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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翁婿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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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青山觉得手中那少年的身体不断发抖,似乎在忍痛,手上摸着那少年后背全是湿漉漉的,也不知道究竟伤得如何,落叶脆响,他伏在叶子中也不敢稍微动弹,只害怕会发出声音让人听见,而这些人老是在此地寻找,只怕一会儿就会找到此处,他只觉得心急如焚。
远远听到有人叫道:“西面有人!”
立刻火把人声一窝蜂的涌向西边去了,外面静下来,傅青山等了一会儿,悄悄卷了一块石头,远远的扔了出去,他使的巧劲,用的是山里用石头打兔子的功夫,石头在树枝上弹了几弹远远飞了出去。空林寂寂,再也没有人声。
他悄悄伸手一摸,那少年胸脯侧边被一根长箭贯穿,旁边就是心脏起伏,暗中擦把汗,虽说没有伤到致命之处,但也是凶险之极。他不敢大意,依旧按照刚才的办法,一层一层的沟壑翻过去,看方位离刚才的地方已经有两里远了。
停下来喘息,那少年的身体微微动了动,低声道:“你此刻要向北……”
此时月亮透过林梢有些亮光漏进来,那少年面上黑巾已经掉了,眉目俊美清朗,傅青山吃了一惊,道:“原来是你!”
自从安国公到观中修道,傅青山每次赴京都是直接到观中拜会,海防防务繁重,傅青山每年可以赴京的机会不过数次,碰到安佩远到观中给安国公请安的机会就更少。后来,皇子们长大,争权夺利的形势越来越险,傅青山为了避讳,去京师的次数越来越少。再加上他那时候权势日隆,手中兵权威震一方,难免就有博得不世功勋,百年后功臣阁上占据一个大大的位置的想法,所以自然是爱惜羽毛,谨言慎行。到安国公府上和观中拜会的事情,也因为听着有人传言他私下结交重臣,索性能免就免了。
几年不见,对安佩远形貌有些模糊,只是隐隐记得大概样子,知道其在后辈中也算翘楚而已,是而,方才一路同行许久,他虽然觉得这少年声音举动有些熟悉,也未认出来。
如今看到面容,终于是想起来了,他想一想,沉声道:“你是奉旨过来还是受安国公委派私下里过来救我?”
若是朝廷公派,自然说明他被俘一事已经满朝皆知,若是私下委托,那一切都还有转机。
安佩远摇摇头,他此时伤重,也不敢就给傅青山说实话,咬牙竟然慢慢撑起来,坐指着东面一处小山坡道:“我们要去那里,时间只有三日……”
傅青山扶着他的手一紧,沉声道:“你不敢给老夫说实情对不对?你偷偷瞒过手下亲卫,带着我只身逃出来,又做出我们已经被杀掉的假象,是为了瞒过主使你来救我的人,看你全力对我护卫,又不像是要骗我到某处再下杀手,也与东海国没有关系,莫非你救我竟是出于私人的意思?”
安佩远不语,傅青山盯着他眼睛,又道:“既然是私人的意思,想来主使你来救我的人一定是要你杀我灭口了,这人不是太子就是你父亲了罢?”
安佩远见他条分缕析,一点一点从自己给属下看的一张路线图有诈就知道了事情的全貌,心头震惊,只道:“傅大人果然是极为睿智的一个人。”
也不知道傅青山知道这些后,此时会想做什么。
却见这老者瞧着自己,脸上渐渐带出温和至极的笑意,道:“姣芮她怎么样了?她现在何处?”
安佩远沉吟一下道:“她现在住在安府,很好。”
傅青山心头欣慰,十分已经确定了七分,也是关心则乱,只是想着这少年十分的好,若是女儿跟了他那是多么合意,又有些担心不是,不好贸然开口相询,点头道:“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了。”
却听安佩远咳嗽,见他伤口渗出不少血来,忙扶住他,道:“你这样如何走路?”
安佩远道:“无妨,你只要给我把箭拔出来,我这里有金疮药,敷上就没事了。”
傅青山见他倔强,也不好多说,道:“好,我们找一处能点火的地方,给你拔箭!”
伸手扶起他,慢慢向前面走,安佩远走了几步就摔倒在地,吐了一口血,咬牙道:“就在这里拔箭!”
傅青山知道他身上带着箭,必然是十分痛苦,神气损耗的很快,只怕还没找到点火的地方就不行了。但这林子光线晦暗,哪里是可以取箭的地方?
抬头看看星斗,估算一下方位,见不远处有一块大石,就上去脱下身上袍子铺了,把那安佩远扶到石头上躺了,道:“这月亮过一刻就会到林子上面,光线正好照着石头,大约有小半截细香的时间,你且告诉我,该如何下手?”
安佩远道:“这箭有倒刺,你先削掉箭尾,从前面取出来箭身,然后再用布巾堵住伤口,……”
傅青山一一照做,拔箭出来的时候安佩远也晕了过去。
从这里北还需要再走十里,傅青山带着安佩远找到一处山洞,出去寻了些树枝草叶回来,把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安置他在上面,又出洞去寻食物。
他本来看自己后半生无望,一世英名都付诸流水,心灰意冷已经很久,若不是想着女儿,早就自己了断了,现在知道这少年有可能是自己女婿,老怀大慰,竟然有得了半个儿子的感觉,精神抖擞,虎虎生风,一时再无颓唐老态。
第二日安佩远醒过来,见他正在洞角熬制汤药,火上锅鼎齐全,沸沸然然,热气缭绕,一时大惊,胸口痛得说不出话,只道:“你……”
傅青山见他看着自己手上碗盏,明白他以为自己到民户中去取了这许多东西回来,若被追兵查访知道自己没死,他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笑道:“放心!老夫还没老迈到不知世事的地步。”
把手上碗盏拿给安佩远看,原来是泥胎做的,用火烧就,道:“这东海国的山中有一种黏土,不仅可以做碗盛物,还可以涂抹全身去毒疮。”
安佩远暗自佩服这老人谋生能力强悍,笑笑不再说话。
傅青山呵呵道:“老夫也有很多年没有弄过东西给甚么人吃,你这些日子有口福了。”捧了汤来给他喝下。
安佩远觉得汤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似腥非腥,似苦非苦,傅青山道:“这是一条长了数十年的大蛇,被我从洞里拉出来,取血和胆与草药一起炖了,对伤口愈合十分有好处!”
傅青山日日到外面打回野物,熬汤细作,又在山中找来疗伤的草药,掘洞取来冬眠的巨蛇,一一炮制,或者外敷或者内服,到第四日安佩远行动已经无碍。
两人到海边找到接应的船只,混到渔船之中扬帆过海,一日夜后就回到了北齐国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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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姣芮正在小院中念经祈福,外面刘嬷嬷带着丫鬟进来,笑对她行礼道:“少王妃吉祥,小王爷身体已经完全好了,老夫人想你想得紧,叫老奴这就接您回去!”
于是一众丫鬟上前为傅姣芮收拾打扮,簇拥着上了马车,半日后已经回到京城。
安王妃接着她,娘俩在一处坐下,絮絮说了许多安佩远病中境况,换了两张帕子才止住,傅姣芮只觉得听着头晕,还不如在安佩远那里左右没言语的清静,于是起身行礼道:“媳妇也该去看看佩远,瞧瞧他身子怎么样了。”
安王妃叹气道:“这孩子病刚好就被宣到宫里面去了,这几日陈国来了使臣,太子爷命他接着调度,一应事情也不知道有多少呢!可怜的孩子!”
说到可怜的孩子又想到贺西平,自思若是换作他,瞧那些日子见着的谈吐气度,只怕穿上朝服比安佩远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这么多年流落,竟是只能站在安佩远身边,穿着粗布衣裳,一时心疼难禁,泪如雨下。
傅姣芮见她哭得伤心,竟是忍不住的羡慕有人这么担忧子女,自己是早就无人过问了,劝慰道:“母亲大人不要担心,佩远他被朝廷重用也是门上的光辉,媳妇回去服侍他多多保养就好了。”
安王妃含笑点头道:“是啊,芮儿说的真好,你这就回去吧!”
庭院中依旧是楼阁亭台,伏岸梅枝暗香浮动,傅姣芮走在园中,竟有些恍惚,茫茫然也不知该往何处去。绕来绕去到了昔日自己住过的小楼前面,见墙头藤萝早已经被雪掩埋,院子里的那些草木都分不清形状,凌乱不堪。楼上纱帘帷幕都已经收走,只剩下空空荡荡一个架子,似乎从来也没有人在里面住过。
傅姣芮瞧一会儿,回头慢慢走,自思繁华更易,无论在何处都是如此不留痕迹,伤春悲秋之事,以后是再也不用有了。
丫鬟们在院子里候着迎接,傅姣芮觉得头晕,只叫紫姜翠儿跟着自己进屋子服侍,其他人都下去。翠儿见她脸色苍白,形态又憔悴不少,十分心疼,拉着她哭道:“我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傅姣芮觉着奇怪,道:“怎么会如此说?我不过就是在那边多呆了几日。”
紫姜关上房门,道:“那些日子小王爷在京郊养病,开始还没什么,太医只说有些不宜劳动,静养几日就好了,后来有两天,我听老夫人房里的贴身丫鬟说,老夫人有一晚上哭晕了过去,想来病情是十分沉重了,都以为小姐在那边……在那边……会……”
低头不敢再说。
傅姣芮笑起来,道:“你们也想的太多了,就算是小王爷有个什么,朝中家里也没有规矩要我怎样,难道还要陪了他一道去了么?理那些做什么!我好些日子没吃到翠儿的银耳汤了,快弄些给我尝尝!”
翠儿破涕为笑,答应着一溜烟走了。
傅姣芮在窗前看了半日梅花,紫姜道:“小姐也不坐下歇歇,仔细腿痛。”
傅姣芮道:“这梅花虽然很香,颜色却太素了一些,改日叫人弄几树墨梅一道种着。”
窗外是一色的白梅,颜色清淡,紫姜过来在边上看了,道:“听说小王爷最喜欢这样看梅花,说是晚上剪影瞧着最美。”
傅姣芮想想,确实是有几日她半夜醒过来,看见房中满地都是梅花的剪影,这白梅颜色虽然素淡,花萼却要比其他颜色的梅花结实一些,等闲风吹雪落都不会掉瓣下来。
点头笑笑道:“原来还有如此一个典故,我还不知道。”
紫姜见她回来一句也没提到安佩远,心里又喜又忧,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怔怔的站着和着傅姣芮一起发起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