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宣] 无路》斯年方知

3、第 3 章

　　出租车的步调和私家车不一样，可能听惯了音乐，孟美岐觉得这种节奏很不入耳，下意识地又想起了吴宣仪。

　　想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开车的模样。安安静静不多话，听着音乐也从不放软神色，一丝不苟地专注方向盘，脚上却是可爱的北卡蓝娃娃鞋。

　　她那张不笑能冻死人的脸配上滑稽可爱的鞋子，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让孟美岐此刻一清二楚在自己脑海里回忆。

　　她也想到了，原来坐惯一个人的车只需要两年。

　　六点半的局等人都来了已经七点。孟美岐踏着夜色看见台阶上呵着气等她的程潇，忽然心间涌起很多话。

　　她面对自己想诉说的那个人，却说不出来，因为句句都关于吴宣仪。

　　“今晚喝酒吧。”孟美岐压住了嗓子，对着满脸疑惑的程潇说道。

　　“你确定吗，你家那位不会说你？”程潇拍了拍手机，“她不给你打电话，但盯我盯得可紧了。”

　　“没关系。”孟美岐笑了笑。

　　不过吴宣仪还真的是和她身边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孟美岐却没了之前日子里的反感，兜在心底里的是被在意着的真实。

　　今晚不过是程潇的一个男性朋友做主请大家吃饭喝酒，孟美岐却当成了在酒吧消愁，饭菜没吃两口，酒倒是越喝越多。

　　程潇和一众朋友看得出来她心底里有事儿，没有过分阻拦。

　　孟美岐原先想不太清楚，现在又很明白了。只是觉得醉酒令人流连。

　　要说吴宣仪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两年前的孟美岐一定脱口而出：讨厌的人。

　　有多讨厌？就是和她使劲作对，不怕告状不怕威严，整个人都可以歇斯底里地去和她抗争。把她清浅外表下的暖热内心拿出来挥霍，不当做床头宝，反而低如炭。不喜欢她头发里夹杂的胭脂香味，痛恨她高高在上满腹经文的模样，不原谅她无心的话语，在翻涌的岁月扮演着她唯一的敌人。

　　可她用来慰风尘的酒却变成了质问灵药，在如鼓的心跳声里安静地穿透她的四肢百骸。

　　酒问：那现在呢？

　　孟美岐也忘记什么时候开始敢和吴宣仪谈条件了，甚至敢越过她长长的睫毛直接对视。以前总听别人随口说，吴总的眼睛里没有笑意和包容。可孟美岐却一直能看见安稳的热度和柔软，就那么朦胧地罩着自己的视线。

　　她在一步一步成熟，吴宣仪也在马不停蹄地变成冷蔷薇。可高岭之花却愿意和她度过鸡飞狗跳的生活，在持之以恒的善良和隐忍里陪伴孤独星。

　　孟美岐眼前模糊，湿哒哒的感觉萦绕眼眶，却扣在边上落不下来。

　　像吴宣仪这样的人，孟美岐何德何能委屈她这么长日子，给她那么多利刺和假情。

　　年少有成了，才明白想偷偷扯她的吊带裙是什么感情。

　　如果今天晚上吴宣仪就站在她面前，如果那个女人敢上前来抱抱她，敢问一句为什么，孟美岐毫不迟疑地就会把心声倾吐为快。

　　“我喜欢你。”

　　是真的喜欢了，因为我把心给你打开了，造不了假。

　　再短没有以后，再长没有尽头，从此她投降了，屈服于往日犯下的昏头罪过，情愿就地拥抱吴宣仪肩头的灿烂星辉，好让夜空赎一场酒醉。

　　吴宣仪按着手机安静地喘气，好半天才从那头的嘈杂里拉扯出清晰的思绪，把嘴边的难过吞下，再装作平淡地回答：“好。”

　　一个字轻如鸿毛，一份情深刻厚重。

　　“很晚了。”吴宣仪冰凉的手指藏在肘下的硬骨头处，努力使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反常，“让她在你那里睡一晚吧。”

　　她做不到安之若素，怕情绪决堤，关系难熬。

　　孟美岐真的没有回来，明明是自己推出去的人，吴宣仪在沙发上发怔到半夜时却心悸了。

　　黑夜掩盖一切，包括脆弱和错过。

　　发动机的轰鸣赶走夜幕，吴宣仪撑着眼皮开走了车。临行前她在厨房里煮好了粥冷在桌边，希望孟美岐回来能吃一点养胃。

　　眉心疲软眼睛酸涩，吴宣仪脸色不好看，难得上了妆盖住，握着方向盘刚开出去十几米，在减速带接到了孟美岐的早间电话。

　　她没有说话，孟美岐声音暗哑，明显的宿醉加刚醒，倒是先开了口。

　　“宣……宣仪。”

　　“嗯。”吴宣仪轻声答。

　　前方红绿灯闪烁，吴宣仪眼神却飘忽起来。

　　这样软着调子的声音让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靠着吉他的孟美岐受老师之托，一个个点名的声音。

　　年幼的孟美岐拉长了「吴」，对比划较多的「宣」字稍加思索才念出来。

　　“我昨晚不是故意不回来。”孟美岐吸了一口气，“是程潇把我强拉过来的。”

　　她一本正经的解释逗笑了吴宣仪，吴总整个人都温和下来，一边盯着道路一边说：“是我让她把你带过去的。”

　　孟美岐噎住，准备好的开场白被截胡，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听到吴宣仪轻轻咳嗽了两声才随口一问：“为什么啊？”

　　她单纯简单的提问让吴宣仪回忆起了昨晚的崩溃和难以启齿的眼泪，牙齿咬住了唇肉，她镇住了心神，再一个漫不经心的急弯打了方向盘。

　　“怕你累了。”吴宣仪做简单解释。

　　毫无破绽的回答。

　　双方沉默。

　　“宣仪，昨晚……”

　　无声的这段时间对孟美岐来说十分冗长，就在她受不了吴宣仪的沉默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时，那边突然一阵猛烈的碰撞声。

　　她呼吸一停，攥着手机的指头差点抠进坚硬的磨砂壳套里，声音失控地露出来：“宣仪？宣仪？”

　　那头并没有挂断，只是急促的呼吸声越来越近，直到吴宣仪颤抖着声音回答了她焦急的呼唤：“没事，美岐，我在。”

　　她一定是开车出事了，她的声线除了堆砌的假装坚强，剩下来的都是破绽百出的伤痛和忍耐。

　　孟美岐眼眶极速泛红，从床上爬起来跑到门边，衣服都没有套一件就往外走。

　　吴宣仪在开车，她却还要打电话说些足以用垃圾来形容的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孟美岐突然恨透了自己，与早上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美岐。你相信我，我没事。”吴宣仪仰头看了看车顶，才把晕眩稍微压下来点。右腿被变形脱落的车板压住，金属碎片刺得她生疼。刚才单手开车她没有足够的力气，头撞在方向盘上，前窗破了一半，玻璃碴的疼痛里混杂着温热和铁锈味，从额头上流下来。

　　这里是最繁华的路口，交通事故频繁，刹车失灵的大货车最后调了车头，车身撞在吴宣仪车的副驾驶上，座椅一塌糊涂。

　　货车驾驶座里全是血啊。

　　交警和执勤警察都来了，吴宣仪闭了闭眼，忍了疼痛哄着孟美岐：“不要告诉我爸妈，美岐，我真的……”

　　突然没了力气，这是她没有预料的，眼前一片青白和闪烁后只剩下了漆黑的无垠。

　　程潇载着孟美岐先是沿着吴宣仪开车上班的路去了现场，那里只有大货车和吴宣仪的车以及一众汽车的残骸，救护车的声音渐渐远了，孟美岐捏着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自己的腿，再喊着程潇调头去最近的医院。

　　她作为亲属，站在了医生办公室。

　　“精神状态不好，睡眠不足导致的。大脑失血过多了，暂时没有太大问题。

　　腿伤不算重，但短期内不能剧烈运动，最好开车也不要。她算幸运，处在最边上，没有直面冲击力。”

　　孟美岐拿着诊断单和账单站在医院走廊里，听见原处慌乱的脚步声和近在咫尺的哭喊。

　　有人死了。

　　孟美岐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鼻头红得像梅，却苦楚心酸，歉疚和莫名怒火涌上心头，她直接扇了自己一个重重的耳光。

　　她身形不稳跪下来，被程潇扶住，背对着吴宣仪的病房。

　　她忽然觉得没有任何脸面和理由再去和吴宣仪相处了，心脏疼得呼吸不顺，整个身体的血肉都快撕裂开来。

　　她太害怕了。

　　如果吴宣仪没有因为减慢了车速，如果吴宣仪真的……

　　还没听到她把话都说出来呢？

　　金知妍成为吴宣仪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扫过她眼里的失望，金知妍笑了笑扶她起来。

　　“喝点水，还好，醒得快。”

　　吴宣仪咧开嘴唇笑得无力，水杯放到唇边：“辛苦了，知妍。”

　　金知妍给她掖了掖被子，面色温淡：“我倒不辛苦，你们家孟某人可不太好。”

　　吴宣仪拿着水杯的手指缩紧，眼神随即紧紧盯着金知妍：“怎么了？”

　　“她情绪不好。又担心你，站在门外站了好久了。”

　　吴宣仪眼神微闪，转过身子放下了水杯：“知妍，帮我把她叫进来一下。”

　　这个家伙怎么这么傻。

　　孟美岐走进来的时候，吴宣仪正试图挪动自己受伤的那条腿，冷不防弄到了伤口，即使绷带包裹，她也还是泄露出压抑的低吟。

　　“别动！”孟美岐一急，脚步加快走近，抓住了吴宣仪扯被子的手。

　　她的手冰冷，吴宣仪的却温热。感觉到这份不同，吴总皱眉，立刻把手反过来，将孟美岐的手包裹住。

　　孟美岐体热，浑身上下常年都是比自己高的温度，是在外面穿着薄衣服站得久了，才会手都冰凉吧。

　　她心疼得紧，脑子里没想那么多，孟美岐却在反应过来后触电般地收了回去。

　　慌神的样子是吴宣仪从未见过的，哪怕手中空落下来让心口有点胀胀的发酸，她还是惊讶于孟美岐会这样在自己面前失态。

　　一直以来孟美岐都处于一种自我保护的状态，也没有过像今天这样一冲动就跑过来关心她的情况。

　　吴宣仪心里有点谱，但长久的习惯却让她自动避开了。

　　“我真的没事，美岐。”吴宣仪看着她低垂的头和散落下来的长发，想伸手抱抱她却没什么力气，“你可以回公司去上班。”

　　孟美岐没有立刻回应她，站了一会儿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伸手从额头把头发拨上去，露出疲惫的脸庞。吴宣仪看着她，心里松动，想张口叫她回去休息，却被打断了。

　　“对不起。我不该……在你开车时给你打电话。”

　　她低低地道歉，双手放在膝盖上，交缠着像密不可分的橡皮糖。

　　“是我自己提前发现了没在意罢了。”吴宣仪柔柔地说，“不关你的事，美岐。还有，如果你不给我打电话，我会在经过那里时加速。”

　　她用孟美岐熟悉的那种淡然又平静的语调说着：“那个后果可不止这样啊。”

　　孟美岐的手松开又合拢，嘴唇有点控制不住地撇下来。她低头的幅度大，吴宣仪只能看见她没有被头发遮住的嘴巴。

　　“那你昨天晚上……怎么没睡好啊。我没回来，你应该睡得……更香才对。”她最终没有哭出来，捏着衣角不安地摩擦起来。

　　吴宣仪根本不想回忆昨天晚上，她眼睛一瞬间失色，脸色苍白显得更加虚弱。她嘴唇动了动，选择不回答：“你睡得好吗？没我在，你也应该睡得香。”

　　又是沉默。

　　她喝了酒，又和……喜欢的人告了白，怎么可能睡得不好。吴宣仪自认为知晓了答案，转过头去看了看窗外，把苦涩的笑容留在了冬日难得一见的阳光里。

　　“我睡得不好。”

　　吴宣仪听见她说。

　　“没有你，我睡得不好。”孟美岐终于抬起头来，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也是红肿，瞳孔却是亮晶晶的，充满神采，隐隐约约还藏着淡淡的愧疚。

　　她喝醉了，脑子不清醒了，在程潇家闹到半夜，才浅浅睡了一小会儿，又醒过来，一直失眠到早晨。

　　吴宣仪回过头一时怔住，她不知道孟美岐为什么突然开口跟她说这些，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回复，她的眼睛里倒映的全是她，最后融进理智的光芒中。

　　孟美岐现在的样子美，说出的话也美，让吴宣仪差点丢失掉自我沉醉了。

　　“那你……以后都回来睡。”吴宣仪几乎是挤出的这句话，还扔给了孟美岐一个谁看起来都很费力的笑容。

　　“那你以后也都要在家睡。”孟美岐似乎是恢复了情绪，反应很快地还嘴，和吴宣仪毫无顾忌地对视，直直地看到她最深的地方去。

　　她稍微轻快的语气带动着吴宣仪恢复了点气色，视线舍不得从孟美岐的脸上移开半分，也伴着笑容回了一句：“我不像你，朋友一大堆，我只能回家睡。”

　　孟美岐还是爱看她能和自己搭话开玩笑的样子，不自觉地站起身，帮她把快掉落的枕头重新拉回到脖颈下方，然后停在吴宣仪不远的眼前，存着想和她开玩笑的心思说：“你明明有好朋友。特别好的那种。”

　　吴宣仪承认自己对孟美岐这样照顾自己完全失掉了抵抗力，她抬眼看着孟美岐瘪着嘴巴的模样，轻轻地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嗯？”

　　“全世界都知道金知妍，金秘书和你最好啦，我也知道。”孟美岐伸手顺道给她递过去水杯，神色像窗外的世界一样，落进吴宣仪眼里，只留下静好的芬芳。

　　她没接。

　　到底，是她心心念念了很多年的人。

　　吴宣仪盯着孟美岐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那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你，你知道不知道？”