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踩井盖》朝阳芍药

2、阿追

　　“小肆，你拍到了吗？”葳葳从身后气喘吁吁跑来。
　　冉小肆下意识看向身边，阿追双手插兜，酷酷地站在那里，她眼见着葳葳径直穿过她的身体，扑到自己怀里。
　　小肆摇摇头，“指望你能有啥用，”葳葳拿出手机，“刚买完打火机，就开始放烟花了，我赶紧远远拍了2张，来来来，再自拍一张。”
　　她打开美颜相机，调整角度，冉小肆看着前置摄像头里，阿追散漫地靠在街边的柳树，不会把她照进去吧，小肆心中有点紧张。
　　“太黑了，我找一下光，”葳葳拿着手机原地转，一会高举，一会放下，不过，奇怪的是，怎么前置摄像头里一直都有阿追。
　　她在，找镜头？小肆心里一乐。
　　“小肆靠过来，”葳葳手机举在前方，照下两张大脸，刚刚随着镜头转了一圈又一圈的阿追完全没有镜头。
　　小肆脑补了一下她追着镜头又浑不在意的样子，忍俊不禁，拿出自己的手机，“我来拍吧，”说着便向前走了两步，将手机高高举起。“葳葳我为了给你拍小脸可是拼了。”
　　葳葳顺从得双手捧脸站在身后，小肆瞅准角度，把阿追也拍下。
　　和鬼一起拍照，可太神奇了。

　　因为早过了学校宿舍熄灯的点，小肆直接带着葳葳去了叔叔家。还没到小区门口，她便微信狂震冉小柒，“快开门”“小点声别让你爸妈发现”。
　　冉小柒虽比自己小三个月，但俩人打小好得跟龙凤胎似的。
　　两人在楼道里蹑手蹑脚，刻意压低脚步声，冉小柒就跟趴在猫眼里瞅到似的，准时拧开门。小肆还没来得及为这默契道谢，对方一个眼神也没给，臭屁地走开了。
　　“咋这没礼貌呐，跟阿姨打个招呼啊，”冉小肆一边埋汰弟弟一边埋汰葳葳。
　　这厢冉小柒道“我游戏还挂着呢。”
　　那厢冉小肆已被柴葳拎着脖子拽进卧室了。

　　洗漱之后回到屋里，葳葳正在挑照片准备发朋友圈，“合影发我。”
　　小肆翻出那张照片，仔仔细细放大，发现并没有拍到阿追。前置摄像头的像素，黑暗的环境，让整张照片全是噪点。
　　“哎，不好看，”葳葳瞟了一眼，“还是用我这张吧。”
　　小肆调了调亮度，依然看不清，心里一阵怅然，要是能拍下来，以后也可以和自己的孙子讲，你奶奶年轻的时候可是认识了一只鬼呢。
　　哦，对了，还要给她烧纸。

　　新年第一天，冉小肆支开了葳葳，拒绝了叔叔家上山拜佛邀约，去做了一件极其晦气的事情。她溜达到市中心医院附近，果然，这里一溜的丧葬用品店。
　　“大哥，这个纸钱在阴间相当于多少钱？”她踌躇半晌，才想起昨天忘记问阿追，你需要多少钱。算了，她第一次死，估计也不知道多少钱够。
　　等这次阿追体验了，她也能顺便问问，自己以后死的时候就有数了。
　　呸呸呸，整天都在想什么啊。
　　老板被小肆问得一噎，“这个钱自然是多多益善，多买点呗。”说着，他扒拉出一叠沾满灰尘的袋子，“不如你买这个套餐，新款的苹果手机、驾照、存折、别墅都有。”
　　得嘞，50块钱，感觉买回了一辈子奋斗的价值。

　　晚上9点，冉小肆又回到亭街，这会步行街上还全是人。在这烧纸，会被城管逮起来吧。
　　22:00，街上人渐渐散去。
　　23:00，街道乌漆麻黑，她有点害怕，又给冉小柒发了条微信，我半小时后没回复你，你记得来亭街找我。
　　顺着昨天的记忆，一路向北，找到那个井盖，阿追却并不在这里。她按捺住害怕的心情，叫了两声，阿追，阿追。
　　身旁井盖微动，阿追从下面爬出来，顺便嗅了嗅自己，还好没异味。

　　“你怎么跑底下了啊？”小肆觉得她每次出场都过于惊艳。
　　阿追手一撑，坐到了路边一个邮筒上，晃荡着腿，“我也不想，只是站在路上，总被人穿来穿去，虽然不疼吧，也是蛮奇怪的，我下午还试着爬上树，我感觉那鸟也能看到我，乌压压来了一群。我还怕万一阴间有什么城管会在路上巡逻，干脆直接藏在这里了。”
　　听起来真是又心酸又好笑，“马上就好啦，我带了钱来。”冉小肆从大大的黑塑料袋掏出“钱”，阴间的钱面值都这么大，每天那么多钱涌入，不会通货膨胀么？
　　冉小肆脑子里涌现着莫名其妙的想法，拿出打火机，把“钱”引燃，一边烧一边觑着周围，生怕城管突然冒出来。
　　“哇靠，你还买了苹果手机啊，哈哈。”冉小肆抬头一看，阿追竟然已经收到了。这井盖，是穿越阴阳的快递吗？
　　“那你不得给我再烧个充电器啥的。”阿追兴致勃勃地按开手机，什么嘛，智能手机的外壳，板砖机的内核。
　　“这真的能玩么？”冉小肆好奇，阿追不想让她扫兴，连连摆手，“能玩，我在玩贪吃蛇。”
　　“这又是啥？”阿追举着一双高筒蓝白条纹袜子问道。
　　“袜子。”小肆目光示意她露在外面的脚踝，“我妈常说，寒从脚上来，你还是穿着吧。我今天上网搜了一下，说人死了去城隍那挂上号，还要走黄泉路，路上很难走，你别臭美了，穿着吧。”
　　“你这个审美……”阿追故作嫌弃地摇摇头，把袜子揣进口袋，“等我上路一定穿。”
　　临近午夜的亭街，静谧安宁，天上偶有星光闪烁，小肆忍不住想，不知道有没有一颗是阿追的，两人并不多话，阿追十分新奇地玩着这些烧过来的钱。
　　“你说你烧一份烤冷面我能不能收到呢？”
　　“我还想吃烤脑花。”
　　“你好好烧，这个钱只有一半哎……”阿追举着半截钱币笑嗔。
　　小肆也乐了，一边照看着火，一边道，“阿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我可能是最后一个听过你故事的人了。”
　　阿追吹了吹钱币上的灰屑，顺势躺在了路边的长椅上，双手交叠把钱垫在头下，望着天空，回忆如夜色寒气般袭来。
　　“我啊，没啥故事。我活得比较无趣，也没念过书，早早就出来干活了。”
　　过往的日子那么长，她一时不知道从何讲起，兴致勃勃又乏善可陈。
　　“你为什么叫阿追呢？你姓什么？”昨天甫一听到，小肆觉得她的名字很怪。
　　“我不想要我们家的姓，你就叫我阿追吧。说起这个名字啊，那要从我哥讲起。从我记事起，我妈就说，我是要给我哥活着的，哦，我讲漏了，我哥脑瘫，所以生了我。”
　　阿追很少讲这段事，说起来有点颠倒，“后来我七岁的时候，我妈又生了我弟弟，所以，我又要照顾我弟弟了。”
　　“我真的很讨厌我弟弟，从我七岁到十六岁，我感觉我像半个妈在照顾他，给他做饭，洗衣服，带他上学。”
　　冉小肆觉得自己不该多嘴，让她讲故事，想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往事，要不然阿追也不会这么开心地死着。
　　“后来我十六岁那年，我说我要出去打工挣钱，我爸妈可开心了，但是我出来了，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每年给他们寄一点钱，也算是报答他们生我一场吧。”
　　原来你不是没有家人呀，“那你出事后，你爸妈还不知道吧？”
　　“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呢？”阿追自嘲道，“哦，有关系，今年过年没人给他们寄钱了。”她躺得有点不舒服，又坐起来，把两只腿搁在一边高高的扶手上晃荡，“所以其实我叫追儿，不是电视剧里那种儿化音，是儿子的儿，你说我多灵，真给他们追来一儿子。”
　　冉小肆听她讲着自己的故事，语气悠然又带着几分调侃，像是在说一段不相干的人事。“你那么小就出来打工，吃了很多苦吧。”
　　“我何止吃了很多苦，我还吃了很多土豆和萝卜，那个美发店的厨师就爱炖土豆，烧萝卜汤，吃得我发誓这辈子每顿都要吃肉！”
　　“最开始那会，我在一家美发店当学徒，给人洗头发，洗到我再也不愿意洗自己的。”
　　小肆抬头，看她利落的短发，露出小巧的耳朵，不知道耳朵冷不冷，早知道给她买个帽子了。
　　“后来我还当过客服，还送过外卖，经常往大学城送，那会你都没上大学，不然我们以前也许还见过。再后来，我攒了点小钱，想着盘个店。”
　　手里的纸钱快要燃尽了，阿追也停了话头，“后来呢？”小肆问。
　　阿追已经蹲在旁边数钱，“后来我死了啊。”
　　不该多话，不该多话。小肆想，阿追的命真的有够惨了，好不容易熬到好日子了，又这样。
　　“你也别为我难过，开个店挺难的，我前段时间愁得不行，觉得日子没盼头，不如死了。”阿追目光有些柔和，“我活着的时候都没有死了这几天开心呢，你看你，还给我烧了这么多好玩的，活着我哪能有啊。”
　　阿追这没来由的开心，让小肆也为她释然了一些，“那你早点投胎，以后我每年清明都会祭拜你，你下辈子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这辈子都稀里糊涂，下辈子又怎么清明。
　　虽然心里一片荒凉，阿追面上却笑得开心，“承你吉言。”

　　“小肆！”“冉小肆！”
　　谁在叫我？小柒么？
　　“冉小肆！”
　　“姐，你在哪儿啊！”
　　空旷的亭街传来冉小柒的声音，眼前火光还未殆尽，小肆生怕他招来城管，连忙回应，“我在这。”
　　待冉小柒赶过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长街暗夜，他的姐姐像个幽魂一样蹲在路边，对着一簇火光。
　　“你大半夜不在宿舍在这干嘛啊！”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半夜出事，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害怕，冉小柒看到微信消息就懵了，“给你打电话怎么也不接。”
　　“我设了静音……”
　　冉小柒气不打一处来，三下两下把火踩灭了，“赶紧跟我回家！”
　　小肆边往前走边回头，阿追不知何时又坐在了绿色邮筒上，怀里抱着那些纸钱，笑得像个地主婆，冲她挥手告别。
　　阿追，再见了，下辈子一定要去个好人家，我会一直惦记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