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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寂寞初雪 ...

  •   室内药香书香,还有一点点微微的酒香,安佩远进门就看见案上一个蓝底青花官瓷小壶,里面斟出来的酒艳红艳红小小一杯,正握在贺西平的手里,贺西平斜靠在虎皮褥子搭的椅子上,一只手在棋盘上落子,棋盘上黑白两色正斗得难解难分。
      见安佩远挑帘子进来,贺西平起身笑道:“我正打算叫小厮过去请你,你自己就来了。”
      看安佩远瞧着棋盘,就敲敲棋子道:“如何?来与我战一局。”
      安佩远笑笑,坐到火盆边上,拿夹子添了两块木炭,道:“连太老师都甘拜下风,我又怎么是你的对手?”
      贺西平苦笑道:“也就是偶尔赢了董先生一局,他却到处去说,弄得都没人敢和我下棋了。”

      安佩远觉得热气一烤,身上就冷得受不住,咳一声,站起来走到一旁,翻翻他架子上的书籍小瓶,一样一样细看,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贺西平叹口气道:“我是早就想走了,只是……瞧起来,一日一日身不由己。”
      安佩远把药瓶子放好,转身道:“我早就说过贺兄是国家栋梁之材,能够留下来是最好不过。”
      贺西平见他嘴上说得慎重,脸上却是淡笑,脸一红,肃容道:“安兄不要以为我是贪恋富贵荣华之人,我迟早要走的。”
      安佩远拿过一个杯子,倒了半杯酒,举起来喝了一口,笑一笑道:“贪恋富贵荣华又怎么了?富贵荣华有什么不好?你难道就没有青云之志?”

      贺西平笑起来,道:“是啊!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见安佩远凝重了神情看他,眼神中光芒逼视,奇道,“安兄你怎么了?”
      安佩远低头又喝了一口酒,掩饰道:“没什么,就是最近朝廷里面对贺兄很是看重。我想问个明白罢了!”
      贺西平出了一会神,道:“安兄是知道我的医术的,天下诸国,只要我游历过的地方,高官厚禄都是不绝而来,富贵荣华对我是唾手可得。早些年还有好奇之心,但是呆得久了,就觉得那些日子毫无趣味,我一直不愿意留下来也就是因为如此,绝非矫情作伪!”

      安佩远淡淡笑笑,道:“哦!贺兄年纪轻轻就参透了老庄之学,佩服!那敢问贺兄难道就没有什么心愿和志向了么?”
      贺西平望望窗外的月色雪景,道:“我记得极小的时候,跟着家师远游西域,还扬帆出海,到过很多陌生的城市,也见过一些奇妙美丽的人物风景,至今难以忘怀。只可惜家师身体多病,后来再也没有机会远游。安兄你也许不知道,除了中原大地,在很遥远的地方,有日夜都天空明亮的国度,四时鲜花盛开,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雪白的船帆破浪航行,船上的水手吟诵着古老的歌谣……”
      贺西平见安佩远有些愣神,停了话头笑道:“好了!安兄,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游历海外,取得许多珍奇药材,然后研制出一些绝世好药就行了。朝廷里面那些试探之意,你就代我回绝了罢!”

      雪落在屋檐上无声无息,渐渐积得厚了,屋子就开始摇晃起来。安佩远看见两个人影走进屋,一前一后床头床尾坐了,低声商量起来。
      一人道:“其实最好的法子,就是这样。”举起一杯水,往里面倒了一些粉末。
      另一人道:“这样有什么用?”
      先前那人低声笑道:“安国公丧子之痛难以自己,这时有一位螟蛉义子暂且冲淡此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朝廷内外,合家上下谁不愿意,谁不高兴?不比那些蛇蛇蝎蝎的手段正大光明多了?以后,这安王府的基业也不用担心落入外人之手,给自己的儿子给得理直气壮,毫无后顾之忧。就像当年刘皇后不愿意让臣子的儿子继承大统一样,顺天理,通人情!”
      后那人道:“你这个法子固然是极好了,不过还可以做的天衣无缝一些。”伸手比了一个射箭的姿势,道,“战场之上,刀兵无眼,或者还有救命之恩,更是全军上下,欢声雷动!”
      先前那人点头道:“都是极好的办法,只是不知道安国公要怎么用。”
      两人说完话,又坐了一会儿就慢慢消失不见了。

      丫鬟翡翠听见安佩远屋里有声音,忙披衣过来看,见安佩远慢慢撑起来靠在床柱上,趋前道:“爷,您要喝水么?”
      安佩远点点头,翡翠去倒了一杯水过来,安佩远拿过来凝视了半响,忽地笑起来。
      翡翠吓了一跳,看看自己周身没有什么可笑的地方,脸红红道:“爷,你笑什么呢?”
      安佩远把杯子扔在地上,道:“没什么,你去睡罢!”
      翡翠想上去把杯子捡起来,安佩远淡淡道:“我说的话你是越来越不想听了。”
      翡翠忙立起来,倒退着出门去,放下帘子掩上门才敢拍拍心窝喘口气。

      雪在半夜又下了一场,安佩远早早起来,就叫小厮收拾了马匹鞍蹬,小厮大清早的冻得浑身乱战,瞧瞧天上启明星子还在东山边上晃着,低低抱怨道:“我们这位爷是越来越勤谨了,这时候到哪里去?”
      六子过来把鞍蹬放在马背上道:“太子殿下在南山行宫里面赏雪景,爷一早要赶过去,你们几个手脚利索点!”
      几个小厮应一声,把鞍蹬系好,那匹乌云盖雪浑身上下刷得毛光铮亮,牵出厩来立在阶下,刨刨蹄子,抖抖鬃毛,仰头唏律律一声长嘶,屋檐上的积雪落了两点下来,灰尘般在半空中散去了。
      门帘一掀,安佩远走了出来,道:“还没出门你就高兴成这个样子。”伸手梳理一下马鬃,乌云盖雪把头在他身边蹭蹭,他回身对六子说,“你今儿陪我出去吧!”

      六子心里暗自叫苦,挤出满脸笑容打千道:“是,爷,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回头见身后几个年纪大点的小厮冲他挤眼睛,他翻了他们一眼,暗想:跟爷出去是我的体面,你们八辈子都休想轮得上,得了好东西回来气死你们。
      过去牵自己的马出来,两人打马出城。清早的雪雾还没有散去,刮在脸上生痛生痛,六子弯腰朝手上哈气,身子在马背上蜷成一个大虾米般,见安佩远坐的笔挺,提着马缰看着前方,雪帽也不全戴上,忍不住叫道:“爷,奴才刚才疏忽了,应该套辆马车出城的,这么大雪要把人冻坏了!”
      安佩远慢慢笼住缰绳,在道旁停了,六子忙忙赶上来,一边不住哈气,见安佩远沉着脸,一点笑意都没有,垂眼看着道旁的雪堆石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心虚,住了口不出声。
      安佩远勒着马在道旁站了半天,瞅着雪花儿慢慢变大了,六子有些心慌,磕磕巴巴道:“爷,我说错话了,您……,您就罚我好了。”
      安佩远抖抖缰绳,乌云盖雪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往前面奔去。六子松口气,忙夹马跟了上去。

      南山行宫大门紧闭,守门的羽林军见安佩远到了,上前行礼道:“安世子,太子殿下昨晚上就起驾回去了,世子若是有事,还请回去。”
      安佩远回身带着六子下山。六子冻了一早上,见到了地方连热茶都喝不到一口,在心里把行宫内外骂个半死,抬眼见安佩远已经走远了,不敢拉下,急急策马追上。
      走到半路,却听安佩远叹口气道:“你若觉得跟着我辛苦,就在这地方歇了吧,我自己回去。”
      六子吓得激灵灵打个寒战,抖擞起精神提马冲上去叫道:“爷,我精神好着呢!六子什么都怕,就是不怕辛苦!”
      安佩远从袋子里取出一瓶烧酒丢过去道:“你越来越懒了,以前还带着我南北荒地里到处追着打野兽,如今这点寒风就忍不住了!”
      六子心里放下块石头,接过烧酒喝了一口,笑道:“爷是越长越精神了,我哪跟你比呐!”
      安佩远过了一会儿问道:“六子,你跟了我有十五年了罢?”
      六子忙道:“加上今年是十六年嘞!”
      一路上两人再无话,进了城,见安佩远拨转马头走的是回府的路,六子心里叽咕:爷就是大清早的出门去兜圈子看风景了。打量安佩远身上是骑装箭袖,进宫去恐怕有些差了正式,所以要回去换衣服。

      丫鬟端上来热水,安佩远洗着手,问:“老爷和老夫人起来了吗?”
      翡翠道:“起来了,我刚才去厨房要热水,看见老夫人房里的丫头也在打水。”
      安佩远喝一口茶,换了衣服就过正屋来。路上芸香带着几个小丫头端着粥盒子过来,见了安佩远停下来行礼,安佩远淡淡应一声就过去了,六子闻着盒子里香味诱人,本想停下来问一声,想起早上出去的情景,不敢吱声,飞快跟着跑了。

      到了正屋,安国公和安王妃刚用过早点,安国公正拿了一张纸在地下慢慢踱步,安王妃吩咐了丫鬟整理几件大毛的衣服。安佩远掀开帘子进来,一股寒风转进屋里来,倒把安王妃惊了一下,见是他,遂笑道:“远儿,我刚叫丫鬟送了松茸粥过去,你见着了么?”
      安佩远俯身道:“见着了,待会儿回去再吃。”
      丫鬟端茶上来,安佩远见是红枣蜜茶,闻着又香又暖,就端了一杯在手里慢慢暖着。
      安国公道:“你这么早出去,去南山行宫做什么?”
      安王妃挥手让丫鬟们都下去,安佩远笑笑道:“就是昨日的事情。昨天没见着爹爹,太子殿下又催着急,所以先过去说一声。没碰着人就回来了。“
      安国公一时愕然,安王妃忙笑道:“是啊!把傅姣芮配给远儿,老爷你说怎么样呢?想了一晚上应该有主意了罢?”

      安国公点点头,端茶喝了一口,沉吟片刻道:“太子爷这步棋我也早有预料,想来傅家军虽然略受挫折,但是军威不倒,这些年军中出去的人在外面领兵打仗的,做了地方官员的,旁生枝叶难以计数,细细算起来这北齐三分之二的兵马都和傅家军有瓜葛。若是由我们安家出面,余众归附却是指日可待的事。”
      说完又抬头瞧瞧安佩远,慢慢抹着胡子沉思起来。
      安佩远静静坐着,看前方一副麒麟东海的八仙图,金碧辉煌彩带飘飘,道:“孩儿前些日子派了细作到东海国去,据他们回报,在东海国京城大牢里面关了一个老者,形貌十分像傅大元帅。”
      安王妃吃了一惊,忙问道:“此事当真?”
      见安佩远点头,不由着急起来,回头看着安国公道:“老爷,这事情绝对不行了!朝廷有规矩,凡是战败被俘的将领全家上下都要没入官籍,我们家可不能够和他们扯上关系!!”

      安国公清清嗓子咳嗽一声,道:“夫人,你就先到后面歇息吧!这些事情我自有分寸。”转目问安佩远道,“这件事情东海国不知道么?”
      安佩远点点头,道:“傅青山也知道被认出来不好,乔装疯傻,东海国的人都还不知道。”
      安国公松了一口气,道:“还有谁知道?”
      安佩远低一下头,道:“无人再知。那几名细作都是我手下的死士,我知道这个消息,就让他们暂时潜伏在东海国京城内。”
      安国公慢慢点头,道:“佩远,你这做事情的手法是越来越老练了!”
      安佩远笑一笑道:“能有今日都是爹爹的悉心指点。”
      安国公缓缓道:“待会把指挥他们的令牌送过来,我要亲自瞧瞧。”
      安佩远伸手就从腰间解下一块碧玉镶嵌琉璃的小片子,放到桌上道:“我知道爹爹要这个东西,已经把它带过来了。”
      安国公拿起那片子看看,捻须沉吟一会,道:“你且说说,打算如何要他们设法?”

      安佩远觉得手里的红枣茶已经冷掉了,放回到桌上道:“而今形势,傅大人一个人关系甚大,最好还是不要让人知道他还活着,等到日后再说。”
      安国公道:“话说完了?”
      安佩远道:“是!”
      安国公冷笑一声道:“你就没有打算教你那些死士做些投毒刺杀的活计?”
      安佩远垂了眼,道:“爹爹教诲的是。”
      安国公一愣,有些好气好笑道:“倒变成我教你如此做了。”回头对安王妃道,“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现在就敢说这些目无君上的话。”
      伸出指头点着安佩远道:“我这些日子回来,静心看你,竟然是多了不少骄狂之气,行动间也是越来越轻慢,打量我这些年没有在家好好管你,所以成了这般不忠不孝的模样!”
      安佩远撩起袍角跪下道:“爹爹息怒。”
      安国公冷哼一声,安王妃忙过来道:“好好的说话哪里至于呢!我看远儿也是无心顺口答应了一句,你生什么气。”

      安国公闭目想想,把令符收了,道:“也罢,我今日就饶你,你这些年一个人胆子大了,还不知道做了什么没上下的事情。明日我就要一项一项慢慢考校,有弄得不好的地方是要受罚的!”
      安佩远竟笑起来,道:“爹爹不如今日就考验了,一口气罚完岂不轻松。”
      安国公脸色一变,一拍桌子喝道:“大胆!”
      一时屋里悄然无声,过一会儿安王妃叹口气道:“老爷,我看远儿也是因为这婚事心里头有些愁烦,你就宽谅他一回罢!”
      安国公见地上安佩远嘴角紧抿脸色苍白,过了半响终于叹口气道:“罢了!”
      捻须沉思一会,肃容道:“虽然有傅青山这个隐患,但傅家军也是不可放弃,两害相较取其轻。再加上太子赐婚也是你的荣耀,这傅家的婚事只有你先答应下来,如果以后傅青山事发,我也自有办法。太子那里,你就去回一个准信吧!”
      安佩远道:“是。”
      安王妃笑道:“远儿孝顺,我这做娘的心里是知道的。”伸手拉安佩远起来,只觉得他手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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