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舞梅》椰蓉

26、第二十六章 惊雷一击

　　东王府这几日闭门谢客，说的是东王妃要为傅小姐筹备几色嫁妆尽尽干娘的心意，但是东王妃自宫里回来就推说头疼脑热，请了几个大夫上门诊治，一府之中这几日汤汤水水忙个不停，直到了冬月初九才封了一对玉麒麟叫万景年送进宫里去。
　　刘皇后也不以为意，听说是东王府送过来的东西，看也未看就叫宫女直接送到后面端瑞阁傅姣芮的住处去了。
　　傅姣芮在宫里每天有嬷嬷过来教她一些成婚礼上的规矩，日常的起居饮食也拨了两个老宫女照管，两位公主端仁和端颜来瞧了她一回，三个人坐着说了一会儿闲话就散了。傅姣芮日日在这宫里小院子呆着，一步都不准踏出去，百无聊赖，有时候想着婚事心烦意躁也只有强自忍耐。
　　自我安慰知道爹爹的消息总是一件好事，她那日听了安佩远的话，颠来倒去想了十几遍，也不知道他是哄自己的还是真有其事，就算他是哄自己的，自己没有确定之前还不是只有见坑就跳，每日坐立之间十分难安，只盼着能够见着安佩远一面，好好问个清楚。

　　于是也顾不得那么多，曲意和两个服侍自己的小宫女亲和，要她们见了安佩远进宫就来告诉自己。小宫女以为她和安佩远之间情意绵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都笑着答应了。
　　傅姣芮看着她们笑，知道她们想着什么，无法辩解，唯有心里暗暗对安佩远切齿罢了。
　　这日小宫女来告诉说安佩远进宫来了，傅姣芮忙忙跑去，却见娥佩郡主在那边拉了安佩远的袖子哭得梨花带雨，只有苦笑一声藏到一旁。
　　宫女见她有些烦闷，就搭了一个绷子，拿来一些绣花样子给她。傅姣芮刺了一会，手上穿了好些针孔，鲜血淋漓，所幸绣布底是红绸缎面，她一边缝针一边在绸布上印去血渍，外面一丝颜色也看不出来。
　　手上疼痛心里的烦躁就渐渐消去，傅姣芮垂头在棚子前面坐了一日，一幅百鸟朝凤的图绣了大半。

　　安国公忙了西山大营军务几日，这日终于抽出空隙，就叫上左鄂池与自己一起去董殽山住处，左鄂池素来看不惯董殽山文士气息，皱眉推脱说有事。
　　安国公呵呵一笑，道：“今日你去了，一定会有一个大大的惊喜。”
　　左鄂池见王爷兴致勃勃，也就罢了，两人到了董殽山的住处，却见董殽山一个人在院中棋盘前打子。
　　安国公大步走过去道：“贺贤侄呢？他在何处？”
　　董殽山叹口气，从身旁拿起一张纸递给安国公道：“成日朝里招来唤去，终于把人给挤兑走了，老朽好容易找着一个对手也没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安国公看完字纸，喟然一声长叹，白发萧萧，竟是一下老了好几岁。

　　左鄂池拿过字条，见上面是一个落款叫贺西平的人，说自己不胜京师烦扰，研制完王爷交付的几样药物后，就要远走海外，过些年再回来。此去匆忙，不及道别，还望两位长者多多保重云云。
　　安国公看着满院子的东西，一样一样，都是贺西平曾经用过的，不由仰天一声长叹，道：“可怜的孩子，你这一去，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够再见着你！”言语之间竟是沉痛之意深深。
　　左鄂池心知有异，见安国公老怀大怮的样子，忙扶着他坐下，运掌在他身后拍拍。安国公咳嗽两声，神态才好些。
　　董殽山道：“你不用太过忧心，我听牛儿说他在山上采草药的时候，远远见着是佩远送他走的，佩远那孩子面冷心热，对西平这个朋友十分看重，此去定然知道他下落何处，说不定有什么联系的办法也未可知。”

　　安王妃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些日子又忙累操劳了一些，傍晚从宫里看了华老太妃回来就觉得头痛，回房在榻上靠着养神，芸香在脚旁轻轻捶腿。安佩远进来的时候，安王妃正抬起身子端了茶过来喝，刚刚抿了一口，就见帘子掀起，安佩远走进屋来。
　　安王妃茶在嘴里咽了一下，打了个旋儿才吞下去，那日在紫云阁上听安国公说了事情并打算后，这边固然是再见娇儿心头欢喜，那边对安佩远的挂念忧心也没有褪尽，毕竟人是她从小带大，一针一线没有操劳之情，也有尽心之意。虽然不知道安国公打算怎么处置安佩远，但是料来也不会十分好，是以有时见了他神色会微有张皇。

　　见安佩远默默的在屋子中间站了，忙用笑掩了，道：“远儿，你这么晚过来做什么？用过饭了么？”
　　安佩远笑一下，道：“我听丫鬟说母亲大人身体不舒服，所以过来看看。”
　　安王妃叹口气，以前听到他这么说话，每次心里都是高高兴兴的，所谓孺慕之情舔犊之意也不过如此，可是如今听着总觉得少了三分颜色，面前这个少年的脸也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
　　想着，不由心生悲凄，见安佩远形容似乎有些消瘦，想起这些日子都没有管过他饮食衣着，也不知道那些丫鬟照顾的好不好，于是放柔声音道：“娘没什么，就是有些头痛，都是老毛病了。”
　　招手叫他过来，打量他身上的衣裳，问道：“最近丫鬟都尽心么？你怎么看起来瘦了许多？”
　　安佩远低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很好，母亲不用担心。”
　　安王妃见他黑漆漆的眼仁似乎有点湿润，心里更是难过，轻轻拉平他衣服上的褶皱，叹口气道：“娘最近也忙了些，顾不上你，等过几日你成亲就好了，那时候自然天天都有人照顾你。”
　　安佩远迟疑一下，道：“儿子想给母亲揉一下额头。”
　　安王妃摇头道：“不用，我刚刚熏了松香，你回去歇息吧！”
　　安佩远默默行了一礼，退出门去。

　　六子急急忙忙进了书房，掏出一个小匣子递上来，口里道：“爷，这是何校尉他们送过来的东西。“见安佩远接了忙又退出去。
　　安佩远按动匣子上的机括，打开盖子，里面是两封书信并一柄短剑。
　　书信皆是用血写成，短剑亦是十分十分锋利。
　　安佩远看完书信，笑了笑，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空落落的，把书信都放在火上烧了。

　　他一个人站在星星刚刚泛起亮色的夜空下，看着灯火初明的王府大院。夜色中什么都模糊起来，屋脊上隐约可辨的兽头，门口的石狮和上马石，亭台楼阁中走动的人影，院子里张挂起来的御赐流苏宫灯，都在告诉众人这王府世家的威仪繁华。
　　他的手里握着一张极小的纸签，上面写着四个字“事毕，已除！”

　　冬月二十三，宫里正式来了两位公公下旨，钦赐了安傅两姓的婚事，安国公与安佩远按官位穿戴整齐，焚香叩首接下圣旨，又封上泥金红纸的礼包给众位公公作为润口的使用。送走宫里来人后，又把圣旨黄绫用大红礼盒封好，恭恭敬敬的奉到家庙去，焚香击鼓，约莫半天功夫才完事。
　　回到王府还未歇息，来拜贺的各色人等已经充斥门庭，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安府饶是早有准备，也不由得手忙脚乱，一直热闹到了晚上才稍稍散去。

　　第二日，冬月二十四，安国公上朝敬献奏表谢主隆恩，路上轻骑紫绶，车马公侯，见了安国公的座驾都恭恭敬敬靠到一旁，安国公也丝毫没有架子，看到靠在一旁的同僚都要停下来攀谈几句，作了揖，礼让一番才吩咐车夫起鞭。
　　如此停停走走，越到宫门口越是热闹，文武官员都在宣武门外候着，见到安国公过来，都纷纷围上来寒暄祝贺，致意问好，逢迎巴结者更是不可胜数。
　　安国公都用极为谦逊的态度笑对着，虽然心里觉着满朝同僚们见好就拜见底就踩，越来越没有昂藏志气，不由有众人皆浊我独清之叹。但面上依旧笑得团团生风，滴水不漏。那些往日点头招呼的觉着更有倚傍，今日急急过来示好的也没有落下失望，一时皆大欢喜。

　　王公贵戚都从神武门进去，今日只有安国公一个，神武门的管事太监李三过来请安国公到厢房里歇息，安国公往常本不必去，但今日少不得要买对方几分奉承的好意，于是笑道打扰，移步到了屋里坐了。
　　李三端上来一盖碗官窑瓷青花底座的隔年雪水茅尖茶，笑道：“这是刚从云梦泽那边过来的上品，奴才知道王爷好这个，专门特意准备着。”
　　于是安国公就闲问他几句天气晴暖，雨雪值守的杂事。正在说话，忽然见宣武门值守的一等侍卫燕大同过来，抱拳道：“王爷，左统领找您有军里的事情禀报！”
　　燕大同是左鄂池手下弟子，安国公见说就起身出门，走到宣武门外，见左鄂池站在墙角处值守的小房子里，看到安国公出来了，抢上前来请了安，对燕大同道：“你到旁边看着去，别叫不相关的人过来!”
　　燕大同答应着去了前面。

　　左鄂池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包，递给安国公道：“属下派人跟着那两个侍卫，一路到了西郊，在一处山谷里看到他们十余个人都服毒自裁了，其中一个主使的正要走，被属下活捉了，他虽然死也不开口，但是属下在他身上找到这个。”
　　小包打开是一个极小的盒子，上面花纹密合，安王爷见是自己以前亲手教安佩远做的，按下弹簧盒盖打开，里面放着一块极小的玉佩，莹莹生光，碧绿中隐含一点血红。
　　左鄂池道：“那名侍卫已经咬舌自尽了，王爷，这件事现在该怎么办？”
　　见安国公愣愣看着盒子，浑身簌簌发抖，忙住口去扶，安国公头一偏，已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左鄂池见势不妙，正要叫人，却见安国公挣扎着一把抓住他的手，断断续续道：“不要……叫人知道……。”
　　左鄂池当机立断，扶着安国公进了值守的小房子，里面的侍卫都被燕大同支去巡逻了。他先扶安国公到椅子上靠了，取杯子倒了半杯热水，掏出他身上续命救心的金丹化开，给安国公喝了。
　　安国公闭着眼，靠着椅背微微喘气，面色灰败不堪，左鄂池试他脉象十分散乱，也不知道确切的缘由，只得半跪在安国公面前道：“王爷，无论如何，您都要挺住！明天就是小王爷的好日子……”
　　安国公听了这话，陡然睁开眼来，双目中寒光凌厉，冷笑一声道：“说得好！我竟然忘记他了！若是我怎么样了，岂不是便宜了这个畜生！”
　　左鄂池磕头道：“属下惶惑，小王爷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做师傅的也难辞其咎！”

　　安国公叹息一声，对左鄂池道，“你起来吧！我本来那日就要告诉你，你还记得雍儿么？”
　　左鄂池大惊，道：“自然记得，王爷给您的长子起名叫安凌雍，取的是凌云之志，雍容有德。”
　　安国公微笑一下，神态却是十分的怆痛，道：“这世上除了你我和王妃，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仰头擦去面上泪水，长叹一声道，“富贵荣华，换取半生凄凉，我安天极也是咎由自取！！”

　　燕大同正在巷子里巡视，见神武门太监总管李三过来道：“安国公他老人家在何处？皇上宣他进去呢！”
　　燕大同忙去小屋外面敲门，左鄂池扶着安国公出来道：“王爷有些头晕，所以休息了一会儿。”
　　李三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国公老人家是太高兴了！”
　　安国公呵呵一笑，推开左鄂池的手，独自走了两步，还是步履稳健，虎虎生风，回身笑道：“李公公说的不错，本王这就进去见皇上！”
　　见安国公和李三走远了，左鄂池不放心，叫燕大同好生瞧着点，只说安国公年纪大了，害怕里面皇上还有什么封赏，到时候喜气上头动弹不得就麻烦了。燕大同自然不疑有他，一口答应下来，找殿前值班的侍卫照应去了。

　　安国公进了正殿，抬头见梁帝高高坐在御座上，文武百官手捧象牙笏，彩绣紫衣，银甲铁盔，飞禽弄月，走兽奔地，齐齐整整站列两旁。安国公慢慢走进殿来，手捧奏章一步一步慢慢行到玉阶前的大海日月图上跪了，缓缓道：“臣安天极上表敬谢皇恩！惟愿天恩浩荡，日夜福泽万民！！”
　　大太监王德过来接过奏章放到梁帝案上。梁帝打开看看，笑道：“安国公果然是谦逊之人，上表说得十分惭愧，连带着儿子也被数落了一顿。”
　　底下诸位大臣都是呵呵大笑，东山王皇甫鹤笑对人道：“安国公训子严厉，偏偏佩远那孩子就是卓尔不群，掩于囊中而不减其利，没于烁石中不减其芒，安国公嘴上说的厉害，心里可是爱惜万分！”

　　众人都点头附和。安国公看着众人笑容，听着众人声音，心怀激荡悲不可抑，万般古怪之气到了脸上竟然都化作赫然一笑。
　　梁帝笑道：“看你那样子，竟是急着要做阿翁了，也罢，朕索性再给你一个全面，明日朕亲自去府上讨要一杯喜酒喝！”
　　安国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皇上万万不可，微臣已经领受了皇恩无数，如果再要皇上到微臣家里，微臣实在是担待不起！”一边说一边磕头，额头撞在地上碰碰有声，竟是撞出血来。
　　梁帝皱眉道：“好吧！朕不去就是，你何必如此着急？”
　　叫王德把安国公扶起来，安国公站起来，踉跄一下立住了，笑道：“为臣子的岂能够让皇上身涉险境，自然能够上谏就要有上谏的样子。”

　　众人感叹，有人不免想道：安国公是越老的狐狸越奸猾，明明好事都被他一家占尽，偏偏还要做出这忠臣良相的苦涩样子，不仅拍了皇上的马屁，连带着还给本朝清议之流又增添行事标杆。咳！这做人怎么能够圆滑到如此程度？！
　　御史大夫韩鹏抚须道：“皇上饶了你，明日我们众人却是一定要去叨唠一些喜气的！”
　　大殿里众人都是随声附和，梁帝笑道：“好罢！朕不去安国公家喝酒，朕就派你们去他家好好帮朕喝回来！”
　　满殿里轰然响应，众人跪下齐声道：“皇上放心，臣等明日一定叫安国公家里所有酒窖都是滴酒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