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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雪地追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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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青山见四周的黑衣人拥着一个黑衣蒙面少年走过来,那少年身形颀长,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是举手投足气度不凡。傅青山咪了眼睛,暗自琢磨京中故旧有哪些家的子弟是这般形貌和年纪。
那少年走过来在他面前站住,两人目光对视,傅青山看他眼仁黑白分明,似是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正在沉吟,只见那少年轻轻一撩衣角,跪在他面前,俯身行了一礼。
身后的黑衣人都静静的站着,没有人像那少年一般动作。
傅青山以前虽然身居高位,对于别人跪拜行礼视如家常便饭,不仅是不理,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但现在在东海国的大牢里待了大半年后,历经人世冷暖,高峰低谷,对于人心看得更加透彻,对于自己也更有了自省之念。
是以虽然不知道这位少年是谁,见他在自己面前跪下,还是觉得愧不敢当,忙伸手相扶,道:“这位公子,何必如此多礼,老夫愧不敢当,快快请起!”
少年抬头看看他,站起身道:“大人历经困苦,不坠忠心报国之志,我们都是佩服,现在既然已经出来了,还请大人以国家和亲人为念,不要轻易放弃求生之念,与我等一起想法回到北齐才是!”
傅青山心中一惊,他确实是萌起过舍身求全的念头,既是担心一世英名被毁,也是担心连累了自己家人兄弟朋友。现在听这少年如此说来,自己若是有了什么不测,反而是最对不起所有人的困苦和牺牲了。
他伸手入怀,将那张纸字拿出来,道:“这位小兄弟,请问这东西是从何处得来?”
他手上拿着的,正是傅姣芮那日写的一首五言古诗:“独坐无人问,身和草木同。碧宵生满月,何处不秋风?”
笔迹清丽柔婉,观字如同见人,傅青山想到久未谋面的女儿,心情激动,连语音也不由微微颤抖。
少年看着他手里的纸条,沉吟一下道:“身如草木,四时凋零不能自主,家人离散,徒有悲秋之意。”
他初时说话的声音还是淡然,到了后来竟有了几分萧索意味,似乎是感同身受,不由得喟然同叹。
傅青山开始有些疑虑,见这少年如此说话,心里不觉悯然,想也想得到女儿在自己走后过的什么日子,这少年既是如此明白她的处境,想来,想必,就是在她身边的人了。
想到此处心头不由一动,暗中仔细打量起这位少年。
那少年见他低头若有所感,知道他已经想通了,不会再干出自寻死路的蠢事,回身吩咐手下择路前行,前面打探消息的人回来,送上路线图。
路线图上标了两条红线,一条黑线,红线一条是朝廷派出来接应的人马,一条是东海国内被他们这些年买通的人员。黑线则是有可能被三四皇子手下派出来袭击的人埋伏的路线。
傅青山见图上黑红两色彼此纠缠,有些地方汇合,有些地方又各有连枝,看起来似乎是十分的复杂。那少年微微一皱眉头,伸指指着那条黑线与红线交汇处道:“我们就走这里!”
一个黑衣人轻声道:“少主,他们在朝中还有侦查东海国防务的名头,我们与他们表面上是相安无事,但他们下手极狠,手下的兄弟都没有留下过活口。今日如果带着傅大人到了这群龙混杂的状态里,只怕,会被他们趁乱得了便宜!”
傅青山在一旁听了,暗自冷眼看这少年如何说话,少年道:“说的不错,不过如今傅大人出来的消息只怕已经走漏,我们要迅速找机会脱身出去,这里虽然危险,但也是最宜出围的地方,从此处出去,向东数十里,就是接应我们的船只,虽然危险,这个险却是值得去冒!”
他声音虽然不高,却十分沉稳自若,自有一种让人折服的气势。
众人听了都点头表示明白,少年转身对傅青山道:“傅大人待会儿要紧紧跟着我,不可以离开,切记!”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似乎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出来,傅青山一边揣测,一边答应道:“公子放心,老夫虽然在牢房里面呆了很久,但是一身筋骨还没有散掉,区区数十里路不在话下!”
少年伸手解开自己的衣服,脱下里面的金丝软甲,把它递给傅青山,傅青山欲待推辞,少年道:“时间有限,傅大人就不要推辞了,救你回去,我也是有功在身。”
傅青山接过软甲穿上,少年即刻命众人出发。
果不其然,路上埋伏实在不少,黑衣人虽然身手不凡,也受伤不少,傅青山一直跟在那少年身后,那少年不管伏兵出击声势多么浩大,都是沉静不见慌乱,傅青山因为开始对他留上了心,一路审视揣度暗暗点头,寻思若是女儿找着这样一个人,也算是终身有靠。
他这些日子早把功名利禄都看淡了去,只是放心不下女儿,如今觉得有些意思,虽然周围刀剑相击,箭矢飞舞,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他却有些微笑感叹,老怀大慰的意思。
只不过一切都是未知,他也未完全忘形,只有等事情了后,如果还能够留下命去见女儿,再一一问个清楚了。
既是有了这么个想法,他对那少年的安危就格外看得紧一些,他在乱阵中抢了一把刀,跟在那少年背后,替他挡去不少冷箭。
少年见他全力卫护自己,眼神闪动一下,似是微微叹息了一声,此时一柄长矛破空飞来,傅青山正要运刀拍开,那少年却一把抓着他的手肘,低声说了句:“倒!”
然后打横就拉着傅青山摔了出去。
傅青山在地上连滚了两滚,满地粘稠的血腥气味,他这时才发现,少年这边的黑衣人已经剩下不多了,都是以一敌三,或者以一敌四五的鏖战。而袭击的人似乎源源不断,一样是黑布蒙面,只是身上衣服与黑衣人不同。
傅青山暗叹道:不知何人与老夫有这等深仇大恨,竟舍得如此千里追杀,用累累尸骨来换老夫的一条性命。那东海国的大牢里,虽然衣不蔽体,食不饱暖,每日都会被冻毙当场,但是也不如此时看着本国人马相互混战取自己性命这样心寒。
那少年一把抓过傅青山的衣服,用短剑切下一截金丝软甲丢在尸骸上,再把手中短剑也插在地上,低声道:“跟着我,从东边林子里潜走!”
两人借着尸首的掩护,慢慢潜行到了林中,刚刚翻过山峦,傅青山看到刚才混战的地方已经燃起熊熊大火。
那少年低头疾行,也不说话,傅青山见他形迹可疑,心中暗自防备。
又过了一处山坳,少年辨认着方向,又转向东南,如此折回迂行了几次,看看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声,少年才停下来,微微吁口气,见傅青山皱着眉头暗中打量四周,笑一下,道:“傅大人还走得动么?”
傅青山沉声道:“此处是什么地方?”
少年道:“此处是东海国东边的一处戍守空防之地,我们再向南走十里,就可以看到接应我们的人了。”
傅青山道:“我看你那张路线图上,并没有这条线路。”
他博闻强记,匆匆一瞥已经把那张图给记下来了。再加上他多年对东海国用兵,对于其中一些地点已经是了如指掌,这一路观察星斗方位,已经发现这少年带他走的是与图上完全不同的一条道路。
少年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道:“傅大人是用兵高手,我这是班门弄斧了。不过现在前有伏击后有追杀,傅大人如果信得过我,只管和我同行就是。”
说完当先就向南边走去,听得身后步履声响,傅青山已经跟了上来。
两人一路绕行,看看已经快出林子,外面大路上空无一人,穿过大路就是一带连绵矮丘,矮丘的背后,就是波光粼粼的大海。
此时月儿都被掩在云层后面,路上看着漆黑,少年观察一会儿确定没有动静,一扯傅青山,两人跃起就向路上跑去,奔行不过十数步,云层被风撕开一个口子,露出一角明月,傅青山眼角瞥见不远处一点银光一闪,暗叫声;“不好!”硬生生收住去势。
那少年疾声道:“快返回林子里面去!”
他也看见了那点银光,这样的夜晚,这银光是刀锋在月色下的闪动。
二人回身奔行,身后一声唿哨,弓弦密集,乱雨如蝗,只听背后本来平静的路上只听到不少人用东海国的土语此起彼伏喊道:“快快抓住这几个奸细!”
两人冲进林子,才过一个土坎,傅青山忽然听到空气中嗡的一声闷响,似乎是一个蜻蜓翅膀被扩大到数十倍,这是极好的弓箭手用数百石的铁弓放箭,弓弦在空气中振动所发出的声音。
两人绕过树木,身后咔嚓声不绝于耳,弓箭一路穿过树枝,末了只听身后‘噗’的一声,那少年身子一僵,已经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傅青山听声已经知道不好,伸手一把拦住那少年往后倒下去的身体,抱着他就地一滚,借势跃进了沟底,沟底是常年累月落下来腐烂的树叶,他背贴着沟壁疾步游动,不过十数步就到了沟沿,他一滚又进了另一处深沟,再贴着沟壁疾行,十数步又翻进下一处深沟,如是者二三回,已经离刚才中箭之地有了数十丈远。
说起来很长,其实也不过几分钟光景,他看见林中火把晃动,立刻伏下身,把两人身体埋在落叶之中。
箭跑得比人快,于是当外面东海国的伏兵涌进林子的时候,他们二人已经不见影子了。
林中乱哄哄的闹了半日,本来黑夜之中深邃的地方就看不清楚,又有树枝的黑影晃动在林间地下,沟壑纵横,那几十号士兵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末了只有嘟囔臭骂几句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