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如父》百草原野

5、大义灭亲

　　杨戬强撑着回到真君神殿，挥退所有人，便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华山一遭，损了一半法力，一半真元，一半元神，再加上心神震荡，就算他是三界战神，也受伤颇重。然而他根本不在意这些，满脑子都是三妹被他狠罚，还死困在台子上，那副凄凄惨惨的样子，对不起，婵儿，伤你这么深，你该恨我了吧。然而没办法，接下来的计划，你若是知道一星半点，必然拼死阻止。二哥贪心，不想让你死，这长长久久的神仙生活，二哥才是倦了，那个凡人虽然可恶，但是你还有儿子，那孩子是个好的。二哥希望，有一天，当你从那个禁锢里出来，面对的是一个不会处罚你的新天庭，那天庭律法严明，却也有情，公平公正，由你亲近的人执掌。这一天终会到来，二哥保证。
　　杨戬派人将整个华山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自己也再未踏入华山一步。每日只上朝下朝，努力奉承王母，刻意从重处罚所有犯罪神仙，完全迎合着玉帝的“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如此做法，自是惹得怨声载道，杨戬凶名，三界皆知。王母宠他宠得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更是言听计从，完全信任，玉帝又不爱说话，偌大一个天庭，竟全凭一个奸佞之臣做主。然而他是司法天神，纵然旁人再多指责，他都只是轻飘飘一句：“本座按天条律法判罪，奉王母娘娘的旨意办事，问心无愧。”教旁人无话可说，渐渐地竟恨上了天条。
　　十六年之后，刘家村外面，小溪旁，杨戬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孩子，与他七分相似，睁着跟他同样的眸子，欢喜地说，见过舅舅，我是刘沉香。你怎么知道我是你舅舅？父亲说的，要是碰到一个让我觉得熟悉亲切的人，就叫舅舅。还有，我的法力已经觉醒了，他让我问问您，可否赐教？却原来，这凡人，也不是个普通的凡人。
　　刘家村一间不起眼的屋子里，书生刘彦昌颤巍巍地坐着，面对这个威势极重的三界司法天神，整个人早已被冷汗湿透，但是他仍然坚持着，将许多年前的事情，缓缓道来：一个屡次落榜的书生，听闻华山圣母宫灵验，便千里迢迢赶去祭拜祈福，他是个执着的人，觉得一次两次不够诚心，便住在了山顶，日日祷告，求华山娘娘保佑，高中状元，迎娶娇妻美眷，俗气得很。这一祷告，就祷告了三个月，直到有一日，他听见一个女子扑哧一声笑了，三圣母娘娘的雕像，化为一个美丽端庄的让人不敢直视的女子，朝着他走来，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你这凡人倒有趣得紧，功名利禄，是你自己考来的，求我有什么用。”也许那圣母娘娘终日装成个雕像，寂寞了吧，不然为何会搭他个凡人的话。随后闲聊几句，那三圣母挥手拂去他的记忆，变回了雕像。他当时也忘了这段，祈祷到五个月时，终于下山走了。雨天路滑，他一个不慎，从悬崖上掉了下去，天要亡我，只是不知为何，脑子里却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那身影，后来变成了他毕生求而不得的梦想。命不该绝，三圣母出门捉妖，看见这书生落崖，想到他毕竟贡献了五个月香火，一时不忍，将他救起来了。这是孽缘的开始。
　　救下刘彦昌之后，杨婵大概真的是太寂寞了，也没让他走，又带回了圣母宫，安置在东边的一个院子里。刘彦昌本该告辞，但是心里已经迷恋上了三圣母，纵然住在这里，转眼就被主人遗忘了，更是连圣母娘娘的面，都极少见，可是一想到每天都离她这么近，又开心起来。他一个小小的凡人，窝在院子的角落里，毫不起眼，只每日自己做些饭食，剩下的时间，就是侍弄花草，发呆，看看闲书，倒是清净得很。直到有一天，圣母娘娘的贴身婢女来了，客气地说，三圣母有请。他去了，她正在院子里下棋，一手白棋，一手黑棋，下得惨不忍睹。原来，法力无边，聪明绝顶的的三圣母娘娘，是个臭棋篓子。他陪她下棋，赢了不对，输了也不对，总被指责，不由好笑，她这个样子，真是可爱。他们这棋一下，就是一年。一年之后，三圣母棋艺勉强提高，人似乎也比从前，活泼了不少。那天他们又一次下棋的时候，三圣母像是突然做了什么决定，让他即刻下山，离开华山，以后不许再回来。刘彦昌自然不肯，他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人，虽然对方无意，但只要能继续下棋，就好了。三圣母没多说，一局之后，直接挥手，封了他记忆，打发婢女将他送走了。
　　听到这里，沉香忍不住问：“爹爹，那后来呢？你现在为什么会记得这些”杨戬摸了摸沉香的脑袋，有些赫然，应该是生魂被自己扔到十八层地狱的油锅，痛苦之下，封印破了。刘彦昌却没说这个，只道：“爹爹天生记性好，虽然当时忘了，但是后来都想起来了。”又说：“后来爹爹想起来之后，回去找你娘，我们相爱了，就有了你。沉香，你该去学堂了。”沉香不想去，但是两个亲人都坚决让他走，他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孩子走后，故事继续：
　　三圣母出手，刘彦昌当然将那一年，忘得一干二净。只是记忆可以消除，心的感觉，却变不了。他不想离开华山，也不想考取功名了，满脑子都是一个女子的背影，像是梦里的人。于是他就留在华山脚下的刘家村，当了一个教书先生，偶尔想去圣母宫祈福，发现一上山就迷路，便也不强求了，只每月都去山脚下祈福。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身着蓝衫的女子，美丽得像是神仙，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地躺在草丛里。那身影，就是梦中人的样子。他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把这女子，带回了自己家。
　　杨戬打断他，问：“她受什么伤了？严重么？”刘彦昌摇摇头，就是看不出哪里受伤，才奇怪，郎中来了，也只是说，没伤没病，就是身体渐渐虚弱了。他用自己微薄的收入，请了一个老婆婆，每日悉心照顾。就在她的身体虚弱到，他以为撑不住的时候，她醒了。一脸茫然，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宛如新生儿一般。只是这性子，极其粘人，又爱耍脾气，老婆婆受不了走了。他每天去学堂教书，回来给她做饭，虽然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梦中的人，不该是这个样子，却也宠着她，当个妹妹一样，心里很满足。渐渐地，她透露出喜欢他的意思来，会欢喜地等他回来，笨拙地做饭，趁他不注意，偷偷牵他的手。他只当做不知，心里明白，她不是她，不是自己爱慕的那个人，他就是把她当个妹妹。
　　她渐渐不满，有一天晚饭，突然拿出来一壶酒，请他喝酒。他们喝到日上中天，他忽如觉出不对来。身体犹如着火一般，浑身叫嚣着渴望。她却全无醉意，得逞地笑着，掺着他回屋去了。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今为止，仍旧是一个荒唐的梦。他只记得，醒来之后，满地碎裂的衣服，怀里娇俏的女子。
　　她忽然睁眼，脸色阴沉，一挥手，便把他扔到了地上。他被摔得生疼，再抬头，却发现她已是一席红衣，深色漠然：“你这凡人，好大的胆子！”语毕一挥手，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瞬间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方，一大堆奇形怪状的鬼，有人被拔舌头，有人在滚刀山，他自己落到了油锅里，深入灵魂的灼烧感，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无人救他，也无法晕厥，暗无天日的酷刑里，他突然想起了一切。三圣母娘娘，他爱慕了那么久的人，他亵渎了他的神祗，该受这一切。地狱无日夜，他无时无刻不在受刑，痛到极致，竟然也习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离开了那个地方，回到了身体里，所处的地方，是他在圣母宫住过的屋子。她仍旧是尊贵高傲的圣母娘娘，他仍旧是普通的凡人，他们偶尔会下下棋，只是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言笑晏晏，脸上经常露出恍惚的表情。直到她的肚子渐渐变大，沉香出生。他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刘家村那些日子，根本不是她，就算真的是她，他哪里敢亵渎一个神仙。
　　她倒是释然了，脸上又有了温和的笑容，竟然说这样也不错，每日照顾孩子，孩子长得像她哥哥。气氛难得平和，他看出她对哥哥的在意，便问她哥哥在哪里，为何不请来看看孩子。她玩笑似地说：“快来了，哪天你看见一个手持银枪，额有银纹的人杀过来，就是我哥哥了。到时候你跑快点逃命去吧。”他不以为意，她兄长再凶，不过是杀了他，又不会对亲妹妹和亲外甥怎么样。后来有一天，他真杀过来了，果然跟沉香很像，只是周身阴沉沉的，像是压着滔天怒火。
　　后来的事情，自不必说了。杨戬虽早就猜到缘由，然而听到细节，仍是怒到极点，他护了三千年的妹妹，却被人使了如此阴险下作的法子，至今仍在受罪。不过，计划就要开始了，不是么？他就能救她出来了。
　　他解开沉香的封印，带他去华山看了母亲。就算没进去，还是听到了那孩子痛苦到极点的哭声：“娘！”应该是被吓到了吧，这孩子倒挺孝顺的，他漫不经心地想。沉香出来，跪在地上，哭着求舅舅放了他娘。杨戬嗤笑：“你真是天真得可怕，你娘犯了天条，在这里思过，是我说放就能放的么。”沉香哀求：“舅舅你知不知道，娘她被锁在一个很小的台子上，连脖子都不能动一下，你忍心她这么受罪么？”当然不忍心，不忍心又能怎么样。杨戬拎着不肯起来的沉香回刘家村，一路警告：“让你见她一面，已是天大的恩惠，再不许想其他的了，天条是不可能放她的。”然而没有哪个孩子，会坐视亲娘这么受苦，沉香封印已破，时常显出一些凡人没有的本事来，竟寻着之前的路，又回到华山底，要救娘出来。
　　杨戬待在自己万年不变的真君神殿里，打开水镜，默默注视着他那唯二的两个亲人。杨婵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仍旧是十几年前的姿势，温柔地劝沉香：“娘没事，娘是神仙，死不了。你回去好好读书，陪你爹过日子，不要再来了。”沉香坚决不肯：“不行，我不能看着娘受苦，我要救你出来。”他拼命地往台子上冲，却屡次被结界挡回来，杨婵大惊，疯狂地叫：“别过来！你***回刘家村去！”僵持不下，最后沉香终于走了，一步三回头，嘴里仍道：“娘，你等着，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杨婵露出极其无奈的表情，喃喃地说：“这傻孩子，你再修上几千年，也不一定能破开你舅舅的封印。“良久，似乎知道有人在看她，低声问：“二哥，你没事吧。“无人回应，她也不再多言，重新闭上眼睛，安静躺着了。元神激荡，杨戬自是不怎么好受，然而沉香那点功夫，还伤不到他。是时候开始计划了。
　　那天是三界中发生的大事，司法天神杨戬，在上朝时跪下请罪，说华山三圣母思凡，逆天生子，犯下大错，他做为执法人，已将其关押在华山山底，正在全力追捕其子刘沉香。二圣震怒，命天庭众仙全力配合杨戬，诛杀仙凡之子。然而杨戬倒行逆施，众仙不满已久，竟无一人真心帮他，嫦娥哪吒之类，干脆倒戈，处处维护刘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