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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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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没丝毫犹豫,立即将手指放在唇边一口就要咬下去。然而夜雷动作更快,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太子尝到血腥味时才觉得并不疼,一怔之下才发觉自己咬到的是夜雷的手指。
“你!”太子薄怒,手忙脚乱地把夜雷的手指轻轻捏在手里,就这么拽着牵着去翻白药。夜雷任他牵着,看着他用一只手翻箱倒柜,淡然的脸上融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
“殿下,”夜雷看着太子的背影,“属下可以自愈的。”
“我知道!”太子有些不耐烦听到这句话,依然翻箱倒柜。
夜雷在那些繁冗的抽屉间大眼一扫,说道:“左手边第三个。”
太子依言伸手,果然在那第三个抽屉中找到了白药。他拿出来打开小药罐,用指尖挑了一点,细细地涂抹在夜雷那根受伤的手指上。然后从一旁的柜中取出一件自己的长衫,披在夜雷裸露的背上。
夜雷静静待他做完这一切,轻声道:“谢殿下。”
太子没有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夜雷:“你背后的伤总不能自愈吧。你不愿意让我放血,是打算就这么一直疼着?”
“属下惯了。”夜雷轻轻一笑,“若是皇上发现殿下的手指上有伤口,殿下要如何交代呢?”
轻则罚跪,重则廷杖。
太子与夜雷不约而同想起三个月前的旧事。那一次太子以自己的血痊愈夜雷背后的锤状伤痕,被窗外的鸟妖听去回报给皇上,当夜太子便被皇上传唤而去,直到次日傍晚才被抬回。
是趴着被抬回来的,腰臀上鲜血淋漓,皮肤与衣裤黏在一处,撕下来时太子便昏了过去。
“妖便是妖。”父皇冰冷的训诫回荡在太子耳畔,“可宠爱可亵玩,绝不可看重和用心。”
“夜雷,我从未当你是妖。”太子再次说出半年前那番话。
“谢殿下,属下心里明白。”
“但愿你真的明白。”太子忽而叹气,摇了摇头。
太子睡下了。
夜雷坐在屋顶上,静静凝望明月。
有皮肤贴地而行的声响传来,夜雷看也没看那条逐渐靠近自己的小蛇,开口问道:“有事?”
小蛇在他身边不远处立定,扬起脖子吐了吐信子,发出蛇类独有的嘶嘶声,持续了好一阵。
夜雷淡淡说道:“无妨,服了‘化春丹’便可安稳度过思春之潮,跟与人□□后的状态并无不同,皇帝看不出来。”他冷哼了一声,“怕成这样,是在怀疑我给你们的‘化春丹’是假的么?”
小蛇急忙摇头摆尾像是要证明什么,急切地嘶嘶不停。
夜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却依然放任小蛇嘶鸣直至结束,才说道:“我今日之辱,与你们无关。每隔一阵子他便会在我身上试验一番,生怕‘束妖咒’失了效力。”
听到“束妖咒”三个字,小蛇瑟缩了一下。
“无事便回去。”夜雷说道,“宫中这么多妖,根本分不清各是谁的耳目,飞禽走兽甚至蝼蚁萤虫都要提防,何苦来我这里剖白一番?自顾尚且不暇,我没有对你们动手的心思。”
小蛇垂了头,又嘶嘶了一番,蛇身伏地行礼,转身摇摇摆摆地滑行而走。
夜雷依旧凝望着月色,良久才自嘲一笑:“谁不喜欢原身呢?那才是最自在的模样。可惜——”他向下看去,凉凉的目光穿透屋顶瓦片,穿过房梁,穿过绫罗纱帐,直落在沉浸睡梦中的太子身上,“他不喜欢。”
春发节庆期间,大夏朝的一切都是靡靡融融的。所有人像是陷入同一种温柔乡,在其中浮沉摆荡,不到最后时刻绝不出来。夜夜笙歌已不足以形容,时近正午的街道还只有三三两两的小贩才出来摆摊,四周隐隐飘荡着莫名的靡乱气味。
没有人记得是从何时开始的,应当是自从“束妖咒”隔空出世,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强大的妖王,只剩怯懦的妖奴。
按传闻所说,“束妖咒”是由先帝创始,能制服任何妖物,无一幸免。而先帝也因此开创大夏盛世,不仅一举改变了人被妖肆意残杀吞吃的局面,还以世间无二的妖兵横扫四海,睥睨天下,最终万邦来朝。
千百年来,妖头一次成为了人的奴隶,无法反抗,不得超生。
天长日久的平和日子渐渐孕育出奇趣的□□,人们不再满足于妖只能为他们作战,而是将妖们变成囊中之物,身下之臣,禁内之脔——且乐此不疲。
曾有官吏进言废止私下驭妖,被当朝皇帝一笑驳回。当夜,这位官吏便惨死在自家宅院中,据说是被至少三只妖撕咬而亡,最终究其原因是他不肯施展束妖咒,即使这咒术无人不晓,无人不会。
嘲笑与讽刺接踵而来,即使那官吏已经死亡。对妖的压制和奴役变本加厉,管控也更为严苛,为防止再发生人被嗜杀的惨剧,本就坚不可摧的“束妖咒”经过多次皇族秘术的洗涤,升华得更加牢不可破,威力巨大。
以至于今时今日,妖听到“束妖咒”三个字就会瑟瑟发抖。
在眼前这空荡荡的街道上,一只鼠妖瑟瑟地抖了一下,将自己藏在街角拐弯的阴暗处,紧紧盯着街道远处缓缓而来的长长车队。
那跟平常来到大夏皇都进贡的车队并无不同,前方和车队四周都围绕着披甲执锐的兵士,被围护在中间的是满载的箱子,每口箱子都有一人多高并两人多宽,镶金描红的外表透着华贵与喜庆。唯一不同的是,这些箱子上面都覆盖着一块幽深漆黑的幡,殷红的图纹流淌其上,像一张凄厉又绵密的网。
缚妖网。
与束妖咒仿佛一母同胞的俩兄弟,牢牢把持着所有妖的命门。
束妖咒擅长攻击单个的妖,缚妖网根据大小和施法者的能力强弱,能网缚至少七只妖。
在这张网的覆盖下,群妖静默,只敢发出细小微弱的呻吟。
鼠妖没有被缚妖网覆盖过,但早已从别妖口中听过这种东西威力——巨山压顶,心折骨催。
鼠妖默默数了数,一共二十八口大箱,至少两百只妖被送进皇都。
鼠妖不敢深想这些妖被送来的目的,他想起这些天在阴暗角落里经常发现各种妖的尸身,都是被取乐过度而惨死的,兀自睁着眼睛……只要想想,他身上还未愈合的鞭伤就又疼了起来。
“小鼠儿?小鼠儿!你又死哪里去了?!天天就知道偷懒耍滑,是不是想再被束一回?嗯?!”主人的声音炸裂般响起,鼠妖忙不迭地钻回近在咫尺的小院落中,继续去做苦力。
车队已经进入皇城区域,二十八口大箱静如死寂。
太子接到春猎的圣旨时,有些恍然。
自皇帝下令“春发”节庆期间游猎暂止已有六年。春日时节本是皇族围猎的大好时光,却因为“春发”须及时享乐而废止多年,且皇帝丝毫没有恢复围猎的意思,今儿这是怎么了?
太子府的谋臣之首、与太子深交多年的楚松沉吟道:“据回报,是凌王殿下向皇上极力讨求恢复春猎,不知具体说了些什么,最终皇上是允了。”
太子露出一个了然的轻浅笑容:“他要什么,父皇都会给。”
楚松看向太子,不知是安慰还是肯定地说道:“殿下,不会的。”
太子对这位多年好友笑了笑:“无事。既然恢复了就准备起来罢,这些年没有围猎过了,真是手痒。”
楚松笑着答道:“是。恐怕也只有殿下没丢下骑射,这次肯定能夺个头彩。”
“头彩不头彩的倒也罢了,只盼着凌王别在其中搅扰,”太子的眸中微微泛凉,“虽然不敢直接行刺,但我亦不喜欢无故流血。”
楚松点头:“正是,属下会严密布置,请殿下放心。”他想了想,又道,“夜雷在侧,殿下必定安然无恙。”
太子没有接话,楚松行礼退了下去。太子看向夜雷的寝室,门仍然紧紧闭着,距夜雷入内休息已有三个时辰了。每次他被皇帝传召之后就会这样,睡得昏昏沉沉,像是就此陷入迷梦不愿再醒来。
束妖咒所产生的效力因人而异,而皇帝作为此秘术的嫡出传人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所施放的束妖咒如同重锤,一击之下如雷霆万钧,普通的妖根本无法抵挡悍然一击。
然而夜雷,却生受了至少十锤。
不用问也知道,他必定是一声未出。
太子想起夜雷第一次受咒的那个深夜,浑身滚烫昏迷不醒,给他灌药却无论如何也掰不开他的嘴,也不知太子在他耳边说了多少恳求的话,最终掰开时才发现,夜雷的后槽牙尽数碎裂了。太子骇然之下忽然明白了束妖咒砸在妖身上有多疼,竟能令一贯强悍的夜雷咬碎了自己的牙。
那之后的夜雷,除却必须陪伴在太子身边的时刻,其余时间都用来勤加修炼。于是第二次受咒后,他的牙完好无损,只是昏睡了十来天。再之后的每一次,情况一次比一次好,但仍然会昏睡。
但皇帝也一直变本加厉,每次施咒的次数越来越多,像是停不了手似的。
让他睡吧。太子心想。
招手唤来一个宫女,太子吩咐道:“鱼汤还煨着么?再备些虾馅儿点心和五彩酥什么的,待夜雷醒来就给他端去。”
夜雷房内,空无一人。
皇城深处的“极乐馆”内,十来个宫人正在最后点算运入宫中的二十八口大箱,箱中的妖均已放出,分门别类地安置在极乐馆各个院落中,有条不紊,秩序井然。每个院落的门窗、房梁和天井内都布置了缚妖网,群妖在内个个惶然无措小心谨慎,生怕碰撞到缚妖网上而承受噬心裂骨的痛楚。
点算完毕的宫人们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夜空繁星,笑骂道:“一次比一次进献得多,南边的妖比皇都多这么多吗?”
“还不是‘春发’闹的,”另一人压低了点声音,仍是笑着,“才十来天就死了好多了,怕不够用嘛。”
其他宫人都哄笑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淫乐。
“哎不过这一批的水准确实更高啊,有的都没有尾巴了,只有个耳朵,看着怪好看的。”
“你看上哪个了?不然哥几个一人挑一个?反正先前也有半路受不住缚妖网的压力而死掉的。”
几个人彼此对视一眼,算是定下此事。
他们勾肩搭背又彼此说着淫词秽语地向馆内深处走去,放荡的笑声传入馆内,另耳力本就倍于常人的群妖不寒而栗。
“这个不错,细皮嫩肉的,看着能多被折腾几回,就这个。”
“那我要这个吧,我就喜欢有尾巴的。”
“那我去那边挑。”
站在屋内的群妖们紧张的看着一扇扇房门被打开,一个个同类被扯出——他们颜色各异的眸中激出愤恨的光亮,却因无处不在的缚妖网而显得微如豆火。
忽然之间,那几个前来挑选妖的宫人全都不动了,像是被什么力量束缚在了原地,而紧接着,他们的脖颈出现一道血痕,鲜血喷薄而出。
宫人们悉数倒地,到死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突然死去的。
群妖悚然,继而眼中迸发出光亮,四下寻找到底是何人救了他们。然而良久,周围什么都没有出现。
一只妖壮着胆子说道:“敢问是哪位大妖?能在缚妖网近前斩人?请大妖现身相见,受我等一拜!”
群妖跟着齐声说道:“请大妖现身相见,受我等一拜!”
虽是齐声,却仍然低沉克制,生怕引来其他的宫人。
依然没有出现他们期待的大妖。
只是群妖都感受到了一股威压,一股霸道的、凌厉的、不容置喙的威压。
那是只属于绝世大妖的威力和压迫,群妖尽皆俯首,无一妖能起身,连抬头都不能。
沉沉夜色之中,群妖听见笼罩在头顶的一个声音,缓慢而又不可反驳——
“久违了。”
群妖悚然一惊,所有的头压得更低,齐声道:“大人!”
有的甚至带了哭腔,是感到希望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