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鲸鱼船》珠瑾

6、大法师的任命仪式

　　“珠月，珠月......”
　　刺眼的光像是穿透水面后被稀释了的云雾，慢慢扩散成一片白茫茫。
　　本就是人流高峰期，蜂涌进来的逛街就餐人群变成一面面需要突破的土墙。蒲漫紧抱着怀中的女孩，她仰头靠在男生的胸膛，几滴汗水掉在白纸般的脸颊上，没有血色的嘴唇张开合上发不出一丝声响。
　　“让一下，......”
　　奔跑的脚步赶不上时光遗留的痕迹，她最后的意识留在那双充斥红血丝眼球上。坠落，无尽深渊，瑟瑟冷风穿过宽大的衣袖直抵心脏，身后的呼喊声带着回音追赶不上风声。

　　缓缓睁开的双眼，感受到明亮后随即用手臂遮挡在眼前。
　　“少爷醒了”
　　杵在棉帘后的几个粉衣丫头你推我我推你间，院门被人推开白色裘衣立在廊上，只瞅了一眼她们这边，嘈杂声瞬间停止。大家呆楞楞地看着她的靠近，其中一人似是醒了过来，上前帮忙掀开门帘。
　　“你去关上门，任何人都不准放进来。还有你，吩咐小厨房做些清爽可口的饭菜送过来。”
　　云舒旋即低头走进屋内，屏风还是小时候父亲从江南胡氏手中购买的，上面的墨宝她盯着看了一会，内心的冰霜呈现在脸上不过就是面无表情。
　　“都下去吧，”云舒走到雕花红木床旁的圆凳边，挽在一边的帐子正好能让她看清床上躺着人的面容，“都安生本分的做好自己的事，也许我还能帮你们提前出了这深宅大院。”
　　几个侍女低着头一个个消失在屏风后面，云舒叹了一口气，坐在床前望着自己的亲弟弟，刚才不是有人说云霆醒了吗，自己不在的日子一定过的不舒坦吧。云舒想着手不禁伸向他的脸颊。
　　你可知道，我走之后发现了什么秘密？
　　她的手轻轻帮他打理乌发，脑袋里还是萦绕着自己绘制的画面。这个世界难以想象的事情很多，云霆不过就是其中的一个。
　　她不知道是该庆祝自己苦苦寻找的真相浮出水面，还是要狠厉地做出最决绝的告别仪式。云舒盯着那双被她的手遮盖的眼睛，心中透亮的什么蒙上一层灰屑。
　　“我该怎么面对你？”重复了几遍之后的疑问，云舒泛着泪光的双眼失掉了最后的澄亮，嘴角一抹苦笑“你不是你了，可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我该怎么办？
　　久久地凝视着他的面容，曾经，多少的欢乐随着滴落的泪珠摔碎。一切的动荡都握在自己的手上，这么轻易就掌握了别人的命运，简直是可笑！
　　“我不知道的时候，拼命地想要揭开那层遮住真相的幕布，可是一旦触手可及，竟然想要躲开！”
　　云舒抽回手看向自己手掌心，“小时候经过万国寺时被方丈嫌弃，让我懂了一个人的命盘竟然如此重要。可是那又怎么样，连自己命运都掌握不了的人何来置喙他人！”
　　似乎是发泄了心中些许怨气，云舒嘴角终于露出了微笑，笑脸却让人看着有点慎。右眼角蔓延开来的血花占满了右脸颊，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再吐出来的人终于下定决心。
　　静静躺在手掌心散发着蓝色光芒的冰晶在一点点融化，云舒握住云霆的右手，感受着刺骨寒冷穿透经络，躺在床上的人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汇聚成线流进头发。
　　半炷香时间，室内已成冰窟，唯有两个人还散发着些许热气。云舒将他的手放进棉被，起身准备要走之时听到身后微弱的声音。
　　“云舒，你的所有条件我都接受，放过我的母亲。”
　　她挑眉露出疑问的眼神，站起身紧握住自己的双手。
　　“你的母亲？”
　　没有任何语气的反问像极了父亲训斥他功课时的态度，云霆呆呆望着侧身站在窗前陷入深思的人，近在眼前却像是陌生人一般的面孔落尽阴影中。
　　“她从来不曾害过你，不要为难她。求你。”
　　最后两个字虚弱的飘进凝结散开的水汽里，云舒低头看向掌心--那颗冰晶足以毁灭她所有恨，可是却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
　　“管好你自己吧。”
　　转身走到屏风旁她再次顿住，绝情一遍遍上演，明明知道他没有错可就是想让他生气痛苦，刹那间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罪恶感时不时找到自己，继续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好了。

　　“大法师，您终于回来了。”
　　逃离了坠落感，轻飘飘的身体瘫坐在石板地上。周围的水声哗啦啦跑到耳边，如此清晰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一只温暖的手拉住她的手臂，明明睁开了双眼所见之处黑中带着灰色卷席而来。
　　“蒲漫，这是哪？为什么不开灯？”
　　紫衫男子半环住珠月，看向其它人的眼球散发着寒气，摆手将一群人轰出拜月亭。只剩下两人的空间正在一点一点聚集水汽，他抬头看天空的云旋转翻滚压低像南流淌，眼神中有不忍心一闪而过。
　　“千屈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珠月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面向声音的方向，“我让你点灯，没听见吗？”
　　“历届大法师眼睛都是看不见的，您也不例外。”
　　仔细盯着她变换的表情，闭上的眼睛眼球不停的在眼皮下转动。
　　“大法师大法师大法师，我不当大法师了，可以了吗？”
　　大声质问没有任何回复，珠月用手摸着衣衫找到千屈的手低声乞求：“就让我死了吧，化作一滴水珠重回天地，我不想当一个盲人。”

　　美食街夜景迷人，右手边就是几百年的河道依旧清水长流，隔100米就有一座石桥与临岸相接，华灯初上入口门楼停留的人越来越多。一辆黑色面包车突然冲入行人缤纷的街市，喇叭声打破了古镇沉积千年的幽静。行人纷纷躲闪，车子极速驶进主干道上高架，车后面叫骂声一片逐渐被抛在身后。
　　“师傅，快一点，再快一点”。
　　带着颤音的男声充满嘶哑，他早就知道会有那一天的来临，早就想好了时间边缘要为珠月准备的婚礼，婚纱手稿还躺在他珍藏的素描本中。可这一切就要来不及了，蒲漫抱紧怀里正在一点一点冷下来的躯体。
　　“小心......”
　　停留在半空中的话像是被放慢了语速，窗外一帧一帧的画面布满零星的萤火虫装点的湖面，一瞬间坠落，巨大的声音被困在撞击几米高的水柱中，哗啦啦雨落下来，在湖面一圈圈漾开接触到湖岸已经干枯的水草杆。

　　傀儡，珠月一遍遍在脑海里重复这两个字，不知身处何方，只听风声由远处撩拨发丝刮蹭过鼻尖，“嗒”她从没有如此清晰地听到过水击打地表的声音。因为不安紧皱的眉头一瞬间舒展开，水滴更像是击穿了珠月的心脏，她一动不动被自己所感困在身体的牢笼中。
　　“走吧，大法师任命仪式一炷香后就要开始了。”
　　她抬头望向说话的声音，如果是以前千屈不会直视那双带着悲伤又故作坚强的目光。只是现在，呆愣中满是惊恐和质疑。
　　“我不想去，我也不会去。”
　　这样的话语已经没有任何威胁性，千屈俯身直接抱起珠月，起身时在她耳边问道：“没有人逼你，更不会强迫你，有一个人你见过之后，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纪灵斋
　　太师椅上静坐的男人听到脚步声站起身看向旋转楼梯，珠月一手扶着楼梯围杆，另一只手臂被千屈搀扶着。那个人神色变了，平静后面似乎掩藏着一场雷电交加的暴风雨。
　　一如往常珠月坐在主位上，抿了一下嘴唇低声对千屈说：“你来主持吧。”
　　“蒲漫，这是你的卷宗，请签字画押。”
　　圆桌对面的人直直望着珠月，她一动不动鼻头酸涩到极点，不能哭，哭有什么用！感受着心脏一点点抽离血色，珠月竟然没有任何办法帮到他。
　　“签字吧，”
　　不知等了多久，珠月张开嘴练习着说话，“签字吧。”像是梦魇又那么真实，她终于做出了决定，“不要等了，签字吧。”
　　她踉跄着站起身，凭着记忆摸索着圆桌边沿寻找方向。终于触摸到了熟悉的臂膀，像触电般松开的珠月不知所措的面对现在的局面--没有温度，那副躯体到底是什么？
　　“好。”
　　平静毫无波纹的声音像针一般穿过她的心脏，这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那一瞬间她听到笔触接触宣纸“哗”轻轻荡漾进空气中，右眼眼角血色泪珠滚落掉在他的肩膀上，晕染开的血色像绽放的樱花般妖艳诡异。
　　瞬间眼前的黑暗扎进光明埋伏圈，飞蛾版的金色光晕洋洋洒洒坠落地表。她的眼球动了一下，时间怎么这么漫长？拖沓到他离开的画面要被一帧一帧确认，心脏要在阵痛中带走所有的坚持。两个世界她还能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现在还有什么值得自己心脏跳动！
　　风吹乱了她的发丝，盘旋着直冲穹顶瞬间消失，六瓣冰晶在月光中泛着银光徐徐降落，接触到珠月掌心的那一刻，好像是水珠掉落大海，千屈看着本应该在长老面前才能完成的仪式，如今竟毫发未损的结束了。
　　“恭喜大法师，礼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