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踩井盖》朝阳芍药

3、阿追

　　元旦假期转瞬即逝，小肆泡在图书馆，开始了考试周的疯狂恶补。
　　只是在黄昏的某个时刻，当夕阳的光从图书馆的落地窗照进来，从背后笼罩着她时，她看着空气里的尘埃，总会无端想起那两个夜里的她。
　　此时此刻，阿追有没有挂上号呢，有没有踏上黄泉路开始轮回呢？
　　这一天全世界降生的孩子里，有没有一个是她呢？
　　她在网上搜，“亭街井盖醉酒女”各类关键词，阿追就像一道风，路过这个世界，路过她，没有任何痕迹。
　　老天保佑啊，让阿追下一世做个富二代吧，爹疼娘爱，兄友弟恭，长大后有个好丈夫，好家庭，顺顺利利过到老。

　　小肆三天前翻开《传播学概论》，从序言开始一个字一个字读，这堂课她合上书，只记得叶老头说的“施拉姆是个美男子”，那会她抬头看了一眼PPT上的照片，确实帅。
　　整本书零星记得住“把关人”、“议程设置”、“沉默的螺旋”几个有趣的理论，而理论产生的背景及提出人物混成一团。原本想像大一一样，期末费点功夫多下载点资料背进考场，岂料到了最后一堂课，叶老头突然说今年的《传播学概论》要闭卷，全班一片哀嚎，几个在院会混得开的班委已经纷纷和学长学姐要了资料，葳葳也搞来了一份宿舍共享。但小肆有点“曾经好学生”的骄傲，嗯，直到期末才觉醒的骄傲。
　　她顽强地从序言开始啃书，做笔记，去百度文库下载复习资料，如此这般的下场是，明天上午就要考试，此刻她的脑袋里混乱无序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理论和学派人物。
　　“不行了不行了，今天得通宵，”她决定10:00下自习后，去校外肯德基坐一夜。
　　岂料越忙来添乱的人越多，发小菲菲又打来电脑和她哭诉失恋，本来想草草结束这个电话，电话那头菲菲哭得越来越厉害，小肆怕自己影响其他复习的人，只好迂回到走廊尽头的楼梯拐角，好一顿安抚。
　　瞅一眼手机，快十点了，她摸着发烫的手机，以电量不足为由，先行挂断。转身回到走廊，整个图书馆此刻已经黑漆漆一片。
　　什么鬼！不是10:00闭馆么！冉小肆脑壳一阵嗡嗡，低头便看到门口今天贴了一张A4纸公告——提前闭馆通知。
　　啊！她懊恼地拍了拍头，原地跳脚。
　　划着重点的课本，整理的笔记，还全在桌子上啊！

　　“哈哈，哈哈，”清透的笑声在图书馆的走廊响起，久违的熟悉，是她。
　　身后冷风灌入，小肆转头，就看到阿追半倚着窗，两只脚荡在六楼的窗外，笑嘻嘻地望着她。
　　“呀，你小心点啊。”小肆要拉她下来，突然又觉得自己好笑，鬼怎么会害怕掉下去。“你挂上号了么？”她消失了好几天，身上的酒味都淡了些。
　　阿追点点头，“昨天就挂上了，把你给我的大存折都给他了，争取个优先。”
　　“那你怎么还没投胎呢？”
　　“我在等摇号。”
　　……
　　什么玩意？投胎还要摇号？
　　“现在人口太多了，为了保持生死平衡，不是所有人都能去投胎。就拿城隍庙挂号这个环节吧，要先交钱，没钱的人就要去打工。”
　　“原来我可以不用给你烧纸啊。”小肆敏锐抓到话里的漏洞。
　　阿追转了个身，把腿从窗外甩到楼道这面，“打工很累啊，我活着都那么累，死了我实在不想干活，就回井盖那转悠，谁知道竟然碰上你。”
　　“好不容易挂上号，也不能出发去黄泉路，城隍庙里的公务员每天早上会开始摇号，摇到你了你才能走。”
　　做人不容易，做鬼也不容易。
　　“我为了早点排上，也给公务员都塞了钱。”
　　“你钱够吗？要不我明天考完试再帮你烧一点。”小肆仰着头，一脸严肃。
　　阿追乐得弯了眉眼，伸手荡了她的马尾一下，“后面不是钱的事啦，他们也不能做得太过分，我就再等几天就行。”
　　小肆也跟着咧了嘴角，“真好真好，为你开心。”
　　“哎，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啊？”
　　阿追跳下窗子，“我找的啊，我昨天忙完了就想回来和你说，你这么傻，等你老了死了，都七老八十了，还要被城隍庙那群懒货指使打工怎么办，你得机灵点，把你儿子烧给你的钱，四处打点一遍。”
　　小肆伸出下嘴唇“嘘”她，不敢想象自己白发苍苍仍在打工。
　　“但我之前又忘记问你学校，我就一直在大学城里转悠，我觉得我今天微信步数得有五六万。”
　　“你不会飞么？”
　　“小肆，我是一只鬼，不是下来渡劫的上神啊。”
　　阿追死得很近，甚至某时某刻她们追过同样的电视剧，即使阴阳相隔，说话的时候也像身边熟悉的同学。
　　这种感觉让小肆觉得很奇妙。
　　“对了，你能帮我把书和复习资料拿出来么？”
　　“敢情你刚刚在急这个，我以为你又踩到井盖了。”阿追揶揄她一声，便轻飘飘，穿门而入。
　　“你们学校图书馆真棒，比我今天去溜达的那几个都好。”阿追走到窗边，负责清扫的阿姨把学生们忘记带走的一摞书都堆在一边，她翻了翻书皮，“冉小肆”三个字写得苍劲有力，像个老男人的字。
　　小肆坐在门口，倚着墙壁，“图书馆好有啥用，我每次都是考试周才来得勤。”她说完，又回味自己这句话是否带了几句炫耀，阿追会不会不愿意听，忙岔开话题，“你找到了么？”
　　“我都要出门了。”阿追声音刚在耳边响起，人便站在眼前。
　　眼前的她，掌心向上，双手仿佛在做无实物表演，与此同时，门里“啪”的一声。
　　“啊，不好意思，我过来了，书过不来。”
　　阿追有点尴尬，她只有不受任何物理介质阻断这么一项特异功能，还不能让人愉快的表演。
　　“等我下，”阿追又穿门而入，小肆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她闻声看到阿追拉开了旁边高高的窗户，先把书和复习资料丢下来给她，然后自己踩着桌子上了窗台，先是正面向前，估算了一下得2米高，又转过身，笨拙地扒住窗框，两只腿试探着往下蹭。
　　“你又没有那么长的腿，”小肆凑过去，阿追踩着她的肩膀，“我重么？”
　　“阿追，你是鬼，我根本感觉不到你。”
　　哦，说的也是，阿追放心踩实，然后扒着小肆后背着陆。
　　“你跟电视上演的一点不一样。”小肆嫌弃，“人家倩女幽魂都是飞来飞去的。”
　　阿追不忿，“你死了也和我一样好么，不对，你死得时候更老，还不如我灵活呢。”

　　两人在楼管关门前冲出了图书馆，又溜达到肯德基。
　　“我上次来肯德基还是取外卖，”阿追喃喃，小肆不知如何接话，身边人又笑着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次我是来消费的。”
　　小肆站在餐台前，仰头望着菜单，她点了一个冰淇淋提神，阿追突然说话，“点个桶。”
　　我吃不完，你也不吃，确定要点个桶？
　　小肆想张口，又怕把店员吓到，她掏出手机，对着微信上自己的头像打字，“吃不完。”阿追仗着身高优势，半倚着她的肩膀，“你点一个吧小肆，我活着的时候从来没点过全家桶。”
　　小肆想了想阿追这一生，心里一酸，冲服务员说，“你好，我点一个全家桶。”

　　两人坐进了偏僻的角落，临近考试周，肯德基仿佛深夜自习室，瞅瞅不同的书皮，大概分得出这是经济学院，那是历史学院。小肆压低声音，“你试试能吃么？”
　　她很想让她尝尝肯德基的味道。
　　“我不能吃的，”阿追也学她，故意压低嗓音，“我只有集中意念，才能拿起东西，余下的时候我大概就是一团你能看得见人形的空气。”
　　“让你破费了，我现在还能隐约闻到一点味道。”阿追故作夸张地嗅了嗅，脸上浮现出满足的微笑。
　　“不破费不破费，”小肆喉咙又哽咽了，她想起老家县城第一家肯德基开张，爸爸就带着她去吃，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吃的什么，却永远记得肯德基的味道。
　　“特别香，我把这个味道命名为梦想成真。”阿追推推她的课本，“你不是还要复习么，等着我红袖添香么？”
　　“哟，还知道红袖添香呐。”
　　“我虽然书念得不多，小说我看得可不比你少，我向来非常重视对自己精神文化方面的升华。”阿追夸完自己，就翘起二郎腿，抱臂假寐。小肆被她逗得弯了嘴角，很多年后，自己像阿追这么大的时候，一定是个很无趣很世故的大人了，可她没有受环境的影响，就像，像初中的同桌一样俏皮。

　　小肆伏案，口中叨叨笔下不停，生长自高考大省的她在大学里唯一傍身的技能就是考试了，大一时大多是选修课和院系大课，浑浑噩噩一年就过去了，如果大二的专业课考不好，她已经不敢想象母上愤怒的眼神，失望的唠叨。
　　每每想及此处，背后不禁发凉。
　　阿追悄悄眯着眼看她，蛮佩服她的专注。她就不行，等外卖的时候会看小说，看小说的时候会开着电视，就算看电视，她也忍不住去拖地。
　　她不能只干一件事，就像现在，她左眼在看小肆奋笔疾书，右眼余光已经瞥到一个男生往这边犹疑不决地移动了。
　　“咳咳，”阿追咳嗽，伸腿蹬了小肆一脚，“看你左边。”
　　小肆从书卷抬头，就和钟沐对上眼，她和钟沐大一时同在青年志愿者协会，有过短暂的交集，但是大二又都退团了，这会突然碰上，对方显然有几分猝不及防，挠挠脖子，脱口而出“你对面有人么？”

　　没有人，但是，有只鬼。
　　阿追连忙起身，伸出左手冲小肆做了个“有请”的动作，小肆感觉阿追的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一出大戏，五味杂陈道，“没人，你坐吧。”
　　钟沐拘谨地点点头，阿追眼观鼻，鼻观心，电光火石间就参破了红鸾星，她溜达到小肆身旁，“他喜欢你？”
　　“不会吧。”小肆在手机里打着字。
　　“你喜欢他？”
　　“不喜欢。”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世间这些痴男怨女啊，“我也觉得你肯定不喜欢这样的，我猜你喜欢那种很厉害的男生。”阿追煞有介事地分析。
　　是吗？好像是，小肆高中长期喜欢理科班的学霸大神，艺术节那个月短暂爬墙会弹吉他的主唱，运动会的时候还会喜欢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三千米冠军，她觉得自己是“行走的花痴”，好在她从不主动表白也不勇敢追爱，这些喜欢都是她自娱自乐的小剧场。
　　“那你呢？”小肆在手机上问。
　　阿追沉思，“我好像，就喜欢你对面这种。”
　　什么？！阿追，你不会真要玩一出倩女幽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