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倾盖如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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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正对这突如其来的荣幸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只听车外林殊吩咐车夫道：“车莫赶得太快了，也让姑娘好看看沿路风景解闷。”
黛玉本就对金陵风物有些好奇，可百叶帘子隔着毕竟看不真切。听得族兄吩咐了，便干脆卷起帘子探出头瞻看。
大梁民风开化，男女之防不甚严苛，士女寻常出游亦无伤大雅。况黛玉年幼更不须顾忌，是以便放心的左顾右盼起来，行人见了亦不以为怪。
金陵为帝都所在，人烟阜盛，街市繁华，一派歌舞升平，海晏河清的盛世景象。
见此，黛玉不由惊叹：“‘开市朝而并纳，横闤闠而流溢。混品物而同廛，并都鄙而为一。’古人诚不我欺。兄长，金陵城好大啊！”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自己冒失，忙小心翼翼地去看林殊的反应。族兄会不会嫌她有意卖弄，太过聒噪？
林殊一面自如地牵缰控马，一面侧身含笑随口接道：“是啊，金陵乃帝王之宅，城池建制自古便比别处不同；加之今上践阼以来，海内无事，承平日久，自然繁华更胜往昔，倒与左太冲赋中所写的晋时盛况相类。”
见妹妹神色拘谨地看着自己，林殊顿了顿复道：“妹妹年纪还小，家里又只有咱们兄妹两个，就别叫生分了，妹妹以后就喊我一声哥哥便好。嗯——我记得妹妹的小字乃是‘黛玉’，那日后私下便唤你玉儿如何？”
族兄如此敏察体贴，黛玉心中一暖，于是从善如流，也放开拘束攀谈起来：“如此甚好，玉儿遵命。那……哥哥，那里那么多人好生热闹，是在做什么？集市么？咦，好似都是买卖吃食？”
“那儿啊，那里是金水桥，确是个好玩有趣的所在。每日入夜至拂晓前都有鬼市，坊间又叫做‘天光墟’。”林殊玩心一起，故作神秘，语气颇是令人惊悚。
“啊——”黛玉却是个自来不信怪力乱神的，看出族兄有意使坏，心下一哂，当下也不拆穿，只将计就计露出害怕的模样。
“呃……玉儿莫怕。”林殊一时不察，只恐玩笑太过，忙解释道，“其实就是夜间集市，说着吓人罢了。不过鬼市里可有不少稀奇玩意，古玩字画，精巧机械，孤本书籍都能寻到。到天明时散了，便成了卖零嘴小吃的早市，在京中亦有名气，连宫中也曾遣使出来买呢。”
“哦，原来如此。那哥哥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
“我拉着景琰来趟过呀！咳咳，这事玉儿可别往家里说，否则哥哥可就惨了。好妹妹，下回哥哥给你带好玩的好不好？想要什么只管与我说。”林殊当即醒悟，忽然觉得妹妹太聪明了还真不好应付，才两三句话就说漏了嘴，难得尴尬地脸一红，央告道。
见族兄这副模样，黛玉不禁好笑。林家小殊顽劣跳脱的性子与其过人的天资一样声名远播。果然是名不虚传啊，黛玉不由又是一叹。
想归想，见族兄如此窘迫，黛玉也不忍再戏谑让他难堪，只俏皮道：“好啊，玉儿不说出去，那哥哥可要记住喽。”
又主动转了话头：“哥哥方才说拉着一起去的人，玉儿仿佛听父亲说起过，可是当今膝下双讳景琰的七皇子？”
“妹妹好记性，就是他。景琰和我自幼玩到大，打到大，对他不消客气。那头水牛顽固倔强认死理，整天老气横秋的模样，又茶水不分，只知牛饮。不过，倒是挺讲义气，每回我被罚都陪我一起扛着……以后咱们同他一处玩，不过玉儿可别被他教笨了。”提起自家挚友兼表兄，林殊嘴上虽多是嫌弃，眉目间却不觉舒朗，神情一片轻松，显然与其人交情匪浅。黛玉看在眼中，暗暗记下。
“才不会呢。哥哥骑术真好，是伯父教的吗？”
“嗯……怎么说，也算是罢。我四岁时随驾九安山春猎，是舅——陛下带我头一回上了马，那时父亲尚在外出征，所以后来我就和景琰一道跟着景禹哥哥，也就是祁王兄学骑马。后来父亲凯旋，就开始手把手指点我骑射兵法了。可被他狠训了一段时日，不知吃了多少顿排头呢。喏，瞧这一双手，右手是被笔杆、缰绳和兵器磨的，左手那都是教父亲用戒尺、鞭子抽的啊。”
少年略场了扬双手示意，一双手从背面看去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在晨光下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有一种近于虚幻的透明之感。然而细瞧手心，却能看见一层厚茧，质地粗砺，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世家公子该有的样子。
黛玉见此有些担心：“伯父待人很是严肃？”
“那倒没有。父亲待谁都宽和，唯独看我不过眼罢了。尤其父亲母亲都偏爱女孩儿，日后哥哥哪天被罚，妹妹可千万要救我才是。”林家小殊连宽慰人都如此不循常理。
“这是自然，那哥哥以后也别再闯祸让伯父生气了好不好？”说完黛玉自己亦觉不大可信，又补充道，“至少小心些别让伯父发现？”
“好，哥哥听玉儿的。”林殊没有半点把妹妹带坏了的心虚，反是颇为自得：还是玉儿聪惠懂事。言叔家豫津那小子才四岁就学会了怂恿人闯祸不说，竟还敢拿着把柄威胁告密。哼，还是自家妹妹好啊。
“对了，哥哥刚才说骑马很难很辛苦？”
“其实也不难，我学的是战阵之术，自然要苦些，但寻常出骑马是很容易的。玉儿若想学，哥哥教你可好？”
“这行么？”黛玉颇为意动，却犹有顾忌。
“有何不可？强身健体是有益之事，父亲定无不许。宸姑姑从前亦弓马娴熟不逊男儿呢！若是玉儿乐意，咱们以后一块儿读书习武。不过‘黛玉’这小字到底却有些不庄重了，日后上学时就还是唤妹妹的学名罢。”
“哥哥思虑周到。不过哥哥方才可是说那位七殿下和你一起习武？”
“不错，以后玉儿称他一声哥哥便可，或者就叫水牛，他也不是讲虚礼的人。”
“那……景琰哥哥和你谁更厉害？”
“当然是我！”林殊一昂首傲然答道。复又觉得自己有些不仗义，勉强加了句：“不过景琰也不比别人差就是。”
“呵呵，哥哥可一点都不谦虚。”
听妹妹似是不以为然，林殊却道：“林殊不才，自问凡有所学，皆能小成，只一件断是学不会——”
“哦？那是什么？”黛玉没忍住好奇。
“谦虚！”
少年迎着朝阳肆意而笑，淡金色的阳光洒在身上，一时竟是无比的耀眼。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倾盖如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