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舞梅》椰蓉

22、第二十二章 舔犊之情

　　安佩远一直走到湖上小桥才停住脚，摸摸身上揣着的那些兵符令牌，想到刚才几乎忍不住要全部拿出来扔在桌上，浑身不由密密出了一层冷汗。
　　回到屋里翡翠过来说：“老夫人送过来的松茸粥奴婢已经热上了，爷要不要用点？”
　　安佩远瞧一眼粥，淡淡道：“给傅小姐送过去。”

　　傅姣芮想着不日就要去塞外，也不知道何时会走，看看这日雪停了些，就带着丫鬟出门到城西的寺庙为父亲烧祈福香。
　　马车行在京城的通埠大道上，往日虽然繁华，今日却还要热闹到十分。只见道旁每隔十余丈就搭起一座彩楼，装饰绸缎松枝腊梅，沿街过去处处飘香溢彩，河中花灯画舫不计其数，都是簇新现做的，许多衙门里面的官兵正在吆喝推拉它们下水。
　　车夫老丁道：“皇上今年的六十大寿办得好生喜庆！”
　　翠儿听了新鲜，就向他打听，原来冬月十九就是梁帝六十大寿，大赦之后又是减免税粮，举国上下这几日高香长燃，京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几个属国也都遣使上京朝贺，一早就有舞龙舞狮的队伍在各城门并大街小巷巡游演示，京城富豪人家还雇人搭起彩楼，雇了戏班搭台唱戏，还有那些舍粥济贫的，插花饰门的，不外乎就是给这些日子增添升平气象罢了。

　　翠儿掐指一算还有三日，拉着傅姣芮手道：“小姐，那日我们要好生设法出来逛逛，这样好顽日子难得看到呢！”
　　老丁笑道：“说的是，老汉活了四十多年，只有当初梁帝生长子的时候京城才有这么热闹，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今日终于又瞧见一回。”
　　傅姣芮想想，也面带笑容道：“不错，那天府里有爵位的人都要进宫去拜寿，剩下我们在府里，找空子出来看看也好。”
　　翠儿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陪小姐去塞外，见小姐也应允，一时欢呼，只想着以后还不知要等多少年才看得到这样场面，细细数三天还有多少个时辰，几乎已经等不及了。
　　老丁忙道：“姑娘那日出来身边可不能离人，热闹地方坏人也多……”
　　傅姣芮道：“那日我约几个人一起出来，一定都是王府的亲兵侍卫陪着，放心。”
　　老丁笑道：“合府都说姑娘虑事周详，果然不错。”

　　回去见了安佩远差人送过来的粥，傅姣芮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想一想，对翠儿道：“你把它吃了好么？”
　　翠儿撇嘴，低声道：“我才不吃呢！”
　　傅姣芮瞧瞧其他丫鬟都远远站着，悄声道：“你就把它拿去倒在马桶里罢！”
　　翠儿大喜，忙点头拿了粥，悄悄走了。

　　安佩远进宫见了太子，说明自己愿意如何云云。
　　太子一早料定安国公不会放弃这送到嘴边的肥肉，只是当时见安佩远形状似乎不大乐意，所以给了他几天时间考虑，见他想通了，安慰道：“不错，总之一切都随着你的心意去做，如果实在难以相处，我听说那位傅小姐身体也不是十分好，等到此间事情了结，傅小姐百年西归后你大可以再立正妻。”
　　说着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张小签递过来道：“你看看这个。”
　　安佩远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前后各写着自己与另外一人的生辰八字，太子道：“这是有人在曹娘娘宫中给孤送过来的，只怕再过些日子曹丞相家就有人上门为娥佩郡主提亲了。”
　　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若是再不吱声，我就要怀疑你是想左右都没有呢还是要得罪所有的人。”
　　安佩远道：“如今殿下可以放心了。”
　　太子把纸签拿起了放到火上烧了，道：“孤听说你府上的贺西平还没有走？”
　　安佩远道：“是，因为家父和太老师拿了一些方子给他研制，所以要过几日才走。”
　　太子笑道：“孤本来当初不想留着他，是你大力劝我放他一马。前几日董老师进宫来看孤，说起这人，言语间竟是赞不绝口，看来果然是一个有才之人。我明日要陪父皇到西山狩猎，你即刻带他进宫来见。”

　　安佩远出了宫门，见万景年正在对着几个乞丐指点呵斥，正想上马，万景年这边急匆匆赶过来叫道：“安兄！”
　　那几个乞丐还追在后面，万景年怒了，提起鞭子混抽一气，喝道：“没眼色的东西！我散碎银子都给你们了，再要就是没有！
　　那些乞丐这才回头跑了。
　　回头见安佩远看他，笑道：“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满城的乞丐都像过节一样。好像这几日不是皇上祝寿，而是他们做寿星。”说完忙忙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图纸道，“这是安兄你上次问我要的东海国京师地图，我这些日子天天忙着赶到衙门里应卯，东游西逛，也难得碰上你。”
　　安佩远接过来，打开瞧瞧，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道：“有劳了！改日请你喝酒。”
　　万景年却叹口气道：“我再不喝了，前日碰上一个假冒王孙的，我也是一时糊涂，竟然被他骗了不少好东西走。”边说边咬牙切齿。
　　六子笑道：“万爷如今在羽林军里边，随便找些人就把那小子抓起来不就完了？”
　　万景年没精打采道：“抓起来不过就是一个没父母的小杂种，我和他生气丢了体面。”
　　安佩远反手给了六子一记狠鞭，冷冷道：“你不过就是一个奴才，插什么嘴！”
　　六子吃痛，滚在地上啊哟一声，叫道：“爷，我再不敢了！”
　　万景年讪讪的，以为他在生自己那日的气，陪笑道：“安兄忙吧！小弟还有事。”回身上马跑了。

　　安佩远快马加鞭回到府中，东园小厮过来说：“王爷带着贺公子去静海下棋去了。”静海是一个极大的温泉山庄，只有京师几家王公显贵才能去。
　　安佩远皱皱眉头，问道：“走了多久？”
　　小厮道：“奴才刚才在打扫院子，没有看见。”
　　安佩远道：“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小厮摇头道：“不知。”
　　安佩远抬腿就是一脚，小厮惨呼了一声扑通扑通滚到台阶下面，院子里几个正在洒扫的小厮慌忙跪下，叫道：“爷息怒！”
　　到了静海，见安国公手下的道童并董殽山身边的书童都在林子里做一堆笑闹，六子吐舌道：“王爷和董大人都在！”见安佩远扬头示意自己进去，扯扯衣服，又理理帽子，期期艾艾笑道，“他们一定又是在一处下棋了，我可要小心些。”
　　安佩远道：“你小心什么？”
　　六子低头道：“王爷也不知道怎么了，这段日子见着我们几个都是脾气不好，我寻思哪
　　里一定做错了，当然要小心些。”

　　安佩远自忖：恐怕不是见着他们不高兴，而是见着他们想到自己所以不喜。六子还在叽咕，见安佩远已经进去了，没办法也只有蹭着墙根进去了。
　　到了院子里，六子见董殽山和贺西平在一处下棋，安国公坐在一旁观战，安佩远进来却并不就过去，只是站在一丛竹子后面远看。
　　只听董殽山笑起来，道：“可被我赢了一手。”笑呵呵的忙着数子，拢起来放到盒子里，棋子落下来的声音哗啦啦十分清脆。
　　安国公在一旁嗤了一声，道：“下不过就使诈，我都替你脸红。”
　　董殽山怒道：“谁说我使诈？你不服气，我们就来下过。”
　　贺西平忙道：“晚辈确实技逊一筹，这局败得是心服口服。”
　　安国公见他这么说，理理花白的胡子道：“既然贺贤侄都这么说了，我就不跟你理论了。”
　　董殽山大笑道：“你看这安国公，整日里和我们泡在一处，言语之间又对你维护周全，老朽竟然是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后辈有这个慈爱样子。”
　　六子见安佩远站在那里不动，悄声道：“爷，我们过去吗？”
　　只见安佩远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却擒了一丝冷笑，拂一拂衣袖，大步走出去，到了坐前行礼道：“佩远见过太老师见过爹爹。”
　　董殽山点点头，安国公唔一声道：“你来做什么？”
　　安佩远道：“太子殿下要见贺兄，我是来接他进宫的。”
　　贺西平苦笑道：“安兄帮我圆个慌罢！就说我已经走了。”
　　安佩远笑一笑道：“贺兄走到哪里都有京师两位极尊贵的人陪着，我如何帮你圆谎？”

　　董殽山见说，知道贺西平不愿意进宫，摇头道：“原来是老朽耽误贺公子了。”
　　安佩远道：“贺兄走吧！”拉着贺西平就要走。
　　安国公喝道：“站住！”冷声道：“你方才说话目无尊长，还不快快向董大人赔罪！”
　　安佩远知道爹爹如今是无事看自己都是厌烦，也不说话，只是犟在那里。贺西平忙打圆场道：“太子也许不耐烦就等，我们还是先进宫吧！”
　　董殽山也道：“佩远你快去罢，太子不喜欢等人的。”
　　安国公见状就罢了，于是两人告辞出去。董殽山笑道：“安国公一日离了道观，烟火气就渐渐上来了。你若是对佩远和蔼些，那孩子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安国公皱眉道：“快快休提起！昨日他还气得我不行。”
　　董殽山点头道：“那孩子确实缺点清淡心性。”
　　安国公不想多说，用其他话头岔开。

　　安佩远与贺西平到了外面，小童跑过来叫道：“小王爷，董大人有话和你说。”
　　安佩远见太老师站在二门处，就下马过去，董殽山端详他一下，道：“佩远，这些日子你看起来心浮气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安佩远心中一惊，忙笑道：“没有。”
　　董殽山道：“你还瞒我？”指着六子道，“你看看，他背上这道鞭伤是谁抽的？小王爷手下还有人敢动么？除了你还会有谁？”
　　安佩远勉强笑笑道：“下人们有些时候不谨慎，所以就要训斥一下。”
　　董殽山摇头道：“以前你的性子虽然高傲些，但是责罚下人的事情也不轻易做，除非是十成的恶事。六子既然还没有被赶出去，想来犯的事情也不是十分要紧，若是落在你爹爹眼里，你又会被说了。”
　　安佩远猛然清醒过来，暗道自己今日真是昏头了，几番举动只怕已经落到人眼睛里，再往后想，浑身都冷起来。好在董殽山也没有深究，只是提点了两句，见他样子似乎明白了，就挥手让他走了。
　　安佩远一路上调心静气，渐渐与贺西平谈笑自若，神态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到了皇宫，太子见贺西平言谈清朗，不卑不亢十分喜欢，言下就要封他做个官职，贺西平忙找其他借口推脱。太子也不想操之过急，只是吩咐安佩远好生款待。

　　傅姣芮正在屋里整理零碎东西，翠儿跑回来，见着她一把拉住道：“糟了，他们来了！”
　　傅姣芮皱眉道：“谁来了？”
　　翠儿带着哭音道：“角支国的人又来了！”
　　原来下午翠儿跟着两个婆子出去挑绣花布料，到了东城大街上，见人说前面有角支国的使节入城，就挤过去看。果然见城外来了一队与上次一般模样奇形怪状的人，只是这次更有丞相亲自骑马出迎，陪伴左右。
　　众人都好好的看了一阵热闹，见其中一个衣饰华贵的壮汉骑在高头大马上，与曹丞相并肩而行。有眼尖消息灵通的，问起来周围执勤的军士，都说是角支国的王子。
　　翠儿听了就偷偷先跑回来了。

　　傅姣芮站了一会儿，叹口气，摸摸翠儿的头，回身继续收拾东西，道：“早来早了，快刀斩乱麻岂不利索！”
　　正在这时，却见芸香带着一班小丫鬟还有两个梳头婆子过来道：“三小姐，老夫人叫你今日陪着一起进宫，快点妆换了衣服罢！”
　　傅姣芮想一定是角支国王子过来，所以要叫自己进宫去，她反正也想得明白，过来坐下任她们摆弄。
　　丫鬟就捧上金钗玉佩，婆子又端着里外四套衣服过来，一层一层妆换了。芸香亲自动手给她点上胭脂，额头花钿衬对了颜色和形状细细描画，耳坠上也是翡翠明铛逐一调换搭配。
　　末了芸香对傅姣芮道：“三小姐，笑一笑，奴婢看看装扮的如何。”
　　傅姣芮依言一笑，看着镜子里霎那如花绽放的面孔，一时有些失神。
　　翠儿道：“小姐，好久都没有看见你这么光彩照人呢！以前的时候好像又回来了。”
　　丫鬟簇拥着到了前院，安王妃见了笑道：“果然是人比花姣，芮儿平常不打扮，今天略略装扮一下就是光彩照人。”亲自携了傅姣芮的手，上了马车，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出门去了。

　　进了宫，在女眷休息的地方见着东王妃也刚到，安王妃立刻迎上前拉着东王妃手寒暄，东王妃嘴里说着话，眼睛却在打量傅姣芮，见她收拾得齐楚，微微一笑。对安王妃道：“过两日我想接姣芮过府去住几天，妹妹舍得么？”
　　安王妃心知她是要筹备和亲的婚事，要傅姣芮到府上同住无论是接旨还是送亲都方便，于是笑吟吟道：“姐姐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如今姣芮是你的女儿了。”
　　东王妃道：“这些日子姣芮住在妹妹府上也让妹妹操劳了不少，我那里有东海国来的龙涎香，明日就叫丫鬟送一壶过来，那东西熏熏屋子还使得。”
　　安王妃道：“我听说陈国那边云梦泽里新出来一种水纹香，放在屋里不仅芝兰绕室，还不长虫子。”
　　两人渐渐说起来就入了神。

　　这边傅姣芮刚坐下，宫女端上茶，还没有掀开盖子，皇甫燕过来笑道：“姐姐原来在这，叫我好找。”
　　晃眼看母亲在那边拉着安王妃的手切切私语，忙拉着傅姣芮的手笑道：“姐姐还没来过宫里罢？我带你逛逛。”
　　傅姣芮看她形状已经明白，定然是想借机找地方让那角支国的王子见上一见，事到临头反而是无所畏惧，把手伸给她站起来笑道：“也好，我也没来过，就烦请妹妹给我带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