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舞梅》椰蓉

11、第十一章 寻医

　　安佩远回府想着太子交代的几样事情，无不牵扯着朝中重臣，盘根错节关系纠葛，要想一下子堵住所有人的口，实在是难而又难。自己虽然在朝中历练了这么久，屡当重任，终究是不若父亲那般功劳深厚，敬服自己的人也是有限。而父亲修道去后，这安王府竟是甩手就丢给了自己，从此诸般事情都不予指点。间或想到万家父子一起进宫的情形，不由几分黯然，再想到太子那般神态又觉得心里烦闷。
　　他走到后面湖边，正是午后小睡时分，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人影，景物深处隐约传来细细的琴声，转轴两下又消散了。湖上波光浩渺烟雾腾腾，原来已经开始下雨，秋雨游丝袅线的淅淅沥沥下来，鱼儿全都躲起来藏到水底下极暖和的地方，安佩远默默站在那里听着湖上点点水声，不知不觉竟然站了半个多时辰。
　　回去小厮过来服侍，见他神色略有萎顿就知道不妙，忙要叫人传大夫过来，
　　安佩远只命他拿了干衣服过来给自己换了，道：“若叫旁人知道，你今后自己寻个去处，不用再跟着我了。”
　　他自己也觉着不好，想若是传进宫里去又会叫太子多有猜忌，于是就叫小厮到贺西平处，为自己寻一味猛药过来，务必要一服下去就立即见效的。
　　小厮去半日回来说：“贺公子讲猛药伤身，不能轻易用，他不给。”
　　安佩远冷笑一声，出去策马到了贺西平的医庐，进去见他正在炉前准备药材，安佩远知道他的药都放在什么地方，也不与他招呼，过去拿了几上的小瓶就走了。
　　到了院子里觉得有些晕眩，遂把瓶子打开把里面的药丸倒出来，听见屋里贺西平赶出来的声音，叹口气，见桌上茶壶里还有半钵剩茶，于是就喝了。
　　贺西平赶出来道：“安兄请留步，我正在这里熬制……”
　　安佩远把瓶子依旧扔给他，洒然道：“大丈夫做事又岂是寻常迂腐书生手段，你今日落了下乘了！”

　　这边梁帝因为角支国来使朝贺，命太子安排接待，角支国虽然只是西域一隅的小国，但是扼守交通要道，还占了极大的一片河流，实在是军事险要之地，北齐若是有它相助，对漠北寒木国的腹背遂成夹击之势，寒木国对北部边疆的威胁之势也就不再成形。
　　如此功劳自然不能让他人染指，太子就命安佩远把那边御医院的事情放下，这边安排使节的一应接待事宜。偏偏太子疑心日重，常人都是不信，只有安佩远自小与他一起长大，安王爷又不问世事，不用担心安家气焰高涨，于是事事都要安佩远过手才放心。
　　安佩远连着忙了几日，直到这日角支国使节启程回京才罢了。
　　他打马回府，见家中张灯结彩，仆役们脸上都带了喜色，就叫人过来问道：“挂这些灯笼做什么？”
　　仆役笑道：“王爷回来了，灯笼都是王妃叫我们张罗起来的。”
　　安佩远听说父亲回来心里一喜，却觉得眼前就是一黑，扶着门框子站稳了，道：“知道了，你去罢！”
　　仆役来府里没多久，见小王爷亲自问自己话，心头雀跃，高高兴兴去了。
　　安佩远想起那日在贺西平处拿的药丸还剩下一颗，拿出来吃了，理理衣服过去觐见。

　　到了父母的房外，听到里面母亲说话声音都是格外透着喜悦，父亲间或应答一声，门帘子闭着虽然看不见里面情形，其乐融融之意却是暖的人心腑皆是欢喜。
　　安佩远站在外面听了一会，里面丫鬟出来笑嘻嘻的说：“王爷叫您进去呢！”
　　安佩远对她笑笑，撩起帘子进去，一进去就闻见满屋子清冽冽的瓜果香气，案上石榴蜜瓜等物都是往日去清虚观常常见着的，上首坐着父亲和母亲。父亲形容虽然未改，鬓边还是又添了不少白发。
　　遂上前一步跪下道：“父亲，孩儿回来了……”
　　他今年统共只见着了父亲两回，此时心中几分激动，话到后面就有些断续起来。
　　安王爷看他一眼，颔首道：“起来罢，你怎么没有叫你母亲？”
　　安佩远这边又向母亲请了安，安王妃笑道：“你看这些日子，远儿是越发出息了，帮朝廷里面办了不少事情呢！”
　　安王爷道：“朝中事情自然要尽心使力去办，不可以懒惰。”
　　安佩远笑道；“孩儿从来不敢，都是尊的爹爹训示。”
　　安王爷唔一声道：“你怎么瞧着精神不济的样子？”
　　安佩远这几日胃口极差，只是略略吃一点就完了，见父亲出言相询，心里一暖，笑道：“这几日忙了些，也没什么事。”
　　安王爷闭上眼过一会儿道：“你好生努力罢！这安府的基业我就传给你了。”
　　安佩远见父亲如此说，忙道：“大事都要爹爹做主，孩儿这些日子也有事情要请教。”
　　安王爷点点头站起来道：“改日再说吧！我也该回观修行了。”
　　安佩远见父亲竟然马上就要走，心头十分不舍，只道：“父亲，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走……”
　　安王爷道：“我们修道之人本来就不应回尘俗逗留，今日回来也是兴致所至偶尔为之，岂能再等！”
　　见安王妃神色凄楚，道：“你若愿意，今日就随我过去住上几日。”
　　言罢拂拂袖子就走了，安王妃忙叫人去收拾，准备好了几件箱笼就跟着过去了。
　　安佩远见母亲神色间还是高兴的，也就放下心来，父亲脾气一向都是如此，他虽然不舍也只得罢了。
　　一时热闹过去，府里人影阑珊，残枝铺地。
　　安佩远慢慢走到庭院中间，不觉想起那日碰见傅姣芮说的那几句话，有些气息不匀，眼前一花，人已经支撑不住要倒，慌忙提气稳住心神，但见一片五彩斑斓的光线闪闪升起，耳边遥遥听得仆役呼喝惊呼之声，身子一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安佩远醒过来已经是两日后，安王妃得讯赶回来，心疼难言，带了安王爷烧的符咒过来给他服下。宫里太子听说他病了，就叫太医院的张医案过来诊治，所幸当日贺西平的药君臣得当，昏过去这两日只当睡了一觉，反而将息了一番，调理了几副就渐渐好了起来。
　　角支国的事情既然已经完了，太医院这边检验骸骨的事就渐渐浮起来。这日安佩远命丫鬟去书房拿些文书过来，自己起床慢行，寻思着到时如何与太医院那些人说辞。
　　他在床上躺了几日，终是大病初愈，走了几步不由踉跄一下，手没有撑住就摔到地上，幸好地上垫了厚厚的虎皮褥子，见了自己这般样子安佩远心里只觉得厌烦，也不喊人，连着在地上试了几下，一时没有爬起来。
　　只听一个女子低声惊呼了一下，而后就是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他的胳膊，那女子轻声道：“小心些。”
　　安佩远抬头见傅姣芮正蹲在自己身边，和一个小丫鬟一边一个扶着自己的胳膊。
　　两人虽然是弱质女子，但是尽力之下还是把他扶到了床上。

　　安佩远见她看着自己神情关切，忧心隐隐，但他今日全然没有一丝耐心看她做戏，于是定定神笑道：“三妹妹时刻都等着，累不累呢？”
　　傅姣芮一愣，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安佩远已经在问紫姜：“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长得好生干净，你叫什么名字？”
　　紫姜红着脸说：“奴婢叫紫姜。”
　　安佩远瞧瞧傅姣芮，见她正垂了眼看手上的帕子，遂笑道：“三妹妹，我看你这位丫鬟讨人喜欢的紧，你把她送给我如何？”
　　紫姜吃了一惊，慌忙跪下道：“回小王爷，奴婢不会伺候人，还是让我跟着我家小姐吧！”
　　安佩远笑吟吟的看着紫姜道：“这也要问过你家主子才行么？”他这时候头虽然晕得厉害，但是强自支撑，回目冷冷扫了傅姣芮一眼。
　　傅姣芮见他这样步步紧逼，脸色微微的苍白了，对紫姜道：“既然小王爷要留你下来，你就留下来吧！”
　　紫姜心里虽然有几分欢喜，但也不知小姐是不是真心愿意，只道：“小姐……”
　　傅姣芮尽量让声音平静些，道：“这也是一个结果罢！你好生伺候小王爷就是。”回身对安佩远屈膝福了一下，道，“小妹告辞了。”转身就走。
　　紫姜低头站在一旁搓着衣带，不知如何是好。
　　安佩远道：“你去叫张总管过来。”
　　紫姜低头答应，慌忙跑出去。
　　安佩远用衣袖拭拭额头上的汗水，松口气暗想：从此后她再也不必想那些子乌虚有的事情了，虽然无情倒也干净。

　　几只鸽子在天空中振翅绕圈，背上的健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听到鸽哨，正在宫墙里长长甬道上行走的两个人抬起头来，董殽山道：“这是皇后的天青鸽，从西域进贡过来的异种。”
　　立在他边上的安佩远咪着眼睛瞧瞧，笑道：“老师，这鸽子虽然飞得好看，可惜却是胖了点。”他平日养成气定神闲的态度，但对着董殽山笑起来却是神采飞扬的少年模样。
　　董殽山听出他语气中顶嘴逗乐的意思，只摇头道：“走罢！”
　　两个人转过拐角，甬道口已经有一队卫士并两个宽袖圆领的医案站在那里，一个是太阁大学士左名姚，一个是太医院医正魏淳，见了董殽山过来都跪下，口中道：“给大学士请安。”
　　董殽山忙道：“老朽归隐多年，两位大人不用多礼，快快请起。”
　　两人谢了起来，魏淳递上一卷帛纸。安佩远接过来打开，里面用蝇头小楷整整齐齐的写着十来份药方，下面还详细列上了适用的病症和忌讳。
　　安佩远回身恭恭敬敬的递上去道：“太老师，您看这些单子可对？”
　　董殽山看过道：“药名是对了，不过没有组合的药材。”
　　左名姚忙道：“大学士知道的，这些药方都是我们拼尽全力才找出来的，弟子翻了许多医书，记录的最全的就是法新录里面，也只有这么几行而已。”
　　董殽山点点头：“我是知道的，不会责怪你们。”言罢叹口气，神色之间忧心忡忡。
　　原来御医院的医正魏淳说南海送来那几具骸骨死于一种极为奇怪的病症，尸体干化得极快，块块碎裂如同石粉。沿海早几年也有地方官报上来有人得过这种病，死者都是因为误服了海上岛国贩卖过来的一些食物，因此北齐一直禁绝再输送那些东西过海。
　　而此次据陈天龙等人说，海战后落水的兵士被打捞起来多半都是这个样子，魏淳得知后大惊失色，慌忙与安佩远商量，禀报了梁帝，请求朝廷仔细核查，倘若海防军中已经开始流行这种怪病，后果自然不堪设想。
　　梁帝龙颜震怒，命海防速速彻查了报上，京城这边御医院全数出动昼夜熬战，研制解药良方。连董殽山也被梁帝派御史到西山下诏调至御医院协查。

　　安佩远见太老师神色不好，道：“我昨日已经向太子殿下请了旨意，长风阁里还有一些典藏的往年用药方子，也许其中可以找到一些药方的蛛丝马迹。”
　　董殽山摸着胡子连连颔首道：“说的是，也只有那里可以去碰碰运气了。”
　　见董殽山同意，安佩远回过身来对众人下令道：“去长风阁！”
　　这长风阁位于皇宫东面偏院，只不过是两栋两层飞檐的敞轩，一栋分了五处大屋子，分别是皇家眷属的衣食住行起居礼仪记录，另一栋则是皇帝的日行记录，两栋小楼的每日守卫也不尽相同。到了长风阁前，早有当值的太监在药膳饮食屋子前面等候，董殽山魏淳等人商量了几句，几个太监动手打开书箱，搭上梯子翻寻起来。安佩远跟着董殽山转了两圈，见帮不上什么忙，回身出了门。
　　门口守着的几个太监和侍卫赶忙行礼，安佩远笑道：“天天见面的，老来这一套多没意思。”
　　侍卫笑嘻嘻的给他找了一个锦墩子过来，安佩远一掀袍角坐下看看天，舒舒服服伸个懒腰，道：“此处没有什么人来吧？”
　　守门的太监哈腰笑道：“今年就只有人来过三回。”
　　正说话，安佩远见太阳照射下的琉璃瓦屋顶上似乎有条人影青烟般一闪而逝，起身仔细看看，什么都没发现。侍卫晒太阳晒惯了，直说是飞鸟。安佩远心中并不信。
　　找了半日，翻到了一本薄薄的衣食行止录，里面记录着一些寒疾水病方子，都是当年逃出宫的张廷撰写，书页多半都散乱了。魏淳等人见这样，总还是聊胜于无，要把医书拿回参照研究。
　　安佩远拿了医书细细翻阅，见其中不少地方晦涩难懂，文字也是模棱两可，想起一个人，对董殽山道：“弟子拿它去请教一个人，也许有些收获。”
　　董殽山知道他说的是谁，就让他把书拿回去。
　　安佩远想的是贺西平，他医术卓绝，又走的山野一条路子，有些什么独门良方也未可知。当日他出言试探，贺西平找话头回避，倒有几分坐实他心里怀疑。于是拿了医书出城来找贺西平，到了城西却见医庐柴门紧闭人影渺渺，主人不知哪里去了。

　　策马回城时天已经薄暮，街上往来行人渐少，前面忽然响起一阵锣声，只见路边有人正在拉场子卖艺。安佩远平日对这些毫无兴趣，正要打马过去，却只听一个女子脆生生的声音道：“这京师名楼的景致名不虚传，我们在这里卖艺也沾点天子脚下的光……”
　　这话听起来套路熟悉，安佩远想起那日与罗令辉万景年等人在酒楼上遇见的那位黑脸汉子，也是这么说话，不由勒住马头。他兴致勃勃而来满腔失望而去，此时难免有些意兴阑珊无所事事，就过去看场子里有什么。
　　只见圈子里面是一老一小父女模样的两人，那年轻女子青帕包头，身上一套淡绿衫子，苗条婀娜，手中一把月牙弯刀，那老者在地上两个木桩间把绳子牵好，女子抱拳行了一礼，纵身跳上绳子就开始舞练起来刀法。
　　安佩远留神看了几招，见她不过用的是最简单的梅花刀法，一路舞将下来，只能够说是中规中矩，功力架势都只在中上水平。
　　正要勒马转身，耳畔却只听到‘嗖’一声，一支钢镖甚甚从他鬓边擦了过去。幸好他反应敏捷，感觉到风声时，身子偏开些，这枚钢镖打了空。这下变故极快，除了安佩远，街上根本没人发觉这放钢镖的事情。
　　转头一看，只见那个女子这时正从绳子上面跳下来，对着他扁扁嘴，回身放下了刀子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