抱着膝愣愣的出神。
背后有一人走上来跟她并排坐着。
“还以为是个小子,没成想变成丫头了。”
还是那个红衣蟒袍的年轻男人,他声音明朗,面庞刀削斧刻,一举一动跟珑姐儿见过的所有公子哥都不一样,整个人透着一股雷霆利落的清爽。
珑姐儿不由得偏了偏头,她已经被林贵家的简单的收拾干净了,露出一张白皙干净的脸。
“小子如何?丫头又如何?”
红衣蟒袍似是一愣,拿刀的手有些无错的摸摸头发:“丫头……丫头也不如何……”
看见珑姐儿没什么反应,他又道:“我救了你,你怎么不谢谢我的救命之恩呢?”
珑姐儿反问:“我引你找到了叛军,你怎么不先谢谢我?”
红衣蟒袍的确没跟小丫头打过交道,愣了半饷,只得道:“多谢这位——”
“我叫应珑。”
“多谢这位应小姐。”红衣蟒袍道,“我叫常铮,是锦衣卫,以后——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半饷,珑姐儿道:“多谢大人了。”
“哪里,小姐客气了,”常铮顿了顿,“我还要回去复命,叫几个人把你送回去罢!”
珑姐儿被抱上了马。
常铮后退几步,望着珑姐儿离去的背影。
“应珑是罢?”他突然在背后喊道,“我记住了!”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
满城飞絮芳菲,正是人间四月天。
应家家塾之内也是一片依依杨柳,春意盎然。
应家子弟重返私塾,先生的传道授业却愈发艰难。
兆瑾望着窗外盛开的郁金香,愁眉不展。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先生独自陶醉,抑扬顿挫、摇头晃脑的念着。
兆瑾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兆璟写了个纸条,扔到玉溶桌上。
先生转身,玉溶展开纸条,与兆璟相视一笑。
花纶戳戳兆璇,兆璇抬头去看,翻着白眼扭过头。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先生转过身,“——所以你们有什么见解么?”
众子弟仿佛刚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一脸婴儿般的茫然,同时抬头望向先生。
先生:“……”
于是乎随便点了一个——“兆璟,你来谈谈。”
兆璟故作深思状。
先生大怒,教鞭抽的啪啪响:“你书呢?整天盯着南公子看——南公子脸上有字么?!”
“哦——”兆璟恍然大悟,“‘致知在格物’,弟子在格物!”
先生气的倒仰。
兆瑾一副“没救了”的表情——致知格物都不知道,应家后继无人啊……
“今日讲的书抄写三十遍!”先生怒道,“你不是想‘格物’么?回去慢慢‘格’罢!”
应家子弟用顽强的意志力撑到了放学。
赶着各自的约,如开了闸门的洪水一般涌出去,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兆瑾状似无意的蹭到兆璟身边:“你这是要去哪?”
兆璟一挑眉毛:“你现在连我去哪都要管?”
兆瑾故作镇定:“我是你二哥,你要是去……什么地方鬼混,我还不能管管了?”
瑾二爷每日学习课业,日理万机,还要抽出时间管教糟心的弟弟,这么多年了,无论兆璟怎么努力,他都不抛弃不放弃,兆璟看着兆瑾,心里莫名生出一丢丢的敬畏之情。
“二哥放心,”兆璟拍拍他的肩膀,温言安慰道,“我今日哪也不去,我立刻回府。”
“回府?”兆瑾失望道。
“二哥不信?走走走,咱们一道回去。”
兆瑾僵在原地。
“莫非二哥要出门?”
兆瑾把手放到嘴边轻咳一声:“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跟你一样?”
于是两人在彼此的监视下,一起回了府。
“这两日府上来的物件儿,都归库了?”
“都归库了,”玉澄回话道,“这是账本,请太太过目。”
二太太搁下茶盏,丫头将桌子上的灯盏拿起来,在旁边举着凑近。
太太翻着账本:“老爷如今高升了,以后家里迎来送往的,肯定比过去要密些,来的什么,去的什么,一笔笔,一件件,都要记仔细了,方是咱们做女子的持家的道理。”
“太太说的是。”玉澄低头应道。
“璋哥儿今后就要在官场里行走了,比不得他过去走南闯北的,官场不比商场,多少双眼睛盯着,文人的脾气,这些年我跟着老爷,也经了一些,若是计较起来,那心眼比商人还要小一万倍——”二太太顿了顿,抿了一口茶,接道,“让官场上人抓着错处,怄在心里,不定什么时候发作出来就能要你的命——所以说过去不经心的,你如今都要替他留着心。”
玉澄听着,似乎欲言又止。
二太太一瞥她,不满道:“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的,跟我还要藏着掖着么?”
“是……”玉澄看着太太脸色,斟酌着道,“太太刚才的话,让我想起一件事——大爷如今在外头,似乎有一房外室……”
二太太眉头一皱,慢慢的拿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我想着,总在外头,也不是个事儿——一则,外头乱哄哄的,一个女子家进进出出不方便;二则,大爷如今是有体面的人了,纳个妾还搁在外头,难免叫人看着不像,”玉澄说话轻柔柔的,不紧不慢调理分明的一条一条摆在太太面前,“三则,大爷政务日理万机,还要顾着两头跑,实在辛苦得紧——所以我想着,要么就把那人正经迎到家里来,左右家里那么多处院子,空着也是空着。”
玉澄一口气说完,规规矩矩的立着,拿眼看着太太。
太太道:“她是什么人,可打听清楚了?”
“仿佛……”玉澄慢慢道,“是打苏杭来的,曲子唱的很合大爷心意。”
碰的一声,太太放下茶盏,茶水溅了出来,在场的众位丫头都一哆嗦。
“糊涂!这样不干不净的女子如何能往家里招?”
玉澄连忙认错:“是……”
“我应家不比那些小家子,纵是纳妾也要挑个家世清白的!”
“那……那女子?”
“给些钱,打发了,叫她哪里来的仍旧回哪去——让她以后凡是看见应家的子弟,都回避着点!否则的话我要她好看!”
玉澄点头称是。
二太太又皱眉:“这事如何现在才来告诉我?”
“原是大爷身边的小厮睿祺替主子打掩护,瞒着家里人……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玉澄低着头回话道。
“睿祺是哪个?”太太问旁边的婆子。
“跟了大爷快十年了,听说在大爷面前很是得脸。”
“哼!”太太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都是那起子下作东西,为了讨主子的好,一味的阿谀奉承,净把好好儿的爷们儿往邪路上引!”
“那太太是要——”
“打发了!”太太怒道,“找个错处,统统打发了!成日里放些魑魅魍魉在跟前儿,能引出什么好儿?”
众人喏喏应了。
半饷,太太又重新拿起茶盏,捧在手里,缓和了语气道:“你这性子就是太懦了,降不住男人的心——这男人嘛,都是属猫的,遇见腥味儿就管不住自己了,关键是你,自己心里要有章程。”
跟太太回完了话,玉澄坐在屋子里,身后是大唐仕女图屏风,两边放在盛开的白玉兰,她一双纤手调着琵琶的弦。
丫头青莲在一旁打络子,嘴里说道:“姐儿拿掉了罪臣之女的名头,璋哥儿仕途也顺了——连带着太太对姐儿的语气都缓和了不少。”
玉澄抱着琵琶,冷笑了一下:“过去怨我阻碍了大爷仕途的时候,恨不能我立刻死了罢!”
“但是太太有一点说的倒不假——”青莲将金丝仔细的捻进黑丝线里,“姐儿过去的性子太软,性子软就容易受人欺负,现在好了,跟太太说了一回话,就接连打发了两个人,姐儿这步棋,下了可真是妙!”
玉澄眸里染上了一丝自嘲:“原来我也是一腔热忱而来,不想到如今,我也要靠着耍手腕才能在家里立足——真是可笑!”
“姐儿也不用伤心——在这深宅大院里,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太太那么要强,老爷不是照样纳妾么?”青莲将络子一端咬在嘴里,用手翻飞的编着花样,“但是只要是正室,家里就还是太太说了算——等姐儿熬到太太那个年纪,就好了。”
“他们欺负我不要紧,可他们连玉溶都不放过——”玉澄拨了一下琴弦,发出“铮”的一声响,“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弦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弹出的曲子才合自己心意。”
小月河畔伫立着一处“临仙阁”,夜晚时分,危阁上下张灯结彩,水天交映,湖光月影,琴弦阵阵。
兆瑾坐在阁中,周围一片喧嚣之声,大家推杯换盏,正是酒酣之时。
“恭喜令尊高升!”
兆瑾拿起酒杯,与一众递过来的酒杯一一相碰。
“平日里要见瑾二爷一面真是难呐!您今晚一定赏脸多喝几杯……”
“我看瑾二爷今晚兴致不高,是酒菜不合胃口、还是曲子不合心意?”
“公子客气了,”兆瑾得体的笑道,“只是在下不胜酒力,有些醉了。”
他放下酒杯,无声的长舒了一口气,今夜的酒甚烈,他的确有些头疼。
老爷升了官,连带着他的应酬也多了起来,邀约的请柬流水一样送进门,再借口推脱,就显得高傲了。
正说着话,忽听见隔着屏风,酒杯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邻座一人大吼的声音传来——
“你瞧不起爷还是怎么样?!一个男婊子而已,在这里拿什么腔调?!”
一时间水阁里里外外,说话声,琴弦声都停了一停。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哪里来的泼皮无赖,几杯黄汤下肚,充起大爷来了。”
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爷早知道我是男婊子,何故还请我来倒胃口呢?”
清清泠泠的声音,带着他独有的傲气。
兆瑾心里一惊。
得,这小倌儿还是个有脾气的。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静静的听着那边的好戏。
那人一听这话更加来劲——“爷花钱消遣,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让你如何你就能如何!”
这边厢众人看笑话道:“这人真是粗鄙莽夫,良辰美景却暴殄佳人——欸……欸?瑾二爷您这是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